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孙静诚

7、第七章 天下第一

　　公元前243年，黔中，林泉
　　跟着春申君两日，项燕才明白要当个“大人物”，有多么不容易。
　　离开信陵君府邸后，他就马不停蹄的回到会稽。只休息了二个时辰，接着赶去处理朝堂之事。近百名下属说着项燕听不懂的话，家人想要寒暄几句都没有时间。就连用膳，也要同时翻阅竹简。
　　到了傍晚时分，就又拉着项燕离开会稽，风尘仆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所以，即便山路如此颠簸，春申君依旧在马车内呼呼大睡，因为他实在太疲惫了。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夜，直到晨光照进马车之内，方才苏醒。
　　“这到底要去哪里啊，怎么全都是山？”项燕无聊至极，看他醒来，赶紧提问。
　　“这是黔地。”春申君开口回答，随后伸了个懒腰，喝了几大口水，感觉全身舒坦。
　　“没听过。”项燕小嘴一撅，“我们来干吗啊？”
　　“来找人。”春申君一边回答，一边用铜镜整理仪容。
　　“找人？这里能有人？”项燕看了看窗外的环境。
　　这穷山恶水的，哪里像有人烟的样子？
　　“自然不是凡人。”春申君放下铜镜，满含深意的说着。
　　“不是凡人？我们来找神仙？”
　　“哈哈。”春申君被他逗乐了，“五十多年了，成仙也是有可能的。”
　　“到底是谁啊！大叔你快讲清楚啊！”项燕听到自己被嘲笑，有些急眼了。
　　“怎么说呢？”春申君歪歪头，换了一种方式解释，“你知道函谷关上的悬红榜吗？”
　　“那当然了！”项燕自信的回答：“魏爷爷说过的，函谷关的南墙上，贴着许多人的画像，每一个都有明码标价，只要把这些人带来此处，无论生死都可以拿到丰厚的报酬。”
　　“这上面都是对秦国有威胁的人物，排名越高，金额越大，说明威胁也就越严重。魏爷爷自己，就排名第三。”
　　“小娃娃你知道的还不少咧！”春申君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那你知道第一名，第二名又是谁吗？”
　　项燕摇摇头。
　　“这排名第二的，是天下第一将，廉颇。”春申君举起两根手指。
　　“这个人我知道！魏爷爷一直挂在嘴边的！说什么赵王昏庸，架空廉颇，等于自断一臂。”
　　“这个吗。。。”春申君对此事有自己独特的看法，但即便说出口，眼前这孩童想必也听不明白。
　　“我们现在去找的，就是排名第一的大人物。”春申君又竖起一根手指。
　　“排名第一？！这么厉害的人会在这里？是谁啊！”
　　春申君清了清嗓子，开口蹦出两个字。
　　“庞煖。”
　　项燕听到这个名字，抓了抓脑袋。天下豪杰，只要是能排上号的，他几乎都从魏无忌的嘴里听说过。但庞煖这个名字，他实在没有印象。
　　“庞煖？这是谁啊？大叔你认识啊？很厉害吗？”
　　“我不认识。”春申君摇摇头，解释到：“庞煖已经消失五十年了，那时，我只是个孩童而已。”
　　项燕双眼瞪的滚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啊？五十年？消失了五十年，那为何还在函谷关上排名第一？”
　　春申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不是他嫌麻烦，而是这个问题，恐怕怎么解释，项燕都不会明白。
　　一个涉世未深的孩童，怎么会懂得函谷关的榜单，更多的是放出一种信号，目的是让反秦之士如坐针毡，并不是仅仅是为了以此来肃清秦国的威胁。
　　项燕更不会明白，有时候摆在台面上的敌人，反而不算威胁。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仅凭名号就能激励人心的名字，才是真正恐怖的存在。
　　既然得不到答案，项燕只能继续提问：“那大叔你排名第几？”
　　“我啊？”春申君笑了一下，“我不在榜单之上。”
　　“啊？”项燕面露疑惑：“你这么厉害，怎么会不在榜单之上？”
　　这下可再次把堂堂春申君给彻底问倒了，这牵扯到庞大复杂的外交问题，还是无法对一个孩童解释清楚。
　　还好，这时车夫从外探进头，用浓厚的黔地乡音喊着：“幺儿，到林泉喽。”
　　“好！”春申君跳下车，摸出一大包刀币交给车夫：“老板，在这里等我。”
　　“好嘞。”车夫连夜奔波的劳累，被眼前这巨款清扫一空。
　　“这什么鬼地方？！练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项燕也跟着跳下车，开口便是吐槽。
　　春申君看了眼还没有落下的月亮，又拿出魏无忌就给自己的地图，对树林指了指方位。
　　“项燕，你用湛卢在前面开路，根据我给出的反向走。”
　　“哦。”项燕不情不愿的抽出宝剑，轻轻一挥，一片矮林就被砍倒。
　　“你要低头看路，小心蛇虫鼠蚁！”春申君发出提醒。这化外之地，必然免不了有毒物生活其中。
　　两人有了湛卢开路，行动的非常顺利。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了一汪被浮萍覆盖住的水泉。
　　这里明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一些木炭甚至都还没有熄灭。
　　两人早已累的气喘吁吁，也管不了那么多，随便找了个木桩就坐了下来。
　　“大叔，人呢？怎么没人啊！”项燕一边擦汗，一边开口询问。
