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24、落井

　　次日清晨，柳浪醒来时，屋内空空荡荡，丹舟和他的酒葫芦已经不知去向，桌上留下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
　　你且跟他们去，我跟在你们后面，顺道去幽州感谢一下黄眉大仙的亲戚。

　　出了小门，庭院内已经集结了一大片神采奕奕整装待发的小道士，正在欢快地叽叽喳喳。柳浪找了个凉快的角落坐了下来，等着萧恬金风二人。

　　没过多久，他们二人步入庭院，小道士们激动不已，推选出代表傅流英凑上去道：“金师叔萧师叔好！我们已经准备完毕，不知何时出发？”

　　不料金风皱眉：“谁说要带你们去？”

　　傅流英：“……”

　　金风看向身旁的萧恬：“你说的？”

　　萧恬两手一摊。

　　金风又看向角落里的乘凉的柳浪：“你？”

　　柳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

　　院内一众小道士见状，失望不已，他们原以为能跟着两位厉害师叔去幽州再次历练一番，都早早地起了床，排的整整齐齐候在这里。
　　眼见历练无望，他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内讧起来，争论到底是谁第一个给了他们希望、说师叔们会带他们去幽州的。

　　他们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是顾恩观的人，观内还有一位厉害师父在眼巴巴等着他们回去。

　　争论了半天，他们一致认为是罪魁祸首是傅流英。

　　于是傅流英又被推了出来。

　　他尴尬地走上前，尴尬地向金风道：“金师叔……弟子们也只是想跟着历练历练，提升些斩妖除魔的本事……”

　　身后一众小道士把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但金风扬起眉，毫不领情：“我又不是你们的师父，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傅流英欲哭无泪。

　　一旁萧恬出来宽慰道：“我们是去办私事，你们晚辈跟着也不方便，不如直接回去见你们师父，将这里的公事了断告知与他。”

　　傅流英委屈道：“可是您昨日才说，师父去青州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们就算回了观里也见不到他啊。”

　　萧恬：“那你们且在观内候着，说不定你们师父见青州那案子实在难以解决，叫上你们前去襄助，那时你们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历练了。”

　　柳浪心道，这萧恬纯粹是哄着他们玩的。连师父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去找徒儿来又有什么用？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诶，但要是辛子乌的话……这难题还真不一定是难题。

　　堂下众小道士被萧恬哄得动了心，便围起来叽叽咕咕商量了一阵，最终决定接受提议。

　　于是顾恩观的一众小道士们乌泱泱的出了院门，沿着来时的路回自家道观去了。刚刚热闹非凡的孙府大院内顷刻间门可罗雀，只剩下金风萧恬柳浪三人。
　　柳浪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
　　幽州府离他们倒也不远，且水路通畅，乘船大约半日可达，也比御剑低调不少。

　　此刻他们便宿在一只乌篷船上，顺着沧水一路南行。四面一望无际，唯见水天一色。水面平静，偶有微风拂过，掠起层层涟漪。

　　柳浪翘着二郎腿躺在船顶，口中叼着一只芦苇，双手抱在脑后，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发呆。

　　撑船的船夫姓吴，他为人素来和善可亲，但有些傻气，此地需乘船渡河的百姓总是喊他老吴头，他每次听了都笑呵呵地应声，从来不与人生气。

　　老吴头站在船尾，两手握住一柄船篙，卖力地推动着，眼见天色昏沉，他好心向卧在船顶上的柳浪提醒道：“仙人公子，快下来罢，马上要下雨啦！”

　　老吴头撑了一辈船，极少见到修道人士，今次得知这三位客人竟是世外修仙的高人，不禁心生敬意，本想唤一声“仙人老爷”，但见他们年纪尚轻，姿容飘逸，便改口叫他们公子。
　　他自然不晓得真正的仙人只是船篷里头那两位，外面那只是个浑水摸鱼的。

　　柳浪长长的应了一声：“诶！我这就下来！”

　　他从船顶蹦下来，船身一晃，溅起一片水花。
　　柳浪掀开帘子走进去，见金风萧恬二人正面对面坐着，中间一座小几，上头搁着三碗凉茶。

　　柳浪：“幽州那么大，你们要去哪里办事？”

