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孙静诚

9、第九章 将与王

　　公元前243年，秦北，屯留。
　　“哈哈哈！还有谁来？打赢老子，五十刀币啊！”
　　灯火通明的军营正中央，有一块被清理过的土表。
　　上面站着一位“一毛不拔”的老者，光着肉嘟嘟的膀子，肆无忌惮的狂笑。
　　此人没有头发、没有胡子、没有体毛，最夸张的是连眉毛都没有。
　　“我来！”
　　一位与他“截然相反”的军官走上前来。
　　此人有着一头浓密的青丝，胡子留到胸前，两条厚实的眉毛十分显眼。
　　秃头老者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有回复狂态：“内史腾，你倒是能和老子过两招，来来来！”
　　内史腾二话不说，脱下铠甲，原来此人连身上的毛发也很旺盛。
　　不知是不是嫉妒对方，秃头老者还没等他准备好，就一个箭步扑来。
　　内史腾也不含糊，侧身躲开，接上一个翻滚，来到土表中间。
　　秃头老者也很快，用不规则的动作向后一跳，想要撞击对手的肩膀。
　　内史腾手掌一拍，想要以柔克刚推开对手。谁知这光头老者身体十分光滑，竟然没有任何借力之地。
　　光头老者借此机会抓住他的胸毛，这下三滥的招数谁能想得到？内史腾瞬间疼的放弃了抵抗！
　　光头老者根本不客气！抓住他的右手，一个大风车就把内史腾丢出了土表之外。
　　“哈哈哈！你还嫩了些啊哈哈哈！”光头老者得了便宜还卖乖，再次发出狂笑。
　　场下的士兵也开始纷纷起哄。
　　“将军你赖皮啊！哪有偷袭的！”
　　“对啊对啊！将军你还抓人家胸毛！下三滥啊！”
　　“都住嘴！”光头老者放声大喝，场下顿时鸦雀无声。
　　“行军打仗哪有什么下三滥不下三滥？能赢就行！老子和魏国那群混球打仗的时候，斧子都砍断了，最后硬生生的咬死了对方大将，有人敢说我下三滥吗？”
　　大家都不敢说话，但不代表每个人心里都服气。
　　“王将军每天都换个花样，前几天说和廉颇单挑，打到对方求饶呢。”
　　“对啊对啊，还说什么蒙骜将军不够他打，所以才让了大将军的位子给他。”
　　一些站在远处的士兵压低声音，开始交头接耳。
　　“都懂了没有？！”光头老者再次大声质问。
　　“懂了！！”士兵早就习惯他的套路，一同开口回应。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都去休息吧！明天鸡鸣就开始练兵！”
　　“是！”
　　光头老者目送完每一个士兵回营后，才扶着腰，露出痛苦的表情。
　　“腾。。快。。快来扶我一下，老子闪着腰了！”
　　一旁的内史腾刚穿好盔甲，见状赶紧上前，搀扶着他回到主将营帐内。
　　这看似不靠谱的光头老者，正是秦国大将军之一，王龁。
　　“老了老了！”他一屁股坐在床榻上，从被子底下拿出一盒猪脂膏，想要在腰上抹一些。
　　“大将军，我看明天就别打了吧。”内史腾一边说，一边从王龁往前抢过猪脂膏，轻轻在他腰间揉捏。
　　“当然要打啊！这不打哪来的战意！不打老子又怎么服众？这些年轻士兵，还以为老子之前是吃素的呢！”疼痛稍微得到缓解，王龁马上又开始嘚瑟起来。
　　“大将军啊，您这名头还需要立威？喊出竖起王字大旗，恐怕敌人就会吓破胆了！”内史腾这话一半是拍马屁，一半属于实情。
　　白起去世，廉颇失权，庞煖隐匿，上个时代的大将军们纷纷离开这个舞台。如今还在领军的，可谓屈指可数。
　　王龁闪电般的薅下内史腾的一根头发，每当要责备他时，都会先这么做。
　　“你小子，跟着老子这么多年，哪里学来的阿谀奉承之术？要做好一军之将，只有靠自己的实力，别想着巴结任何人！”
　　内史腾是王龁最信赖的下属，无论武功还是智谋，都是这一辈中出类拔萃的。
　　自己年级也不小了，这几十万的大军日后总要有个带头的才行。
　　“明白了！”内史腾摸了摸脑袋，点头示意。
　　两人又聊了一会，帐外忽然有人来报。
　　“启禀大将军，武关来的斥候，想要见您。”
　　王龁听后，脸色一变，开口示意：“好的，带来见我。”
　　“腾，你也去休息吧。”
　　内史腾心如明镜，行礼后走出帐外。他自然明白，哪有什么武关来的斥候，都是些暗语而已，王龁支开自己，只不过是要密会此人罢了。
　　过了一会，那“武关来的斥候”走进帐内，这人穿了一身斗篷，帽兜遮住了大半张脸。并未对王龁行礼，而是直接坐到了椅子之上。
　　王龁站起身，先是关上帐门，然后来到那斥候身前。
　　堂堂大将军，竟然行起了跪拜之礼。
　　“斥候”翻开帽兜，露出五官。
