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41、送殇1

　　四人步入城中，才发现这老者所言确实不虚。
　　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晦暗，街道上却仍是人来人往。其中不乏身着各色道袍、背后系着宝剑法器、行色匆匆的道士。

　　带路的老伯边走边解释：“江都与谢天师颇有渊源，国祭之礼相较其他地方总是更加的复杂，耗时也更久。所以往年办国祭的时候，那些各地前来参礼的仙君都会在这里小住一段时日，大约待到七日后祭礼彻底结束才离开。今年是最后一回，青州知府大人令江都城百姓都要要做好表率，好好操办，眼下看来，得拖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办完喽！”

　　柳浪道：“原来如此，只是这些仙友为何行色匆匆？这么晚了尚在街上游荡？”

　　老伯说道：“他们呀，是赶着去怀恩观呢！”

　　柳浪不解道：“去那里做什么，即便是参拜天师石像，国祭之礼尚有两日，他们怎么这样着急？”

　　老伯笑着摇摇头，说道：“仙君有所不知，我们这里每逢国祭都设有一项大型祭礼，城内百姓和来参拜的外乡人都会赶在国祭日的子夜时分，去城口码头放河灯以表追思，从前是祭奠天师，后几年便发展为一起祭奠已故的亲友。”

　　走得太急，老伯喘了口气，接着说道：“因此每逢国祭，整个沧江口岸便都漂满了河灯，那场面，真叫一个壮观，三位仙君到时候千万要去瞧瞧……”

　　他发现话题早已跑偏，亏得三人仍礼貌地继续洗耳恭听，老伯很不好意思，又将话题扯回来。
　　“这放完河灯，便是一件头等重要的大事，称得上是整个祭礼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老伯说道这里，卖了个关子，捏着白胡子笑眯眯道：“三位仙君，即便方才放河灯不参与，这件事可是千千万万忘不得，一定要去参加啊！”

　　金风皱眉：“何事？”
　　老伯一字一顿道：“送殇。”

　　柳浪心下吃了一惊。
　　送殇这事，确实是至关重要。或者说是件行错一步，便极为凶险的可怕之事。

　　昔年谢萤在世之时，曾于堂上提到“送殇”，当是只说是一桩极为神圣的祭奠仪式，唯有那些德才兼备、正气凛然的救世之士，才能担待得起这场祭礼，若是德不配位、欺世盗名之徒，一朝死去，后人若是试图以此礼相祭，便是大逆不道，必遭天谴，不旦祭礼不能成功，还要连同行礼之人一起，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他就一笔带过了，并未细讲。

　　谁曾想，数年之后，百姓竟又以此礼来祭奠他自己呢？

　　柳浪听了谢萤草草解释，心中存疑：这么厉害的仪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忍不住夜里溜去藏经阁，与孙停翻禁书解惑。搜寻一夜，果真在一本泛黄的古籍上寻出了关于送殇的注解。

　　送殇送殇，送的是亡者之魂，殇的是世无此人。

　　凡有大德行、曾行振奋天下之壮举的义士死去，以此礼相祭，五载为一祭，行满五次，便可庇佑此人之魂灵再度转世时，接连十世为人，不求富贵无极，称王称帝，但一定是顺心如意，万事无阻。

　　不仅如此，若此人为修道之士，自行问道飞升倒也罢了，即便不是，即便他转世的十世中无一世修道，只要行此祭礼，就可在他第十世死后，直接飞升成仙，通往无上仙界，再不用如凡人受生老病死的折磨。

　　享十世荣华富贵还不算完，不必经历元婴结丹、跳过百年修道，以凡胎直接登仙……
　　这是多少道士的梦寐以求之事啊！

　　送殇祭礼源自九百年前，由一名天赋异禀的道士所创，那道士修行期间斩妖除魔、匡正除弊，并自创了许许多多玄妙高深的秘法，称得上是千年一遇的旷世之才。最后竟然只用了三十年便得以飞升成仙，创下了修行期最短的记录，至今无人能打破。

