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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千雪(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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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这下雨天,你要亲征?”
若非主场作战,雨天行军向来是兵家大忌,帅营里□□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父亲。
韩秦罢手:“楚军得知我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军心开始涣散,现在出击,可以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那也不需要你上战场,而且你的头晕症?”
“正儿,楚军现在最渴望见到的是我,最怕见到的也是我,”韩秦用力地拍了拍□□,“你只管留守大营,等我消息攻城,定要活捉楚君,到爹的故人薛贵坟前,用他的血来祭薛贵亡魂。”
领一万人马对抗四万楚军,韩秦将齐军主要兵力留给□□。
出发前,侍从牵来战马,他摸着缰绳,看一眼留在帅营运筹帷幄的□□。明知不可为,他仍擅闯进□□的营帐。
她白衣似雪,一个人默默整理男人戎装。
他用皮包骨头的手从身后拥住了她的惊乱。
“阿雪,我是长卿。”
他声音低得无度,不待她反应,逃逸似的潜离,一步跨上骏马,猛抽一遍,冲进前方的茫茫无际。
到头来,他竟不敢让她看见他的苍老。
韩秦的战讯传来,□□取下宝剑,率兵攻城,不到两个时辰,攻进皇宫,活捉楚君,帅字大旗在最高城墙随风猎猎。
“千雪?”
营帐内,唯缺那抹飘飘白影,案几上陈列被泪水模糊的字迹:别再找我。
他发疯似的跑向西桥。
太阳破土而出,照着这一方幽林,灼灼桃花零落成泥,独缺他记忆里的楼榭亭台。
回营,再一度承受痛击,父亲战死沙场。
一连几日,他眉宇沉痛,泪眼迷茫,猛灌烈酒。
“韩副将,韩将军压在枕边的纸也要烧掉吗?”侍从问。
“写了些什么?”
“长卿吩咐人准备热水去了。”
“什么?”他猝然一惊,酒醒大半。
侍从又念:“我跟长卿从小青梅竹马,我爹是他父亲的旧部。”
□□一把夺过纸张,然后瞠目结舌。
找到薛家遗址已是午后三刻。
府外,银发婆婆抹了抹桌子,沏上两盏清茶,瞅着白纸画像:“这就是千雪小姐。”
“婆婆,你可认清楚了。”
“错不了,千雪小姐长得倾国倾城,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婆婆转而嘀咕:“怎么最近都在打听千雪小姐啊?”
“婆婆,还有其他人来打听过?”
“前两天,好像有个爱慕过千雪小姐的中年人,我说他上了年纪,他还不乐意。”
琴弹得不好,便是折磨人的凶器。
残月爬上树梢,他白巾系在双目,摸到千宅,将琴瑟倒竖,奏了一曲毫无章法的金戈铁马。
“不把人吵醒,你是不得安生!”
揭开绸带,是多夜不见的绿衣女子,提着灯笼,站在宅门外,他说:“千雪呢?”
“投胎去了。”
“千雪呢?”他那修长手指又要按到琴上。
绿衣女子算是怕了他:“本来我们姐妹好不容易求钟馗大哥想了个办法,打算齐心协力帮她还阳,已经成功了一半,哪知道,她跟你走了不到两晚,就失魂落魄回来,要去转世,临走前,交待我,若是你寻来,要我告诉你,莫来找她了。”
“我不信。”
绿衣女子哀叹了声:“晓得你会不信,所以我才出来带你走一遭前尘往事。”
所谓的走一遭也不过是领着他再次回到营寨。
营寨里如此熟悉的一幕,雄燃的篝火,妖媚的蓝焰,酒酣的官兵,露出肚皮的舞娘,还有风骚的琴音。
看到戴着斗篷的柔弱娇躯,□□忍不住脱口:“千雪!”
