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曳七

12、失眠日记

　　“喂……”电话这头的覃苏听着喻现的声音，手不自觉地攥住了自己的被子。

　　她坐在床上，身上是干净的、柔软的睡衣。

　　房间的灯光有很多种的颜色，被她调成了最舒适的暖色调，却不是晕黄，而是粉白光杂糅出的温柔色彩。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也在隆隆作响，吵得她想把莫名发痒的耳尖都牢牢地捂起来。

　　鱼缸摆在她卧室的最右侧的桌子上，各种颜色的热带鱼睁着眼睛，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像是不知道疲倦。

　　“嗯，是我。”覃苏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声音居然都在颤抖，明明她从前打电话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问题，“我是覃苏。”

　　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一句废话，不由自主地把被子攥得更紧。

　　柔软的靠枕里都是她刚换的橘子味的洗发露的香气，松松地将她裹起来。

　　她在打电话之前就在想，第一次和男生打电话，她千万不能太紧张，所以布置好了一切往日里能够让她平静的环境。

　　没想到越是刻意，越是慌乱。

　　“我当然知道你是覃苏，”喻现的声音里似乎掺着一些愉悦，而那边传来了一阵嘈杂声，他似乎往那一处说了“我同学找我有事”，原本有些吵闹的杂音顿时消散了不少，紧接着是一声关门声，世界彻底恢复了安静。

　　“啊，是你的家里人吗？”覃苏揪着自己毛茸茸的手机壳，没话找话。

　　刚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又说了废话。

　　喻现很轻地笑了一声，不疾不徐地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怕惊动了这窗外酣眠的夜色。

　　覃苏的心就像是被浸在了温水里，熨帖，温热，她总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条热带鱼，在温水里游动，漂亮的鱼尾扫过水草，温柔的水流在安抚她的思绪。

　　他们闲话家常，也聊成绩，聊作业，聊各种爱好。

　　得知喻现不仅会弹奏钢琴，还会敲架子鼓，覃苏觉得有些奇妙：总觉得一种是宁静的，另一种相当激烈，前者能让人平复心绪，抑或是沉浸在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里，后者能够调动情绪，使人在热闹的世界里欢呼。

　　他们说到后来都有些累了，就把电话放着，然后做自己的事情，动作尽量放轻。

　　只是喻现大约是想不到的，覃苏一直都在听着他这边的声响，一旦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就会隔几十秒，然后轻轻地喊一声他的名字。

　　喻现很快就会回应她一声，却也并不询问她究竟是什么事情。

　　覃苏拉开窗帘，把额头抵在窗户玻璃上，从上方往下看去——

　　各色灯光照亮了大半的人间，她住的很高，所以所有的光都变成了小小的点。

　　站在万丈高楼，她看不清底下的建筑，只是在猜想，他究竟会在哪个方位。

　　她的耳边还有他的呼吸声。

　　空调温度是26度，因为房间里有热带鱼，她一直都很珍惜，也很小心。

　　凉气飘在她的肩上，让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她看了这个城市的夜晚好一会儿，才让自己的心绪彻底平静下来。

　　可是她接下来的话刚要开口，就使心口再次变得活跃，整颗心脏流动着温热的血液，脸颊好像在发烫。

　　“我要睡觉了，现在是十点钟。”

　　喻现说了一声“好”，覃苏干巴巴地送给他一句“晚安”，手指绕着自己的发丝不知道转了多少圈。

　　“晚安。”他这样说。

　　那边好像还传来了几声模模糊糊的“小鱼”，喻现连忙应了几声。

　　——小鱼。不知道是哪个“小”，哪个“鱼”。
　　覃苏默默地记住了这个称呼，一直用右手的食指在左手描画。

　　和喻现打完电话的后果，就是覃苏有些睡不着觉了。

　　她的思绪就像是书房玻璃柜里珍藏的三十三转唱片，放在唱片机里咿咿呀呀的歌就不断地流出来了。

　　她其实一直都想问自己，为什么选择给喻现打电话而不是许暄和，明明许暄和对她的意义来说更像是长姐、可以倾诉的闺蜜、最重要的朋友。

　　她把原因归为，不同的话要对不一样的人说。

　　就像她明明和喻现没有说什么，可是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就非常、非常开心。

　　这种情况只出现在以前她和许暄和一起聊天的时候，所以她认为喻现对她来说，开始变成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了。

　　一直失眠。

　　覃苏尝试了属羊，越数越无聊；又试着网络上说的快速转动眼球、憋气之类的方法，最后还是失败了，精神的效果堪比半夜十一点和奶茶。

　　房间里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是她听见了客厅外隐约传来的推门声。

　　心中顿时紧张，她攥紧了手机，却听到了朦朦胧胧的说话声，内容听不清，不过确实是覃成和徐雪澜的声音。

　　她把手机快速地塞到了枕头底下，然后闭上了双眼。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还有夫妻俩很小声的对话：“苏苏应该睡了吧？”

