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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涟漪 ...

  •   马于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李滕瞻的宽袖,血肉模糊的伤口便印入眼帘。

      他眼皮跳了一下,心里不由得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兴王产生敬佩之意。

      他揖了揖,随后便将止血布紧摁在伤口上。

      “呃啊”李滕瞻发出难以遏制的痛苦呜咽,他抓着锦衾,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冷汗如雨下,双腿不自觉的上下摩擦着锦褥。

      血布换了一块又一块,堆积成一座小山,把一旁伺候的小婢女震的目瞪口呆。

      马于为李滕瞻缠上好纱布,又封了几剂药,叮嘱道:“殿下,这剑伤深入触骨,老臣已为殿下敷入金疮药,养伤期间,定要好生休养,切不可随意走动。”

      “要多久?”

      “啊?”马于不解。

      李滕瞻坐起来,靠在床榻上,眼神不善:“本王是说,这伤要多久才能愈合。”

      马于福了福,俩眼珠子一转,脱口而出:“快则一月,慢则半年。”

      “不行!”李滕瞻摸了摸伤口,眼神忽明忽暗:“今北匈世子死于南宋,铁骨真睚眦必报,他日若兵临城下,我如何能举起刀剑与将士们同仇敌忾?”

      马于听闻,思虑了一会,欲言又止。

      李滕瞻斜睨一眼:“有何事,你不妨直说,本王不会怪罪于你。”

      “臣……臣只是觉得,陛下兄弟俱多,就算殿下身体抱恙,还有五桓王、二建王、四临王……”

      “不!”李滕瞻摇摇头,神色俱厉:“怎能把期望寄托于人,战场上刀枪剑戟,何等凶险,本王年纪承不上又不下,况幼年时曾与其北匈沙兵周旋,是最好的人选,大丈夫应当身先士卒,死而后已!”

      马于听闻,热血沸腾,他往后挪了两步,行大礼道:“老臣为了殿下,定当倾尽毕生所学,医治殿下!”

      李滕瞻清癯苍白的脸终于多出一些隐隐约约地笑意,他摆了摆手马于便拜礼而退。

      马于心里万分慷慨,他刚掩上卧门,躲在暗处的福允便迎了上去:“殿下伤势如何?”

      马于从医箱里掏出银袋,塞进福允的手里,一脸畅然:“喏,还给你。”

      福允蹙眉,不知他是何意,还以为殿下伤势严重,马于医术浅薄不可医,便要匆匆离开。

      “咦?”马于一把将他拉回,疑惑不解:“你这是作甚?”

      福允不耐烦地扯回手,声音闷闷:“既你医术浅薄,看不了兴王殿下的伤,我便只能另觅高明。”

      马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他的鼻子骂:“我虽贪财,可医术是一顶一的!你可知我先师何许人也?”

      福允茫然摇头。

      “是京都第一刀剑伤圣手——白川第!”

      马于还在骂骂咧咧,福允“啧”了一声,双手环胸:“那你把银袋归于我作甚啊?”

      “哼!”马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兴王殿下为人刚直不阿,心系天下,我就算是遭天雷劈,也要拼死医治,你这些钱还是拿去孝敬别人吧!”

      福允摸摸后颈,尴尬一笑:“错了错了,马太医,咱吃酒去吧,就当晚辈给您赔个不是,你赏我个脸。”

      马于虽然还拉着一张脸,却还是与他乖乖走了。

      李容眉回到昭露宫,命令宫中各角都要点上灯,她自己喊了七八十个宫女到寝殿内,均让她们带上褥衾,宫女不知怎么回事,只得照办。

      李容眉卧在被子里,听到有人进来,才敢掀被而出,她撩了撩因汗黏腻在脖颈中的发丝,伸出玉葱指,在殿中各处随便指了指:“喏,喏,喏,你们今夜便在我宫里就寝,别回去了,兰茶便于本公主睡一起。”

      兰茶听闻,惶恐万分,她急忙下跪:“奴婢卑贱之躯,怎能配和公主同枕而眠?我根本就不配……”

      “你是我幼时伴大的金兰,合宫上下,谁敢说你下贱?”

      兰茶不再言语,拜礼而谢。

      但为首的宫女却怔住了,直到兰茶又复述了一遍,宜香才反应过来,她左瞧右看,案桌、地上、琉璃椅……哪个是能安稳睡人的?

      她面露难色,双手揪衣,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容眉喝一口兰茶端来的核桃酪,淡淡开口:“俸禄翻双,减免重活,能者留,不能即走。”

      兰茶转转眼珠,见缝插针:“公主恩赐,还不快谢恩留下?”

      众人懵懵傻傻,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

      待到半夜,众人皆已呼呼大睡,唯独容眉还在细想铁达儿尸骨惨样,她望了一眼外面,寒风呼啸,偶尔还传来几声乌鸦哑叫声。

      她浑身不禁打个寒颤,转头摇醒兰茶:“喂喂,兰茶,醒醒。”

      兰茶颦蹙眉,揉着惺忪的眼,嘴里呢喃:“恩……公主,你怎么啦?”

      李容眉转头去瞧别人,见大家都睡得熟,才扭捏地俯在兰茶耳边上说了几句话。

      “哈?公主要见陈统领?”兰茶一下子被公主的话惊得困意消散:“可……可已经这么晚了,怕是陈统领也歇下了。”

      李容眉“啧”了一声,别头娇嗔:“又不是让你一个人大晚上摸黑去”她又拍了拍兰茶的手:“本公主与你一同前去!”

      “不成,公主”

      “哎呀,行了,咱们两个偷偷摸摸的不就好了,本公主都不慌,你慌啥?”

