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归化指南》妙龄少女独孤求偶

4、chapter 4

　　成排的路灯与夜色痴缠不绝，隋辩驾车从城市边缘到了繁华市区，回顾今日，只觉匆忙。上午在杭城录制节目，结束后飞回临塘，再马不停蹄跑去海岸首府，直到现在回到恒景园的家，十点过半。她先去洗了澡，之后坐到书桌前处理工作和备课，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飞逝而过，在零点即将到来的时刻摘掉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其实她今晚的工作效率不高。

　　那你现在怎么不愿意当律师了？
　　陆途苏这句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吵得她很难集中精神，但是她也不是很想进卧室睡觉。睡眠质量一向不算好，时长也远低平均值。
　　另一方面，她很明确是什么偷走了她的睡眠。

　　以年做单位来计算的岁月里，隋辩时常会做一个梦。
　　梦中的她知晓自己在做梦，还知道梦中的事件都是现实世界里真实发生过的。
　　又或者说有两个她，一个是以上帝视角观看整个过程的旁观者，一个是反反复复经历所有的当事人。

　　可是无论这个梦境重复多少次，她都无法改变分毫事情的走向和结局。

　　梦境的主人公是一个女孩。

　　隋辩忘不了她的样子，担惊受怕的样子，缄默不语的样子，生怕别人弃她不顾的样子……这个由几个片段组成的梦，构造出女孩分外生动的面容，她有着自然蓬卷的头发，白里透红的皮肤，长长的睫毛，黑溜溜的眼睛，深深的酒窝，像天使一样的脸蛋。

　　世上很多事物的产生都是通过“遇见”，单论相遇，她和那个孩子的故事并不算特别。20岁的时候，隋辩硕士毕业，申请了海外名校读博的名额，在等offer的时间里，她听从了恩师的建议，在北城一家律所积累经验。

　　那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常常等在事务所门口一站就是大半天，路过的人们会问那女孩，“小朋友，家长呢？”
　　女孩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于是同事们说她是个小哑巴，真可怜。

　　只有新入职的隋辩蹲下身，视线与她持平，轻声道：“小朋友，是需要法律帮助吗？如果需要别的帮助，更应该去找警察叔叔哦。”

　　那时的隋辩还没有后来那么有距离感，面对小自己很多的孩子时会露出真诚友好的笑意，以至于很容易让人相信她。女孩穿着素白的裙子，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又在听到后半句话时重重地摇了摇头。

　　在隋辩耐心的几次追问下才战战兢兢地开口：“律师姐姐，我被继父猥亵了。”

　　“什么！”

　　“他偷看我洗澡，半夜进我房间摸我。”

　　隋辩虽是法学生，奈何年纪轻经验少，免不了惊讶，只是比惊讶更多的是愤怒。

　　女孩随母姓莫，名迎。
　　之前找过区域民警了，可是仅凭她的一面之辞，且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没有证据证明，很难立案调查，除非有其他的监护人作证。

　　“我妈妈不会信我的，她总是偏袒他。”

　　说到这里她气得脸鼓鼓的，湿漉漉的眼睛好似将落雨。隋辩不忍心，好像没办法弃之不顾了。她带她买了冰淇凌，去了公园。最后鬼使神差地说：“莫迎，我想我可以帮你。”

　　小姑娘嘴一扁哭了出来，眼泪像珍珠哭成了小花猫，就这样她还不忘吃冰淇凌。隋辩哭笑不得，她摸了摸女孩的嘴角想，她是受了太多委屈了。

　　“姐姐，你下巴这里沾到了巧克力酱。”
　　“小朋友，这是痣。”
　　“你给我摸摸。”她说完才知道害羞，似乎是意识到冒犯，脸憋得红红的，隋辩将脸凑过去，感受到小姑娘肉嘟嘟的手在自己下巴上游走。

　　“真的耶。”
　　那个孩子忽然笑了，眼睛弯了起来，白皙的笑脸微微抖动着，两个酒窝卷得深深的，是多么天真纯粹。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说该回家了。
　　“真的要回家吗？”隋辩有些担心。
　　“要的，我不回家，他会打妈妈。”

　　隋辩送她回家顺路给她买了部手机，郑重其事地交代：“通讯录里有我的号码，不要被任何人发现这部手机的存在，睡前要给我打电话，保持手机畅通，放在枕头底下，可以吗？”

　　小姑娘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当真每天都会给她打电话。
　　对隋辩来说，除了为此产生了一笔不小的电话费开销和睡眠质量为“0”之外，还有别的不一样的地方。她经常躲在被窝里和她说一会儿话，内容大抵是分享今日在学校的趣闻和家庭生活的沉重小事。

　　“姐姐，我月考考了全年级第一名，妈妈奖励我一盘红烧排骨，我太开心啦。”
　　“姐姐，妈妈好像生病了，可是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去医院，我好担心。”
　　“姐姐，我今天求他带妈妈去医院了，他骂了我，但是没关系，他带妈妈去诊所抓药了。”
　　“姐姐，他跟工地去外地了，听妈妈说他要半个月后才回来，我实在太开心啦！所以你可以好好睡觉，不用担心我，但是可以每天通话5分钟吗？”
　　“姐姐，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你愿意当我的朋友吗？”
　　“姐姐他回来了。不开心。”

