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魔修却要舍身殉道》山巷

235、生祭

　　这时，即便隔着数十尺的高空，依然能听到结界外的丹舟惊恐地高声喊道：“快拦住他！他……他这是送死！疯了疯了都疯了！！！”

　　柳浪耳畔蓦有一阵风声呼啸，似有什么东西正向他这里急速撞来，与此同时，一股极强劲的精纯灵力随着猎猎风声相随而至，他急忙回头望去，只见一道金光破空而来，眨眼间已经超过了柳浪。
　　但那金光未曾有半分减速，甚至越来越快，好似一颗闪耀的流星！

　　金光越过柳浪的瞬间，柳浪便已知道了它是什么——

　　那是修道之士藏于金丹灵脉中，至精至纯的灵力。

　　就在这时，萧恬的声音在柳浪脑中响起：“对不起，我拦不住他。”

　　柳浪瞳孔猛然收缩。

　　萧恬低声道：“他逼出了金丹内的全部灵力，将其包裹全身，然后……你应该已经看见了吧，那道金光……就是他。”

　　闻言，柳浪的心跳与呼吸都好似瞬间停止。

　　萧恬接着道：“舍兰显出原形，全身上下坚不可破……只有一处缺口，便是刚刚无遗在他右肩胛处留下的伤口。”

　　可即便有那个缺口又如何？无遗的下场，不是都看到了么？

　　何况还是化出原形的孔雀妖，妖力骤增，即便聂冲拼上一身的修为，都未必近得了他的身，更不必说全力攻他右肩胛处的剑伤了。

　　舍兰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将那缺口毫无保护、堂而皇之地外露给对手去针对！？

　　尽管听不见柳浪的声音，萧恬准确地与他隔空对答：“殿下带上了你随身带来的，那个匣子里的东西。”
　　他顿了顿，又道：“……就是娄月太子的头颅。”

　　娄月长恭的头骨？

　　聂冲既要消耗灵力御剑升空，又得空出手来带着这东西去与舍兰在数十尺的高空中搏斗么？

　　蓦的，柳浪想起在地下鬼城与娄月长恭告别时，太子说过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他不会拒绝它。”

　　不，不对……聂冲他，要干什么？！

　　萧恬说的很慢，也很艰难：“殿下怀中抱着那块头颅，或许能破开舍兰施加在躯壳外的防护咒术……再以灵力环绕周身，从那缺口处进入舍兰的躯壳，强迫他停止施术，并直取他的妖元……唯有此法，或许能打败他……”

　　萧恬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柳浪却好似完全失去了听觉，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

　　不管是丹舟还是曾经的天师谢萤都说过：是道是妖，都没有一步登仙的好事。

　　若妖精获得了道士的金丹，想要将金丹中蕴藏的灵力化为己用，须得修身静养，让灵力在体内渐渐被妖力吞噬、转化。短则数日，长则一年半载，期间不得动用妖力施展任何法术，否则，妖力与灵力将在体内两相混杂，那些尚未完全转化的灵力会在妖精体内凝滞、堵塞，既进不去，也出不来。

　　到了那时，那妖精将会气血逆流，经脉错乱，那种痛苦根本无法想象！

　　聂冲将灵力从金丹中尽数逼出，就是确保只要他能从舍兰肩胛处那道伤口进入他的躯壳，那包裹于他周身的精纯灵力会在刹那间化进舍兰的血脉，强行与妖力融合。

　　届时，即便舍兰不想要这份力量，也不得不停止施术，否则便要忍受那堪比万箭穿心的剧痛！

　　聂冲抱着必死的决心，欲与那鬼仙同归于尽。
　　以星星之火燎原，以血肉之躯生祭。

　　柳浪猛地抬头，眼看那道熟悉的金光划过苍穹，直直撞向孔雀硕大无朋的身躯。在它右翅上端，有一处不甚明显的裂纹，金光倏然一闪，消失在那缺口处。

　　似流星陨落，日轮熄灭。

　　柳浪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时，头顶处遮天蔽日的巨禽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记，原本平稳的双翅猛然抽搐起来，仰起长颈，发出了一声惊天动的嘹唳，声音中带着极大的愤怒与痛苦，顷刻间响彻云霄！