      “可是……”

      “哎呀,别可是可是的!”容眉甩了甩手,眉眼间尽是不耐:“我身为公主,你听我的便是了!”

      她拉着兰茶,蹑手蹑脚地跨过地上的人儿,还不放心地点了一支迷魂香,听到鼾声浅浅,才敢推开卧门,猫着腰溜了出去。

      待容眉掩好卧门,宜香与众人便翻身起来。

      一个宫女惴惴不安:“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公主溜走吗?”

      宜香打个哈切:“哎,你以为这里是哪啊,是皇宫,公主从小生长的地儿,别怕了。”

      “可是……”

      还不等宜香开口,一睡在琉璃椅上的蕴草便接过话:“若是我们出去找公主,公主必然会知晓,你所呈的家传宝“迷魂香”就是普通的檀香而已,你有几个脑袋,玩弄公主啊?”

      茵莲噤声,不再开口。

      宜香又伸了个懒腰:“害,姐妹们,快睡吧,明早还要起来干活呢,这香也不错,素有安神助眠之效,睡吧,睡吧。”

      李容眉刚走没两步,天空就飘下鹅毛大雪,兰茶冻地直哆嗦,手里的照路灯都持不住了,她扯扯公主的衣袖,央求:“公主,我们还是回去吧,下雪了,你又穿的单薄……”

      容眉也冻地发抖,她咬咬牙:“本公主从来不做畏缩之人,就是天上掉刀子,本公主也要去,你若冷,自个回去吧。”

      兰茶搓搓右臂,哈出一口白气道:“奴婢是不会让公主只身前往的。”

      二人刚跨出绛雪轩,一股渊源悠长的箫声,随着寒风擦过容眉的耳朵,她止住脚步,回头观望。

      兰茶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这大半夜的,有谁会在御花园吹箫啊。”

      那箫声时而悲切时而激昂,时而悠长时而急转,倒撩起了容眉的兴致。

      她用手肘轻撞兰茶,朝御花园的方向扬扬下巴:“嘿,不如我们过去一探究竟?”

      “咦——”兰茶连忙摆手,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的公主,你是知道的,御花园亥时……才死过人……”

      “死过人咋了,这里是皇宫,龙兴之地,我还是公主,凤瑞之辈,别怕了。”

      说完就生拉硬拽地把兰茶往御花园扯,她们两个猫着腰,来到一处假山下躲着。

      容眉探出半个脑袋,桃眼巴眨。

      一个身穿深红印蛟胡袍的男子,立于凉亭,他半束着黑发,风起发舞,容眉看不清他的脸,指节分明,上松下按着箫洞,雪片缓悠地落在他的身上,忽然箫声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天幕间盘旋了一只西厥猛禽,它忽然俯身冲向那男子!

      “小心!”

      容眉焦急地冲出去,不管不顾,大声提醒。

      那男子闻声回头,表情冷冽。

      “涂山?”容眉惊呼:“你怎么在这里呀。”

      话语间,那矛隼羽翅夹杂着冰凛,稳稳当当落在阿史那涂山的肩膀上,扑落了肩上的雪屑,鹰眸恶狠狠地盯着容眉,嘴里还时不时的发出一些低吼。

      阿史那涂山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声音沉哑:“你发现了?呵,她不是坏人。”

      容眉小心翼翼的拉着兰茶挪到涂山身侧,看了看那只矛隼,见它眼中不带敌意,才松了一口气:“呼,吓死我了。”

      阿史那涂山侧头睨了一眼,眼带笑意:“这么晚了,公主怎还未就寝?”

      “那你呢?”容眉拢了拢单衣:“为何独自一人在御花园吹箫?”

      阿史那涂山放飞矛隼,脱下披风,盖到容眉身上,又把腰间的玉暖炉塞给兰茶:“这曲子名为《魂涌》,是我们胡人用来祭奠死去的人儿的,铁达儿也是胡人,死后竟都无人给他吹,本是要用筚篥,可你们中原没有,我只好用箫代替。”

      容眉抬手拍掉他身上的雪:“你若是想要筚篥,本公主明日便叫人寻来。”

      阿史那涂山不语,伸手招来矛隼,摸着它滑顺的羽毛,容眉看得心痒,那雀雀欲试的样子,成功地让矛隼伸出锋利的爪牙,她暗自诽腹,讪讪收手。

      “好了。”阿史那涂山长叹一口气:“已经非常晚了,公主还是回去就寝吧,曲即吹完,我也便走了,公主和兰茶你们两个人呆在这儿,怕是会害怕的紧。”

      容眉点点头,思虑一会,询问道:“那这矛隼,是你从西厥带来的,还是它自己从西厥飞来的?”

      阿史那涂山走在前头,举起手晃悠了一下箫笛,抛出声音:“每次我吹《魂涌》,它就会出现,我也不知它是跟了一路,还是听到箫声而来。”

      “自然是跟了一路,南宋与西厥相距千里,它怎能在西厥听到你吹箫?”

      “那倒未必。”阿史那涂山把箫插回腰间,淡淡开口:“只要有心,想做什么做不成?想害什么人,动动手指便够了。”

      “啥?”李容眉没听明白,刚想要问,人便消失在转角处了,“什么害什么人啊,真是莫名其妙,讲话没头没尾。”

      她拉着兰茶,脑子里全是不解地离开了御花园。

      阿史那涂山见她离开,从角落里慢慢走出,他一边摸矛隼,一边对它说:“是个很好的人儿,对吗?你不想她接触你,是因为怕伤害到她,对吗?我和你一样,不想污了这皇宫大内,最后的纯真善良。”

      他抬头眺望远方,眼里尽是薄冷,不似在玄宴上,那般易羞,那般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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