绿衣女子责怪他的大惊:“不过是个幻境。”
几乎与那晚发生了相同争斗事件,官兵们为抢夺舞女打得头破血流,而那个戴着斗篷的身躯,趁乱溜进了帅营,然后主帅,不,是他的舅舅被一把剑挟持出来。
“都他妈给我住手。”舅舅身为齐城王侯,向来注重仪表,那天竟拎着酒瓶,赤背。
千雪对安静下来的齐军说道:“把韩长卿放了,不然我杀了他。”
舅舅慵懒地喝口美酒:“还不照千雪姑娘的话去做。”后,唇边勾起一条弧线,对她笑:“你别老拿剑指着我啊,多伤我们俩的感情。是你们那个楚君出钱让我活捉他的,我也没办法。”
千雪道:“你少胡说八道。”
“你从来就不信我,枉你聪明伶俐,怎么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楚君通风报信,我会轻易抓到他。”
一语似乎中的。
千雪稍微分神,舅舅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她拿剑的手腕,绕过她的细颈,将她强势箍在怀里:“跟我回齐城,我许你做王妃。”
“你放开我。”她看似坚韧,却柔弱似竹。
“你跟他回楚城,只有死路一条。”
她看着舅舅,一股鲜红当下从她唇边溢出。
舅舅迅速出手,捏住她下颚,再伸手去抹那血渍时,她一巴掌掴了过去。
火光映天,他终于看到俘虏营帐走出来的父亲,他果然与父亲年轻时一样长相,他看到她不顾一切扑进父亲怀里,像她生病那次用尽全力扑向他的怀抱。
父亲完好无损,并未遭受凌辱。
舅舅晃着醉姿,上前利诱:“长卿,跟我回齐城,我保你代代富贵荣华。”
父亲坚决如铁:“我身是楚城的人,死是楚城的鬼。”
舅舅仰天大笑,笑到最后变成了无比的肃杀:“不出三日,我保证不出三日,她会为了你魂断楚君刀下,你信不信?”
父亲把她搂得密不透风:“我不会让她出事。”
舅舅笑得邪气:“好,我等你随时回来求我。”
舅舅命人牵来战马送父亲出营,父亲与她同乘一匹马朝向楚城而去。
当绿衣女子牵着他追到楚城时,那个废弃的薛府灯火通亮。
陈设简易的房间竖着素白插屏,插屏后散着袅袅烟雾,她服侍父亲沐浴更衣。
父亲握着她的手,说:“阿雪,等打走了齐兵,我们就成亲。”
她眸光有些忧伤:“长卿,等这场仗结束,我们退隐山林,过男耕女织的生活,好不好?”
“怎么了?”
“我害怕。”
“我不是好好活着。”
“你不知道皇上他?”
“皇上怎么了?”
她低下头,一滴泪落进白雾:“没什么?”
父亲毫无察觉:“皇上他虽然荒淫无道,但终是楚君。”
未过多久,宫里来了人,就是楚城派来的使臣,尖利嗓音宣读圣旨,说,什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贵之女薛千雪小姐冒死潜入敌营,救出韩副将,为我楚城立下大功,现诏千雪小姐进宫领赏。
她与父亲跪在当下,她迟迟不肯接旨:“公公,必须现在进宫吗?”
“大胆,这是陛下恩赐,岂容你讨价还价?”
父亲替了接了旨意,安慰她:“我在宫外等你。”
她蹙着娥眉,唤人端来上好清茶,便以整容为由去了后院。
后院里桃树开得灿烂,一群叽叽喳喳的美艳女子桃树间嬉戏,其中包括他身边这位绿衣姑娘。
千雪神采凝重,低头与女子们交付几句,便出了来,亦未让父亲相送,只携了一个丫头,与宣旨的太监上了马车。
去皇宫的路上,她几乎将身子探出窗外,一路与众人招呼,告诉每个熟识的人,她要进宫领赏。
这叫引人耳目。
然,那宫门关闭的重响仿佛告知她,这是一条不归之路。
太监将她领至一间金碧殿宇,便退身出去。
内殿的玄关,肥头大耳的楚君目光在她身上溜溜打转,猥琐之极,趁她不注意,抱住她:“我的雪儿,你可想死我了。”
□□旁观这幻境,激动得差点拔剑砍人,那绿衣女子压住他忿然的胳膊,嘲笑起来:“你该学学你爹的迟钝。”
千雪对楚君装出逆来顺受,趁楚君迷醉之时,取下发簪抵在楚君咽喉,逼楚君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宫闱,也惊动了大内高手。
她将楚君带至薛府,府邸人去楼空,她安心一笑,扳起一块石头,砸了楚君的脚,从后门逃出。
□□忍不住问了声:“我爹呢?”