　　只见此人有着鹰隼般高高的鼻梁、狐狸般细长的双眸、雉鸡般凸起的胸膛。
　　“见过陛下！”王龁恭敬的开口。
　　此人正是秦王，嬴政。
　　谁能想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扮作一名斥候，大半夜的来到这西北边陲的军营之内？
　　“免礼。”嬴政用沙哑到极点，甚至近乎于豺狼低吼的声音回答。
　　王龁听后也不客气，直接爬起身，在嬴政的旁边坐下，开门见山的问到：
　　“陛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要杀的那个人，将军杀掉了没有？”
　　嬴政用最诡异的声音，说着最凶残的事。
　　“没有。”
　　王龁也直截了当的回答。
　　“那刺客呢？”
　　“回来一个，还有一个折了。”
　　听到这里，嬴政沉默了，一双狐狸眼来回转动，算计这什么。
　　王龁一直猜不透眼前这位新王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甚至有时候他都怀疑，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娃娃，会不会真是吕不韦的骨肉，因为这份独有的诡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人一定要死！”
　　盘算了半天，嬴政还是做了同样的决定。
　　王龁叹了口气，开口拒绝：
　　“陛下，这刺杀本就不是我擅长的！再说了，我一个秦国大将军，要是被人知道派人刺杀一个小小的赵国千人将，面子哪里过得去啊！”
　　其实从心里，他根本不畏惧眼前这个只有名头，没有实权的“秦王”。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与对先王的一个承诺，才尽可能的暗地里扶持嬴政上位。
　　要知道一旦真的被吕不韦篡位，那自己必然起兵平乱，把兄弟们推向刀兵火海不说，这忠臣良将的英名，恐怕也要毁于一旦了。
　　“王叔叔，这人一定要死！”嬴政换了一个称呼，试图用情感打动王龁。
　　“你为何执着于这小小的千人将？他是招你还是惹你了？”王龁终于把想要问的话，问出了口。
　　“绝不能让他肃清边关！”嬴政用坚定的语气回答。
　　“此人这大半年来，在雁门连战连胜，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但他的战法完全克制住了匈奴的骑兵部队。”
　　“一旦赵王派兵增援，这人很有可能一举歼灭匈奴的主力部队，一旦赵国的边关无忧，那就有充分时间与精力来准备与秦国的战事！”
　　听到这里，王龁忍不住打断了他：“就为了这事？肃清边关对我们的百姓来说，也是好事啊！”
　　“再说了，边关无忧，赵国就能翻了天？有老子在你怕这群狗杂碎干什么？！”
　　“好！就算再退一步，万一老子挡不住赵军，那还有王翦呢！还有蒙骜呢！他们有六十多万的兵马守着咸阳，能让你死了不成？”
　　作为臣子，本不该对君圣如此粗鲁的说话。但嬴政当王龁如亲叔叔一般，从小又在逆来顺受中寻找机会，自然不会介怀。
　　“王叔叔，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嬴政语中心长的再次解释。
　　“一旦赵国没有了匈奴的威胁，那这片土地堪称完美，吕不韦自然不会任由其发展壮大。”
　　“届时只怕这老贼会倾尽所有，发兵攻打赵国，而且这一次，应该是不攻下邯郸，誓不罢休的一场恶战！”
　　“如果真的被他拿下邯郸，把赵国纳入秦国版图，那这老贼的功绩只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王龁听他说完，咽了口唾沫，心脏仿佛被人戳了下般怦怦直跳。自己也算见识过这天下大部分英雄豪杰，但从没有一个人能让王龁心生恐惧的。
　　但眼前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孩子，仅仅用几句话，就做到了这一点。
　　“好！陛下，此事交给为臣！”王龁不再肆无忌谈，而是换了一种谦卑的，饱含君臣之礼的方式开口。
　　“王叔叔你准备怎么做？”
　　“我会再派之前的弓手去雁门关，盯着那千人将。”王龁露出杀意，“然后找墨家的刺客办事！”
　　“墨家？！”嬴政又惊又喜，“有墨家出手，那就万无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