　　金风纹丝不动，仍闭目道：“一去自知，不必多问。”

　　柳浪：“我去幽州也有要事要办，你们不先告诉我地点，要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隔得太远，我一时也安排不过来呀。”

　　倒是萧恬睁开眼，回答道：“我们要去幽州北部，断邪城。”

　　柳浪吃了一惊：“这么巧？我也要去那里！”

　　萧恬将手臂放下来，不再打坐，转而面向柳浪问道：“哦？你也去那里？做什么？”

　　柳浪留了个心眼，只含糊着编了个谎答道：“我欠了后山的黄眉大仙一个人情，他托我去看看他远房亲戚，顺便带个信。他那亲戚刚刚好就住在断邪城后坡子林中，可不是巧了么！”

　　萧恬挑了挑眉，看上去并不相信。

　　金风睁开眼，冷笑道：“你倒是会做妖，到处欠人情。”

　　柳浪尴尬一笑：“啊哈哈。”

　　心道，黄眉大仙和他亲戚也不是人啊！

　　他又问萧恬道：“那你们去幽州又是所为何事？”

　　萧恬看一眼金风，见他没有制止的意思，便道：“你可知幽州断邪城内有一奉仙观，观内有一名叫岳榷的老道，我们正要去找他。”

　　柳浪心下又是一惊：怎么连要找的人都跟他一样！？

　　他面上仍不动声色，笑着道：“这我倒没听说过。但能让金兄跋山涉水亲自前去拜访的，一定是什么道法极为高深的仙门道长罢。”

　　萧恬道：“道法也没有多么高深。此人年轻时曾踏遍四郡八州，四处缉妖问道，天下奇闻异事、诡谲术法他皆有耳闻，可以称得上是当时见识最广之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染上疯魇之症，再也不能潜心修道，便回到他从前的道观，一直在那里静修养病。”

　　“但近日听闻坊间传言，此人神智复明，将从前往事大都忆了起来。我们便想去找他，问一些事情。至于是什么……”

　　金风轻咳一声。

　　萧恬会意，笑道：“就不便向你解释了。”

　　柳浪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点头，也不在多问。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同这两人此行幽州的目的，其实是一模一样。只是他们各自想要询问那老道的问题，或许并不相同。

　　不，不是或许，是必定不同。

　　他心头生出主意，装作随口问道：“这位岳道长自患上魇症到痊愈，一直留在断邪城么？可曾去过别的地方？”

　　萧恬摇头：“从未。”

　　柳浪心头一沉，干笑道：“我还以为岳道长醒来后，会去趟妙光山，上禀他昔年疯魇的缘由经过……那说不定是桩大案呢。”

　　萧恬：“那倒没有，就算是桩大案，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想必背后作祟的妖邪早被捉拿归案了罢。”

　　柳浪心道：如此说来，这老道从未去过妙光，也就不可能认得孙停，那他特意换上的这张脸，也就没有用了。

　　他与丹舟原本的计划是，倘若岳榷去过妙光，兴许会对孙停的容貌有些印象，届时他柳浪顶着孙停的面目，带把假剑，再打上“妙光弟子奉命前来问话”的名号，不怕那老道不如实相告。

　　这时，船顶的乌篷上传来雨点砸落的声响，帘外老吴头高声道：“几位仙人公子，雨势还挺大，坐稳啊！”

　　原本平静的河面顺势刮起一阵风来，整个船身立刻晃荡不休。柳浪靠在篷壁上，心里开始盘算如何避过这两位惹不起的大仙溜去找那老道。

　　萧恬掀起船尾的竹帘向外望去，只见他定定地盯着某一个方向看了许久，忽然轻笑起来，向船内另外两人道：“我出去一趟，稍后回来。”

　　不等柳浪他们作答，他已经拾起了放在船尾的斗笠戴上，披上蓑衣，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不多时，萧恬回来了。
　　他用左手摘下斗笠，向两人笑道：“我刚刚远远看见河面上有个什么东西漂在那里，一直跟着我们的船。”

