《番外们》大河自西

5、番外五

　　番外五

　　“再把机器调试一遍，确定没有问题，还有备用电源准备好了吧，术中不能有任何意外出现。”

　　“好的，叶医生。”

　　“病人早上的数据呢，拿过来我看一遍。”

　　“在这。”

　　叶一柏接过黄莹手中的单子，快速看了一眼，随即翻转合上，“没有问题，进手术室准备吧。护士，去接病人。”

　　“好的，叶医生。”

　　护士急匆匆离开，叶一柏目光扫过不远处站着的裴泽弼，张素娥，叶娴以及两个外甥女，他对他们笑笑，随后转身走进了手术室。

　　“手术会在比较低温的情况下进行，所以大家衣服多穿点，做好保暖工作。”

　　由于这次手术时间长，为了最大程度地降低谢阳的代谢，手术需要在低温条件下进行，刚刚在进行手术准备的时候，护士们就已经把用生理盐水冻成的冰袋放在了手术室的四周，并用温度计精确控温，现在室温应该在16摄氏度左右。

　　叶一柏再一次检查体外循环机和各项器械，检查完毕后看了一眼手术室墙上的钟，上去八点二十六分。

　　“病人来了。”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谢阳的推床被几个护士推进来，穿好衣服的医生们纷纷放下手上的事情，走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这是一台大手术，上台的医生就有七个，还有一位专门负责术中体外循环机的正常运行。

　　“2、4、6、8……”器械护士最后一次核对放在铺巾上的器械，冷冰冰的泛着银光的手术刀几乎是没有缝隙地密密麻麻地排了一列。

　　黄莹迅速帮谢阳接上了手术室里的心电监护仪，叶一柏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谢阳的心脏明显跳得很快。

　　“不要紧张，睡一觉就好了。”

　　麻醉医生已经在准备气管插管的工具，黄莹在一旁轻轻地询问谢阳气管插管前的各个事项，这其实昨天白天黄莹已经去病房里确认过一次了，因此谢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眼见麻醉医生做好了插管准备，他心里一惊，忽然开口道：“叶叔叔。”

　　叶一柏正在进行人工心肺机的管道安装，类似氧合器、回流室的动脉微栓滤器、管道等都是一次性的，得在无菌条件下确认无损坏后现场安装，一一用扎带固定，同时确保各个接头平滑，减少阻力以及涡流对血液的破坏。

　　“嗯？”他闻声朝谢阳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那个孩子用一种极为孺慕的目光看着他，“叶叔叔，我很爱你和裴叔叔，无论发生什么事，这都不会改变。”

　　“我和裴叔叔也很爱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它也不会变。”叶一柏轻声道。

　　“真好。”谢阳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同时抬头对麻醉医生道：“医生，我准备好了。”

　　麻醉医生下意识地看了叶一柏一眼，“动脉基础血气和ACT值没问题的话就开始好了，慢一点，不用着急。”

　　“好的，叶医生。”

　　“我开一次，水走一遍，检查下有没有漏，然后我们做一次预充排气。”

　　全国仅有的一台体外循环机，心脏外科未来的发展方向，只要是外科医生哪有不心生向往的，只是这次手术的风险性让他们压抑住了心中的好奇与兴奋，努力记下叶一柏的每一个动作。

　　虽然前几天为了让他们参与手术的医生快速熟悉设备，叶医生也专门为他们讲解和演示过设备操作，但是由于这些一次性辅材稀少的缘故，这样全程操作还是第一次，他们目不转睛，有对新的专业领域的向往和赤诚，更多的则是对生命的敬畏。

　　“叶医生，麻醉完毕。”

　　“好，准备开胸。”

　　护士已经将谢阳除了需要开刀的部位其他都盖了起来，黄色的碘伏快速擦拭着胸口位置。

　　“刀。”手术刀尖迅速划过皮肤，柔软的皮肤被划开，露出被皮肉包裹的坚硬的胸骨。

　　两个医生一左一右迅速将谢阳胸口的皮肤撑开。

　　“电锯。”

