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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同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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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浪还是不想起,翻过身背对着那狐狸,闷头大睡。
只听“嗤”的一声,青烟散去,那狐狸已经化作人形,变成了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
男孩将烛台放下,扑到床上用力去拖柳浪。
“给我起来!!”
“丹舟你干嘛!”柳浪被连人带床褥一起薅了下来,只能解开听识,忿忿不平:“你怎么在这里?”
名唤丹舟的红狐狸理一理衣襟,横眉立目道:“还不是为了你?我见你多日不归,托住在后山的黄眉大仙作法问了他幽州的亲戚,他亲戚说在幽州没见过你,我又等了几日,以为你遇上了什么厉害的道士,便一路赶过来了。”
柳浪:“哈哈,多谢多谢,我没事。”
丹舟尖声道:“这还没事?我白日里在屋顶听得真真的,你把那道士的东西弄坏了,他要找你算账呢!你现在还不逃,等着被他们打的灰飞烟灭么?!”
柳浪扶额:“……这个事情比较复杂。”
他又把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向丹舟讲了一遍,丹舟到底是老狐狸,对所有事物都保有一定怀疑态度,听完后半信半疑道:“他们知道你是妖怪?”
“知道。”
“那他们没杀你?”
“没杀。”
丹舟得出结论:“这两个道士不用修炼了,回去洗洗睡吧。到手的肥肉不会吃,蠢得要命。”
柳浪:“……”
他忽然想到一事,笑道:“这么说,白天那些小道士看见的,就是你了?”
丹舟恼火:“可不是!这些毛头小子真是狠,足足追了我五条街,差点把我腿给跑断!”
他思忖片刻,又道:“你既然要跟他们一起去,不如就把妖元交给我保管,这样就算他们报复起来把你的肉身折磨死,也找不到你的妖元,奈何不了你。”
丹舟已经活了三百四十年,辈分上算起来比柳浪老了足足十几轮。但他道行短浅,道法更是低微的不像话,连人形都难以长久维持。
这一切只因丹舟是个极其怕死的妖精。
他一向秉承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坚定理念,每时每刻都把妖元封印在身外,分开保管,活了这么久几乎没有一次将妖元融入体内。一旦遇到厉害点的道士,眼见逃不过了,便二话不说,挺着脖子上去送。
结果就是修炼近百年才炼出的肉身被心满意足的道士打得灰飞烟灭。
肉身一灭,承载着他妖元的容器落地即融,悄悄藏于地下,数日后,待那枚妖元吸足天地灵气,一只崭新的红毛小狐便会破土而出。
道士基本都会疑惑一下:这个妖怪怎么一脸坦然赴死的模样?难道有诈?我先打一下试探试探。
事实证明完全没有。
丹舟坚信:不要紧,肉身没了就没了,重头再来就是了!只要妖元还在,肉身随便打随便烧!老子还能修!
循环往复,不断重蹈覆辙。
如今这个肉身已经是他修炼出来的第三个了。
丹舟之所以对自己的道行这么不怜惜,其主要原因是他跟大部分妖怪不同。
道之极致就是羽化成仙,妖之极致就是修成鬼仙。
所谓鬼仙,就是妖精的最终理想。传说一旦修成鬼仙,便可呼风唤雨,撼天动地,是集妖法之大成者,唯有道行逾千年的老妖才能达此境地。
但是大部分妖精还没碰到鬼仙的门槛就被道士们消灭殆尽了,“鬼仙”于世间而言,只存在于传闻之中,迄今为止并没有真的某个妖精能够修成。
幸而没有,不然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即便如此,依然有大批大批的妖精冒着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的艰险,誓要修成鬼仙,将之前追打他们的臭道士们全部折磨致死然后吃进肚里。
丹舟就很想得开,他觉得生而为妖,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其次是享受,再次才是修炼,然,修炼出人形于他来说就是更方便的进行享受。
那些潜心修炼与道士抗衡、甚至同宗内斗只为吸收对方的道行的妖精们,对丹舟这种贪生怕死不思进取的行为十分不齿。
丹舟曾面向数百名精怪,苦口婆心地宣讲道:“你想想看,一朝修成高深妖法,又能怎么样?打得过那些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道士么?还不如把妖元离体,扮作凡人入世,游玩享乐,饮酒赋诗,这不比仙人都快活?”