　　半晌没有人开门，徐雪澜就拧开了门，走了进来。她没开灯，借着客厅的光亮，勉强地打量自己女儿的睡颜。

　　她低头，在覃苏的眉心吻了一吻，温柔地凝望着她，再替覃苏重新掖了掖被子。

　　“苏苏，你还没睡着吧？”徐雪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

　　覃苏在徐雪澜的注视中悄悄睁眼，被她逮了个正着。

　　徐雪澜见她眼神清明，没有一分睡意，伸手就去挠她的胳肢窝、腰窝，覃苏急得一边躲一边笑，声音惊动了在做夜宵的覃成。

　　“妈妈，停停停。”覃苏笑出了眼泪。

　　徐雪澜停下了手：“我才一天不在家，你就这个点都睡不着啦？是想我们失眠了，还是玩手机玩到这个点？”

　　覃苏连忙投降：“想你们，想你们嘛。”

　　徐雪澜揉揉她的头发：“多大的人了，晚上睡觉还一定要爸爸妈妈都在家里。以后你读大学，怎么适应寝室生活？难不成还要我和你爸爸搬到学校附近来陪你吗？”

　　覃苏握住了徐雪澜的手，然后把她保养得很好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妈妈，我以后可以的啦。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没睡着的？”

　　徐雪澜任凭覃苏用脸蛋蹭蹭自己的手，笑着道：“你的心跳声太大了，我听得清清楚楚。”

　　夜宵被覃成端到了饭桌上，他围着围裙，走到了覃苏的门口，敲了敲门：“我夜宵煮了很多，苏苏要不要一起来吃？”

　　覃苏看着床头柜上摆着的时钟，时针已经转到了十一点。但她还是欢呼一声：“我要！”

　　-

　　宁市的夏天还剩下一截尾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昼夜温差格外大，一天几乎都可以过完四季。

　　桂花的香味混着清晨的清凉空气，味道是那种夹着冷意的香，让覃苏忍不住又使劲儿深深地嗅了几口。

　　她一路走过来，在楼道上遇上了很多熟人。每一个她都笑眯眯地打招呼，别人也都微笑着回打招呼。

　　覃苏正要走进四班，迎面走来了一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女生。对方走路的姿态很优雅，同一身的校服，她穿得就格外有气质。外套的长袖松松挽起到了胳膊肘，手上的那只表衬得她的手腕又细又白。

　　覃苏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啊。

　　不过多看别人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覃苏错开了视线。

　　“覃苏。”没有想到对方精准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如玉珠坠在玉盘上，清泠泠地响。

　　覃苏抬头。

　　“能帮我把这个递给喻现吗？”她很有礼貌，“前段时间借了他文科笔记，现在才全部整理好，才来还。”

　　“好哦。”覃苏接过那一本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本子——喻现所有的本子都是这个风格，普普通通的，就像是从批发市场直接批发了一大堆。

　　覃苏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把本子直接递给了喻现：“刚才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说还你的笔记。”

　　她一转头，那个女孩子离开的身影被她捕捉。

　　真是奇怪。
　　覃苏的好心情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真的好奇怪。
　　明明无事发生，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本本子并不单纯是笔记本呢？

　　她这会儿心情不好，看向自己装在玻璃罐子里的桂花都有些干瘪了，眉头都折起来。

　　“桂花好短命。”覃苏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身边的男生正要把笔记放回抽屉里，冷不防一张四四方方的、书签似的硬卡纸飘了出来，落在了两人中间。

　　覃苏俯身要去捡，喻现也俯身要去捡，两人的手在空中碰在了一起。

　　谁也没说话，谁都看到了那张卡纸上的字。

　　“生日快乐，喻现。祝你考上梦想的大学，走向更广阔的的人间。祝万事如意。”
　　落款是娟秀的蝇头小楷，只有一个“心”字。旁边附上了时间，是昨天，但她选择今天来送。

　　“昨天是你的生日？”覃苏忽然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

　　“……是。”喻现看着地上的那张卡片，见覃苏没有任何的反应，便把它拾了起来，轻轻地掸了掸上面的灰。

　　“那祝你生日快乐。”覃苏的声音有点滞涩。

　　那张卡片上的秀丽字迹就一直伏在覃苏的脑海里，无论她想什么事情，这张卡片都会时不时冒个头，硬生生地将她的思绪割断。
　　心口有些发疼，她觉得自己开始体验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但她从这种情绪出现时，就知道它的名字——嫉妒。

　　这样是不对的。覃苏重复了好几遍，这样是不对的。

　　她隐约地感到，她好像快要明白困扰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问题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