　　“叶医生，整个打开吗？”

　　心脏，传说中的上帝的禁区，透过胸骨的缝隙，他们能清晰看到这个红中带着黄色的心脏正在快速地跳动，你很难用语言来描述当下的感觉，就好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鸡躺在你手心的那种感觉，湿漉漉的，微微跳动着，对生命的敬畏和感动同时袭上心头。

　　又好似朦胧间有一扇大门在被缓缓推开，在场的许多人直到很多年后都难以忘记今天眼前这一幕，“没有什么能比心脏更想象地表达‘生命’这两个字了，当时华国几乎没有有关心脏的手术，即便是外科医生也很少这样清晰地看到过这个被称为生命发动机的器官，当它正的没有遮挡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知道，华国的外科医疗史又掀开了崭新的一页。”有人如是说道。

　　“剪刀。”叶一柏将整个循环管放置在手术台上，用剪刀背敲打两下，随即用剪刀剪开动静脉。

　　“持针器。”

　　心脏还在持续而规律地跳动着，叶一柏的持针器稳稳地落在跳动的心脏纸上，所有人都几乎屏着呼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跳动的心脏，冰冷的持针器和在血肉见穿梭的白线。

　　“抗凝指标多少？”

　　“ACT492”

　　“嗯，盯牢了，小于480就追加肝素，绝对不能让它掉下去。”

　　“叶医生放心，我会盯牢的。”

　　叶一柏接过助手递过来的动脉灌注管，“啵”得一声，管子快而稳地插入升主动脉，“荷包线扎紧。”

　　同样的方法，在上下腔静脉内插入直角管。

　　众人几乎是屏气凝神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在叶一柏的手中，机械和血肉被链接到了一起，在今天之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难以想象人的心脏能和这一根根管子连在一起。

　　“减压管。”

　　这时，升主动脉、上下腔静脉都已经被游离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体外循坏机中的各个管子，一个个止阻断钳夹在管子后，阻断了血液流向体外循环机的通道。

　　心电监护仪里的数据明显有些波动起来，几乎在场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提了起来。

　　明明在相对低温的条件下，这群白大褂额头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来，但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自己的工作，半丝停顿也无，因为此刻的他们，已然毫无退路。

　　叶一柏又把各个管子的连接检查了一遍，才轻声道，“拿开阻断钳。”

　　叶一柏的话落，几个白大褂飞快拿开各个管子后面的阻断钳，红色的血液瞬间从心脏涌向透明的管子，就好似被堵住的大江水，在移开大石的瞬间立刻向四周奔腾而去。

　　体外循环机正式开始工作。

　　“体温。”

　　“鼻咽温20.5℃，肛温25℃.”

　　“导管。”

　　确认体温降到适合范围后，叶一柏从助手手中接过心肌保护液灌注导管，并在主动脉近端合适位置插入。

　　“扎紧荷包线，给我阻断钳。”

　　冰冷的阻断钳被递到叶一柏手中，即使手上戴着手套，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器械传来凉意，他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消毒水混着清浅的血腥味的味道令他脑袋一清。

　　阻断钳稳稳地夹住升主动脉，片刻后心电监护仪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监护仪上代表着心跳的那根生命线的起伏变得越来越弱，随即慢慢变成了一条波澜不惊的直线。

　　有年轻的小护士不自觉地惊叫出声来，她的声音很轻，且立刻意识到了这台手术的不同寻常，但是这是心脏啊，心脏停了。

　　心脏停了……

　　看着手术野中已经不再起伏的心脏，众人的呼吸都仿佛要随着它停止了。

　　“心脏停跳，麻醉师汇报体征。”