　　春申君摇摇头，他也好久没如此狼狈了。
　　“你。。谁。。”
　　这时，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对面的树林里传来。
　　项燕顿时感觉所有毛孔同时张开，汗毛倒立，下意思握紧湛泸剑，一个箭步挡在春申君身前。
　　项燕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好像这个声音有一种魔力，让他从骨子里燃起战意。
　　春申君也进入警惕状态，朝树林中看去。
　　只见一个上身□□，下身裹着虎皮的巨汉从林中慢慢走出。
　　此人的头发蓬乱，虬髯交错，整张脸几乎都被毛发遮挡；即便污泥满身，也无法掩盖那一块块爆裂的肌肉；手中提着一大头翻着白眼的野猪；加上和小树一般的身高，若非之前开口说话，哪能知道这竟然是人？
　　“阁下可是庞煖？”春申君舔了舔嘴唇开口说话，他也被这模样给震慑到了。
　　巨汉张张嘴，但好像说不出话一般。随后叹了口气，索性不管两人，来到火堆前坐下。
　　“是。。”
　　酝酿了半天，嘴里终于蹦出一个字。
　　春申君马上就明白了，五十年没有与人交谈，这庞煖是一时间失语了。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但还是不敢挨着凶神般的庞煖坐下。只能来到水泉对面，继续开口：
　　“庞将军，不如就让我说，你点头，摇头就行了。”
　　听到将军两字，庞煖仿佛被感染了一般，立马抬头看向他，然后点了点头。
　　“你认识信陵君吗？”见对方有反应，春申君赶紧提了第一个问题。
　　庞煖点头。
　　“那他有要求你做什么吗？”
　　庞煖摇头。
　　“除了他，还有人来找过你吗？”
　　庞煖摇头。
　　“他有没有提过黄歇，或者春申君这个名字？”
　　庞煖摇头。
　　到这里，春申君也不知该怎么问下去，看来魏无忌只是知道庞煖在哪里，并未与他商议过什么具体细节。
　　他想了好一会，眼睁睁看着庞煖用蛮力撕开野猪之后，方才开口。
　　“您现在能出山吗？”
　　庞煖愣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廉颇已经去了魏国！”
　　听到这话，庞煖立刻有了激烈反应。他猛然丢下野猪，半爬半跑的往春申君处冲去。
　　“小心啊！”项燕看到此情此景，急忙大喝一声，只当这野人是要手撕了自己的大叔！
　　他扬起湛泸剑，想要先一步结果了这头凶兽！
　　“你别动！”春申君赶紧制止，不单单因为庞煖已经停下了脚步，更多的是为了项燕的安全着想。
　　这可是五十年前天下最强的男人啊！如果真打起来，项燕恐怕瞬间就会成为一滩肉泥。
　　“廉。。颇。。魏。。国。。真。。假。。”庞煖用尽全部气力，硬挤出几个字。
　　“真的，新的赵王继位，第一件事就是赶走了廉颇。”春申君用紧张到干哑的嗓音回答。
　　庞煖听后，瞬间瘫倒在地。随后孩童般的捶足顿胸。
　　又过了一会，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再次走回火堆前坐下，嘴里蹦出两个字：“也。。罢。。”
　　春申君眉头一皱，没想到就算搬出廉颇，庞煖都无动于衷，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这五十年来赵国所有的历史，从池绳会盟到长平之战，从赵惠文王到如今的襄王，巨细无遗的讲了一遍，希望能找到一个让其出山的切入点。
　　但事与愿违，无论是知晓自己效忠的国君离世，还是听到有四十万赵国士兵被秦狗坑杀，庞煖最多只是抬了几下头，其他就再无异常了。
　　“也罢！”所谓佛也有火，春申君毅然决然的站起身，他决定不再废话了，示意项燕离开这里。
　　最后，他凛然的给庞煖留下最后一句：“我本想借用庞将军的实力与声威，来扛起灭秦的大蠹。但如今看来，是我错付了！在下就此告辞！”
　　回程路上，春申君心情落到了谷底。自己这辈子最信赖的就是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就连蔺相如和吕不韦这样的擎天国柱自己都能说服，现在却对一介武夫白白浪费了如此多的唇舌，简直是奇耻大辱！
　　“就这样走了？”项燕看到不远处的马车，心生惋惜。
　　虽然他不知道这巨汉之前有多么厉害，但仅凭这骇人的外貌，应该就能让秦狗胆寒。
　　“还能怎么办？顽石一块！”春申君少有的在背后说人不是。
　　“你。。。”
　　这时，他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响。
　　两人猛然转头，直接撞到庞煖那宽广的胸膛之上。
　　“鬼啊！！！”马车夫看到这个如同凶兽一般的巨汉，先是惊呼一声，接着吓昏过去。
　　春申君眼见自己也走不了，彻底发怒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庞煖憋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着：“走。。一起。。走。。”
　　听他这么说，春申君立马转怒为喜：“你要和我们一起走？！”
　　“是。。。是。。。我。。。我。。。要。。。灭。。。。”
　　庞煖只能向天怒吼，才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我要灭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