　　得知小姑娘继父回来的那天，隋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果然当晚出了事。继父进女孩房间后，想要进行猥亵行为，女孩反抗过激，惹怒了人渣还挨了几巴掌，因为动静太大，吵醒了母亲。

　　“老子就是过来给她盖被子的，我替你那醉死的前夫养这拖油瓶养了10年！你们娘俩吃老子的用老子的，老子还要供她上学，这死白眼狼还敢踹我？你他妈的死拖油瓶还敢喘老子？”
　　“听到了吗？爸爸是来给你盖被子的，快跟爸爸道歉！”
　　“妈妈！”
　　“算妈妈求你了。快跟爸爸道歉！”
　　“对不起…”

　　隋辩在听筒那边听得气不可耐，她咨询了在警局上班的亲友，可从母亲和稀泥的态度和录音的有效内容来说，远远不够量刑的程度。

　　再三思量，她要了台当下最具隐藏性的微型摄像头和录音设备。

　　女孩等到脸上的巴掌印消失不见才愿意出来和隋辩见面。
　　隋辩将装好设备的咖色玩偶熊交给小姑娘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她还拿了自家的门钥匙来交换。

　　“姐姐，上次程度还不够对吗？”
　　“今晚，我妈妈不在家，我想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姐姐，这是最好的机会。我不反抗，等着姐姐来救我。就像姐姐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姐姐。”

　　隋辩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如何否决这个以身犯险的提议，她也记得小姑娘明明是答应了提议作废的。可是为什么那天晚上，她还是会在电话里说：“姐姐，按我说的做。第一次，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我的。”

　　尽管是梦，尽管已经重复无数次，尽管时过境迁，多年已逝，隋辩都会在看到她衣裳不整那一刻时愧疚到无法呼吸。

　　“你不要自责，你已经来得很快了，我没有受伤。”

　　小女孩的继父，被警方当场抓获。
　　隋辩当时什么都没想，冲过去扇了他几巴掌。他张着满口血的嘴，在警察面前叫喊：“救命啊！打人了！”

　　隋辩后来在警察局里再次见到了那位在小女孩口出，录音中出现的继父-陈生。陈生长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一米六几的身高，凶神恶煞地看向隋辩时还得微微仰头，可对于一名11岁的小姑娘来说，是座威严的山。他恶狠狠地说：“隋辩是吗？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陈生被立案调查，等待审判。
　　隋辩接到了斯得堡大学的offer，准备出国事宜。小姑娘被其他亲戚接走了，所以她们不常见面，通电话的时间也渐渐减少，每每接通，对面欲言又止。细问之下，略见端倪。原来陈生恳求王敏，也就是小姑娘的母亲，出示受害人谅解书。

　　“姐姐，他在痴人说梦。我不可能原谅他的，你放心去读书吧，不用担心我。而且警察叔叔帮忙联系到我亲生父亲那边的亲人了，我现在不和妈妈住在一起，等审判下来，我会跟他们走。”

　　“你真的不要担心我啦，他已经被抓走了。”

　　隋辩出国那天，小姑娘特地跑来送她，看着瘦了点。她踮起脚抱了抱面前比自己高很多的人，问：“姐姐，如果我们胜诉了，他会判几年？”

　　已经着手实行犯罪，由于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的，是犯罪未遂。但构成强制猥亵罪一般判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太轻了。”

　　当时隋辩没参透她这三个字的意思，后来追悔莫及。

　　此后隋辩远赴海外留学，忙得昏天黑地。两个月后她得知一审结果，因受害者出示了谅解书，且法庭上亲妈向着继父反咬女儿一口，让这个案件变得滑稽起来-被告仅判一年六个月。

　　她想买机票回国，小姑娘却主动打电话来了。

　　“姐姐，你已经尽力了。谢谢你，是我妈妈…还有我不争气，对不起。我要离开这里了。我亲生父亲那边的亲人会来接我去彬城生活，我会在那里上学，你不要担心，我会重新开始的。”

　　“这张电话卡，我会拿去营业厅作废，去彬城如果办理了新的会给你发短信哦，可是我还是个学生，用手机也不好。”

　　“听说彬城的樱花很美，等你回国，等我长大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姐姐，不要忘记我。”

　　这通电话后，隋辩稍微安下心。判决虽不尽如人意，但小姑娘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开启新生活了，隋辩由衷为她感觉到高兴，之后投入到自己的繁忙学业中。

　　后来有一天，隋辩心神不宁了许久，连续失眠了好几天，甚至去医院做了检查，身体并无异常，医学无法说明的情况让隋辩慌了神，她下意识地给小姑娘打电话，已经是无人接听状态了。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她就像凭空消失。
　　最后隋辩动用了一些国内的关系到处打听，得知女孩杀了继父。

　　隋辩的梦便到此为止。
　　明明现实世界她只是从电话里得知，可在梦里，她是站在上帝视角的，眼睁睁的，目睹小女孩抽出血淋淋的刀，她没有哭，甚至在笑。

　　天使终究被逼成了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