　　柳浪心想：难道……

　　萧恬将藏在背后的右手伸了出来，道：“我便把它捞了上来。”

　　只见他手里捏着一只红毛狐狸的后颈，那狐狸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装死。

　　正是丹舟。

　　柳浪：“……”

　　萧恬啧啧道：“这狐狸水性当真不错，刮这么大的风它都能平平稳稳伏在水面上，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捉住它。”

　　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十分困惑道：“但它一介妖精，为何要跟在道士的船后头？”

　　丹舟两眼圆睁，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模样。

　　柳浪咬了咬牙，只得承认道：“……不瞒两位，这是和在下一同修炼的朋友……大概是担忧在下安危，故而远远跟着，并没有什么恶意。”

　　萧恬“喔？”了一声。

　　金风闭目不语。

　　萧恬道：“既然如此。”他将丹舟放到了几上，后者立刻“嗖”的一声钻到了柳浪背后躲了起来。

　　萧恬笑道：“我竟不知自己这样凶神恶煞，能把这只小狐狸吓成这样。”

　　丹舟从柳浪背后将信将疑的探出一个头，上下打量着萧恬。

　　萧恬道：“你，可会说话？”

　　丹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萧恬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柳浪：！！！！！
　　他迅速抢过话头：“没有名字没有名字！你们只叫他红狐狸就好！”

　　萧恬不解：“你们既是一同修炼的，怎么你有名字他却没有？”

　　柳浪嘿嘿假笑，胡编道：“妖精大多也没什么名字的，是我比较特殊。”
　　然后一把捞起还未反应过来的丹舟，向另外两人道：“我们出去一下！”便暗中捂住丹舟的嘴巴，将他藏在袖子里顺了出去。

　　所幸这雨来得快去的也快，此刻天空中仅稀稀落落飘下几滴水珠，落在柳浪头顶。

　　丹舟被柳浪捂得严严实实，刚被放下来便“咳咳”个不停，埋怨道：“你干啥啊！”

　　柳浪压低声音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这两个人其实跟我认识。”

　　丹舟莫名其妙：“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们认识。”

　　柳浪：“我的意思是，从前认识……那名穿白衣的，必然还记得我的脸。”

　　他补充了一句：“原本的脸。”又道：“另外那个穿黑衣的十有八九也对我有印象。”

　　丹舟幸灾乐祸：“怎么？你从前把他们狠狠得罪过？”

　　柳浪：“倒也不算得罪。但是万万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就是我，唉，这话怎么说呢……总之，我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十分艰难之下便出此下策，冒用了你的名字。”

　　丹舟：“这么说，你现在叫丹舟？”

　　柳浪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丹舟：“好嘞。”
　　立刻转身挥着毛茸茸的爪子向船篷内跑去，口中叫道：“两位道长！小的有要事禀报！”

　　柳浪一把将他拖回来，捂住他的嘴，七窍生烟：“你要害死我？？”

　　丹舟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拨开柳浪的手，狡黠地笑道：“让我不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柳浪：“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丹舟：“我的酒葫芦，被那个穿白衣的臭道士一竹篙打飞了……”

　　柳浪：“我改日给你摘个更大更圆的！”

　　丹舟：“改日是哪一日？”

　　柳浪：“明日明日，明日就给你摘！”

　　丹舟沉吟片刻，又道：“后面山头的老虎精，叫旺财的那个，欠了我一大笔伤药钱，大半年都不给……”

　　柳浪：“我去帮你讨！”

　　丹舟点点头，又想说什么，柳浪跨着脸欲哭不能：“还有别的？”

　　丹舟把脸一拉，柳浪赶紧赔笑：“您说您说。”

　　丹舟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飞云镇上新开了一家酒楼，里面有个唱小曲的美人……”

　　柳浪：“我替你勾搭！”

　　丹舟白眼一翻：“谁要你替我勾搭，我是要叫你帮我给她递一封情信！”

　　柳浪：“我递我递！”

　　丹舟满意地点点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能支使他去做的，昂着头道：“既如此，我便勉为其难帮你圆了这个谎。”

　　柳浪脸上陪笑，心中暗骂：这个落井下石的老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