　　“血压60mmHg，搏压2cmH2O,泵压180mmhg，体温、血气、电解质数据均正常。”麻醉师的眼睛直直盯着各项数据，每一个数据从他嘴里报出来他的心脏就要猛地跳动两下。

　　“成功了，叶医生，诸位，各项体征正常，我们成功了！”心脏停跳，但是维持住了生存的基本体征，这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简直是奇迹。

　　哪怕国际上已经有了一例成功的体外循环下的心脏手术，但报纸杂志里的文字哪里能和摆在眼前的事实相比。

　　“我们人类实在是太伟大了，我甚至觉得我们有一天真的能战胜死亡，和神话中的神灵一样，长生不死。”麻醉师低声呢喃着。

　　科学就是一种会令人沉迷令人上瘾的东西，特别是走在科学技术前沿的科学家们，他们往往很容易会有一种错觉，似乎伸手就能触摸到神灵的领域。

　　“好了，病人体外循环下各项数值正常，现在正式开始手术。病人由于三尖瓣返流严重导致右心房明显增大，所以我们先做右心房部分切除，刀。”

　　在完成体外循环转流降温心脏停跳后，叶一柏的状态明显松弛了很多，他最没有把握的一关已经过去了大半，接下来单纯手术方面的事情，他的把握就明显大得多了。

　　“持针器。”

　　“这边扎紧，手术野不干净了，抽吸频率高一点，不要让我提醒。”

　　“房间隔缺损大于2厘米，我们做补片修复。”

　　停跳的安静的心脏让人少了一种对于生命的敬畏，但看着一块属于心脏的血肉被夹出来放到托盘上的时候，众人还是不自觉得多看了两眼。

　　“这边三尖瓣下移明显，所以房化心室折叠术，将下移多余部分折叠缝合起来，无论是哪里的手术，归根究底，无非是切除和修补两字，包括现在议论得最多的器官移植，也是切除损坏的，替换和修补上可使用的，所以你们年轻的，别眼睛只盯着困难的手术，基本功才是最重要的。”

　　“垫片。”

　　叶一柏将线抽出来剪断，用手指比了比三尖瓣口的宽度，随后转头对旁边的医生道：“注水试一试，看闭合启动的情况。”

　　“好的，叶医生。”

　　谢阳的心脏问题很复杂，除了三尖瓣下移，右心房明显增大外，其功能心室几乎等于正常人右心室的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而这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功能心室却要负荷一个正常人的活动，所以除了房化心室折叠和三尖瓣手术外，还得做双腔肺动脉分流术以减轻其心脏负荷。

　　一般像谢阳这样心力衰竭程度，医生都会在体外循环心脏停跳后先做双腔肺动脉分流术再进行房化心室折叠术和三尖瓣纠正手术，而叶一柏则反了反，先做房化心室折叠术和三尖瓣手术，再做双腔肺动脉分流手术，且他打算在体外循环转流但是心脏恢复跳动的情况下动这个手术。

　　原因有二，其一，1954年的体外循环机虽已可应用于手术，且有成功案例，但其精细度远远不如后世的机器，长时间使用不谈机器是否能负荷，对人体的影响却是不可避免的，叶一柏作为医生，必然希望最大程度地减少对病人的身体损伤。

　　其二，在心脏搏动情况下进行双腔肺动脉分流术更有利于病人心肺功能的早期恢复。

　　当然，在心脏搏动的情况下进行手术，对医生的技术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测试没问题的话，我们先拿掉阻断钳，让心脏复跳。”

　　“注水测试三次，三尖瓣启闭良好，没有闭合不全的现象。”

　　“好，现在缝合右心房，持针器。”

　　白色的细线在持针器的牵引下在心脏上飞舞，众人紧紧盯着叶一柏手上的动作，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手术已经持续了四个多小时，从早上到中午，精神紧绷持续站立，这群白大褂们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出现了疲态，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众人都仿佛喝了兴奋剂一般。

　　原因无非是叶一柏说的这四个字，“心脏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