绿衣女子笑得悲凉:“千雪猜到楚君这次极有可能不怀好意,要我们想方设法带你爹去西桥躲避。”
他看着千雪深夜里一个人,躲官,躲兵,半途跌了一跤,不知疼痛地爬起来赶往西桥。
父亲被一群女子围堵在西桥,发起脾气:“你们再不让开,我不客气。”
女子们仍然螂臂挡车。
好在千雪及时赶来,那女子们让了条道,她走到父亲面前,父亲当即板起面孔:“阿雪,你想做什么?”
“长卿,我们不管楚城也不理齐侯,我们避世吧!”
“现在楚城岌岌可危,你方才还受了楚君的恩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受不起他的恩惠,我只想做你的妻子。”
“阿雪,我们韩家祖上三代,都是楚城忠良,忠良之家,不能出叛臣。你既然想做韩家的媳妇,就该以韩家主训为上。”
“长卿,你为我抛开一次韩家主训,就这一次。”千雪牵起父亲的手。
父亲冷冷看着她,拿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在父亲走上西桥对岸,一群大内高手也追踪而至。
一双双大手蒙住女子们恐慌的尖叫,一把把连环刀夺命封喉。
而父亲一直没有回头。
千雪跳湖,被高手抓住,架着双臂压到楚君面前,她看着父亲远走的方向,浅浅地笑,满嘴的血溢了出来。
风里没有一丝痛吟,只有太监的惋惜:“皇上,千雪小姐她不知好歹,咬舌自尽了。”
□□看到此时此境,心痛:“我爹呢?”
绿衣女子咬着唇:“楚君为怕薛将军得知女儿死讯不战齐军,先下手为强,砍杀了薛将军。你爹也被四处通缉,他无路可走,便投效了齐侯。”
“那后来?”
“后来,楚君做贼心虚,将我们的尸首埋在了西桥东山。千雪她一直相信你爹还会回来,所以她守在西桥,不肯轮回,夜夜等,夜夜盼。她爱韩长卿,爱得那么卑微,可以容忍你一次次伤她,可到头来,她连韩长卿也会认错。世人都说,爱到绝望,化为灰烬,也会识得他。可她等到最后,竟然是一场虚幻,韩长卿成了韩秦,是不是很可笑?”
□□心若刀割,眼前幻境转又消失,出现了门庭宅院。
“你知道她投身何处吗?”
绿衣女子望了望眼前门户:“这户人家刚生了个女儿。”
他上前叩门,回眸正欲再问,那绿衣女子已消失踪迹,只远远传来她的回音:“韩副将,千雪离开的时候随口问了我一句,你会不会等她十六年?”
他一阵恍惚,门吱呀一声响了,探出一个脑袋,好在,他练武之人,宝剑快速出鞘,压在了中年人的脖子。
中年人腿脚顿软,跪下来连声求饶。
“请问,贵府近日可喜得千金?”
“禀大老爷,是,是,我家老爷前刻刚添了位小姐。”
“起了名字了没有”
“还没。”
“告诉你家老爷,她的名字,我定下了,叫千雪。”
“千雪?”
“再警告你家老爷一句,十六年后,如果我尚在人间,会拿八抬大轿娶她过门,我叫□□。”
她的下辈子,他一定要比任何人先遇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