台下众妖精一哄而散。
但是这样也有一个弊端:即使已事先将妖元分出体外,妖精修炼出的人身一旦被摧毁,打回原形后仍会身受重伤,元气大减,百年道行毁于一旦不说,之后数年内都不能再度修炼。
所幸丹舟早已考虑到这一点,活了三百多年,道法妖术一塌糊涂,药理医术倒是技艺精湛,炼成了一双活死人肉白骨的回春妙手,美名远扬,方圆数十里的妖精受了伤都来找他医治。
柳浪时常感叹自己运道真好,两年前是被丹舟拾了回来,要是被别的妖精或道士拾到,可能早就灰飞烟灭了。
柳浪从未跟丹舟讲过从前的事情,丹舟见他不说,就也不问,只把他当做刚修成人形就被围殴的小妖,十分同情的留他住在自己家里,顺便给他定期疗伤敷药。
而将妖元封进玉璧的法子也是丹舟教他的,丹舟用来盛放妖元的容器则是一块狐尾形状的朱砂石。
此刻听了丹舟的提议,柳浪摇头道:“不必如此,他们也就是随口说说,不会当真。”
应该不会罢……?柳浪有一点心虚。
见柳浪拒绝,丹舟也不再坚持,伸手取下背后的酒葫芦,道:“喝一杯?”
柳浪一笑:“喝!”
他们走到廊前,几天前这里还是一地死状惨烈的尸首,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只留下一片暗红色的血迹,渗入泥土。
萧恬和金风住在客房,傅流英等小道士睡在别院,此刻这个院落中只有柳浪丹舟二人。
丹舟用酒葫芦给柳浪和自己满满斟上,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丹舟开始有些犯糊涂。
他素来爱酒,但偏偏酒量极浅,稍稍多喝一点便开始讲胡话,讲的还大都是自己化作人身后,如何和某处的某位小娘子之间发生了一段极其跌宕起伏百转千回的情爱之事。
丹舟的情人横跨四郡八州,上到已经入土多年的黄土白骨,下到芳龄二八的如花少女。他讲究诚挚二字,勾搭在一起时从不许下任何誓言,一旦发觉对方想要长相厮守便潇洒离去,绝不耽搁。
但这次修炼时出了一些问题,导致他修出的肉身看上去年纪甚小,即便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也不能前去勾搭,不然别人只会丢了帕子盖在他脸上,笑骂一句:“哪里来的小鬼!”根本未将他放在心上。
丹舟甚是苦恼,一直在努力尝试弥补此事。
柳浪听丹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着已经说过几十遍的各种风流往事,笑而不语。他虽不反对丹舟的“享乐”理论,却对风月之事没什么想法,也许是当过一段时间绝情断欲的道士,情脉已经闭塞。
酒喝的越多,胡话也说的越多,丹舟逐渐糊涂起来,然后又是“嗤”的一声,变回了那只毛茸茸的红毛狐狸。
红狐狸耷拉着眼皮,一面打着酒嗝,一面慢吞吞地往放在桌上的酒葫芦上爬,准备像往常一样,趴在上头睡觉。
忽然,他又想起来什么要紧事似的,撑开眼皮,向柳浪道:“啊对了……白日里跟你说话的那个道士……他背上那把剑,我好像见过。”
柳浪:“哪个道士?”
丹舟:“穿黑衣的那个。”
柳浪觉得奇怪:“他的剑……无遗?你见过?”
丹舟迷迷糊糊道:“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看着眼熟……之前好像不是这个人拿着的……”
他努力想了想,道:“可能是五六十年前,也可能是七八十年前……在哪见过来着……我想想……”
柳浪用手给他顺脑门上的毛,让他不要睡着,努力想。
丹舟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叹气道:“想不起来,罢了罢了……可能是我看错了……”
然后往葫芦上一趴,脑袋一垂,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