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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名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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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宁在院内四处闲逛,最后在内侧的院墙处停了脚。
萧恬立在柏树下,目光跟随着常宁兜兜转转的背影,见常宁在院墙下站了许久,弓着身子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便问道:“怎么了?”
常宁盯着那面墙皮,像是被什么东西深深吸引住了,也不抬头,指墙面,喃喃道:“这墙上密密麻麻,写了好些名字……”
“名字?”
萧恬走近,亦俯身看去——那面墙上确实密密麻麻刻着许多字。
那些字写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镜外的丹舟同柳浪两颗脑袋挤在一处,透过这两个巴掌大的镜面,压根看不清字迹。
亏得常宁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孙颀,字少卿……向远,字子麟……苏澈,字明彦……这些,都是道士的名字?可这些道友是什么人,竟能有资格把自己的名字留在怀恩观的院墙上?想来一定是颇有建树的前辈……”
他皱着眉自言自语道:“可我一个也没听说过啊。”
柳浪透过镜子,只见这面石墙因年代久远,上头爬满了各类草植,青苔从刻字的镂空中爬出来几簇,不紧不慢的遮挡住了其中几个字。
常宁心直手快,将那些遮住墙面的植被一一拂落,露出被遮挡的名字来。
令他诧异的是,那个被青苔遮住的名字、也是整面墙上的最后一个名字,却被人划掉了。
几十道尖利的划痕,将原本刻在墙上的字体划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见此情景,常宁愣住:“这个名字怎么……”
似乎是有人刻意划掉了这个名字,但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嗓音年轻却稳重——
“这是我四十九位师兄的名与字。”
他们转过身去,只见一名身着赭色道袍,墨冠束发,面上以一道三指宽的白绸遮住眼睛的道长,他身旁站着的,正是刚刚从里间走出来的金风。
那道长以白绸缚面,想来就是传闻中那位在百年前死婴灵血洗怀恩观后唯一幸存于世的道长,虞斐。
虞斐走上前来,他虽盲眼,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没有半点磕磕绊绊。
只听虞斐继续说道:“这些名字,是在怀恩观重建那日刻上去的。”
萧恬常宁猜出这位道长的来历,连忙俯首行礼,口中称他一声“虞道长”。
虞斐:“不必多礼。金道长,这就是你说的两位道友?仙风道骨,清俊脱俗,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
虽论年纪、资历,虞斐都要远远高于在场他人,但他与金风萧恬二人并未师出同门,加上他待人素来谦和恭谨,因此不计较辈分,以道长互称。
听了这话,原本紧张垂首的常宁悄悄抬起头来,偷偷观察了一眼虞斐缚住眼睛的白绸,然后小声向萧恬说道:“虞道长不是看不见嘛,怎知我们清俊脱俗……”
镜外的柳浪笑出了声。
萧恬也笑了,他轻声答道:“大约是虞道长心中所见。”
常宁没听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恬向虞斐道:“虞道长方才说,这墙面上刻着的是道长众师兄的名字,这么说来,是百十年前……”
虞斐道:“是他们。一百二十年前的今日,死婴灵屠我怀恩观满门,那时候,怀恩观还不叫怀恩观,叫云停观。”
说起这一段往事的时候,虞斐神色平淡,想来是年岁久远,再沉重的悲痛也会被岁月砥砺至风平浪静。
常宁好奇道:“可是这墙上只有四十八个名字,最后一个名字……为何被磨掉了?”他指着那些长短不一的深刻划痕,似乎忘了虞斐看不见的这一事实。
虞斐没有正面回答常宁的问题:“常道长可知,当年云停观因何遭此屠戮?”
常宁:“好像是一名道长与歌妓私通,成了地仙……”
他年纪小,说起这些“私通”、“歌妓”的风流字眼时,忍不住红了脸,于是轻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这才接着说道:“后来那歌妓有了身孕,却被道长的师弟责难,然后……然后是自尽了?她腹中的胎儿就化作了死婴灵来报仇,这才……”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揭虞斐的伤疤,感到十二分的尴尬,慢慢哑了嗓子,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最后说都说不下去了。
虞斐却是一脸平和,微微颔首,替他说道:“确实如此。”
柳浪突然心中一亮:
莫非这最后一个名字……正是那个给云停观带来灭顶之灾的道士?
果然,虞斐接着说道:“被划掉的,就是我那位地仙师兄的名字。”
常宁“啊”的叹息了一声,又道:“那,那位前辈的名字,为何刻上了又被划掉呢?”
虞斐道:“云停观惨遭妖邪屠戮,朝廷和江都百姓都将此祸归因于那位师兄道心紊乱、妄动凡心,认为一切罪过皆在他自身。民心愤懑,怨憎难平,于是在道观重修之时,许多百姓趁着人多无防,涌入怀恩观内,将他的名字从墙上抹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大约他们是觉得,那位师兄的名字,不配与其他师兄们列在一起罢。”
金风道:“死婴灵屠观,那人也不曾幸免?”
虞斐:“不曾。整个怀恩观上下,只剩我一人。”
镜外,丹舟指手画脚道:“这道士害人不浅,自己修不成道就算了,还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了精怪,把从前的同门都杀了,啧啧啧,要是他没死,那也被世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柳浪听说过这桩旧事,他觉得丹舟这话有失偏颇,道:“那道士原本是想弃道,娶那歌妓为妻,是他的师弟找上门来,硬要扯他回去,还当众辱骂那女子,逼她跳河自尽,连带腹中胎儿一同惨死。这才有了后来的死婴灵报仇灭门,并不是那道士忘恩负义所致。”
丹舟听风就是雨,立刻拍桌大骂起那名师弟来:“这杀千刀的多管闲事,他搞得别人家破人亡,自己也修不成道丢了性命!活该!怎么这些人反倒让他的名字厚颜无耻的留在这墙皮上?真是岂有此理!”
柳浪连连摆手:“莫激动莫激动。”
镜内,金风与萧恬听了虞斐所言皆不语,默默的渡过了这个话题。但好奇心重的常宁用手摸了摸斑驳的墙皮,眉心微拧,困惑道:“既然这人带来了灾祸,重建院门的时候,又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字也刻在这上头?这一切的祸事,确实是因他而起啊。”
此话一出,金风与萧恬的神色微变。
虞斐说道:“那位师兄确实做了错事,于理,本不该留名于追思墙上,可是于情……”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将他的名字补上,算是为了我的一点私心。”
常宁不明所以:“私心?”
虞斐缓声说道:“感念……教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