　　此人羽化后，弟子从他所坐蒲团下，寻出一本秘籍，其中详细记录了名为“送殇”仪式的各种细节。符文咒语写满了整整两百页纸，可见那仪式的错综复杂。

　　道士后人将那本秘籍代代相传，但却从未有人确信遇上了真真正正有大德行的圣人，即便想要尝试，也会因畏惧祭礼失败的后果而不敢轻试。

　　从古至今，除谢萤以外，只有两人受过此祭礼。
　　而且没一个成功的。

　　第一个人，是个镇守边疆、在与流寇作战时为国捐躯的将军。他死后，他的手下将士为了祭奠他，强行寻了几名刚刚结丹、小有所成的道士，许以各种好处，让他们为自家将军行此大礼，只为了使将军来世能够志得意满，心想事成，甚至成为仙人，去往极乐世界。

　　他们想法不错，只是这将军虽为忠义之士，但他生前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在“义振天下”、“大德行”的标准下，就显得完全不够格了。

　　初次送殇的那天夜里，就在道场布好、仪式开启的一瞬之间，诵咒的道士连同在场所有筹划这事的相关人等，竟然全部当场暴毙。
　　官府的人赶到时，只见他们尚维持着死前的动作，面色如常，身上半点伤口都没有。
　　伸手一摸，全都是冷冰冰的死人。

　　另一个胆敢承受送殇的，是大端朝的先先先先帝。他生前是个暴君，荒淫无道，杀人无数，担心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想着反正是要堕入地狱了，不如试试送殇是怎么回事，要是老天不开眼让自己送成了，那岂不是后面十辈子都不用愁了。

　　于是这个昏君秘密派遣心腹去西域寻了数名塞外道人来为自己的愚蠢行为陪葬。
　　那些异域的道士根本不了解关内事，也没听说过什么送殇，只是被金银财宝诱惑来，照着书本念咒语，照着纸上的符篆依葫芦画瓢。
　　结果可想而知。
　　无一生还。

　　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轻易提及送殇一事，毕竟谁都不知道，到底死去的这个人有没有大德行、生前是否多少做过些坏事。
　　给死人身后荣耀，不如去关注尚存于世的活人。

　　萧恬吃惊道：“竟有此事？以送殇祭天师，这已经是第五场了？我在乐康竟然从未听闻。”
　　他说着，转头看向金风道：“你在外多年，可曾知晓江都竟有这样的祭礼？”

　　金风道：“我少来青州，也从未在国祭时来过这里。我也不知此事。”

　　老伯说道：“圣上下令要五年办一次国祭之礼，连办五五二十五载，共计五次，也是为了迎合这送殇之礼精心设定好的年份。届时举国缟素，而江都作为唯一承办送殇仪式的地点，是国祭的核心所在。”

　　萧恬看向金风道：“这些年政道两分，这些事，你我竟然一点都不清楚。看来圣上对道门的信任确是日益减少了。”
　　他突然话锋一转：“丹先生，我看你眉头紧锁，或许你知道送殇是何意？”

　　柳浪还在回忆从前在藏经阁看的册子上关于送殇的描述，冷不丁点名点到自己，赶忙回神：“好像是桩十分厉害的祭奠仪式……我只是从前听别的仙友说过，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那册子上连怎么挑选行礼之人、如何行礼，都说得清清楚楚。但他总不能大喇喇地说：啊我知道，我来告诉你们！
　　连萧恬这般昔日在学宫内勤勤恳恳的弟子都只知道个大概，只有傻子才会说自己知道得清清楚楚啊！

　　一旁老伯笑道：“也无怪仙君不知，这送殇祭礼是前任青州知府提起的，圣上允了，就选在江都城进行，由怀恩观的道士主持。第一次礼成的时候，我们江都百姓还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差错，哎，都是瞎操心，天师大人那样的圣人、活神仙，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差错嘛！”

　　萧恬：“既然主持祭礼是怀恩观的人，那这些外来的道士为何匆匆赶去？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话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疑问上来。

　　“送殇祭礼要由主持选出一名品行高洁的修道之士，手捧天师旧物，怀至虔至诚之心，反复吟诵送殇之咒，直至礼毕。这些人大概是想成为那诵咒人选。”

　　柳浪大吃一惊。
　　因为这话不是那老伯说的，而是出自金风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