　　柳浪忽觉缠住他腰身的血蔓松弛了下来，软绵绵地垂着，或许因为它的主人此刻有更要紧的事去对付，无力再分出多余的妖力驱使它。

　　他一把将那死气沉沉的藤蔓扯了下来，倒刺从血肉间拔出，连带出一片血花四溅。挣开束缚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纵身向那停在半空中的孔雀飞扑过去！

　　砰然落地，柳浪准确地跃到了孔雀的背上，翻了个身一跃而起时，手中已多了一样物什——生出新枝的寻芳卧在掌心，等候调遣。

　　柳浪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杀了他。

　　寻芳准确无误地感知到了主人的想法，长鞭如同一条结实有力的绳索，将孔雀的长颈死死扣住，强迫它直起后背。

　　这时，地面上忽然传来丹舟的叫喊声：“我草，真的有效！结界破了！破了！！！”

　　柳浪余光瞥见，那道将萧恬与丹舟辛错等人隔绝开来的结界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啪嚓”一声脆响，彻底碎裂，化作烟尘。见状，结界外的道士们激动地站起身子，快步向圣殿奔来。

　　但他此刻不想去管下面发生的事，一手遏住孔雀的长颈防止它将自己颠簸下去，另一手凝注了他全身妖力，就这样一拳狠狠砸在舍兰的背上！

　　孔雀发出了一声长唳，随即疯狂地挣扎起来，但他此刻在体内受到的折磨，远比柳浪这一拳要剧烈得多！

　　忽然，只见云层下微光一闪，一柄长剑破空而来，仿佛是长眼一般径直奔向柳浪。柳浪下意识伸手接住——是觅晴。

　　丹舟扯着嗓子在地上大呼小叫：“用这把剑！！快快快快快！！！”

　　就在刚刚，那些涌入殿中的道士们以灵力相引，齐心协力将觅晴抛了上来，递到了柳浪手边！

　　柳浪想也不想，左手紧拽寻芳，右手握剑，向着舍兰后心窝处猛地刺了进去！

　　嗤——
　　落剑处，不再坚不可摧，而是变得像鸟腹一般柔若无骨。

　　觅晴毫不费力地，刺入了孔雀的后背，划开一道数尺长的血口。鲜血狂喷不止，浇了柳浪一身，好似刚刚破土而出的地下喷泉。

　　柳浪将胳膊插入那道血口中，登时被某种腐液裹住，触感虽柔软，却似有千百根银针扎过，但他毫不在意，在五脏六腑间来回翻弄。终于，他的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不属于那里的东西。

　　又薄又凉，针脚细密——是外袍的衣角。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一把拽住那片衣角，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拽了出来！！！！

　　“刺啦”一声，伴随着他座下这具庞然大物却是将死之身的徒劳颤抖，那藏在皮肉之下的衣袍，从血口处分离出来，轻飘飘地，落到了柳浪怀中。

　　那是件玄色的道袍。

　　聂冲的道袍。

　　柳浪捧着它，从头到脚都在发抖。

　　他蓦然察觉到手中的质感有些不对劲，一颗心猛地狂跳起来——那看似空荡荡的衣袍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他缓缓揭开玄衣，里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满身血污的男童。

　　没错，是个男童。看其身量，只有五六岁左右。

　　他颤抖着手指，探了探那孩子的鼻息，松了口气：还好……还有气。

　　柳浪压抑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伸出还算干净的左手，一点一点、轻柔地擦拭着那孩子被血污染遍的脸庞，动作极轻，极慢，生怕弄疼了他。

　　将面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后，那孩子的双眼依然微微闭着，五官却清晰起来，这是一张柳浪无比熟悉的面孔。

　　柳浪见过的，就在数日前，碎叶城紫台观的幻境中——
　　是年幼的小郡王。

　　就在这时，孔雀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摇晃了两下，便如断线的纸鸢一般，直直向地面坠去！

　　剧烈的下坠来的猝不及防，柳浪头皮发麻，下意识将衣袍包裹住那孩子，紧紧掖在怀里！

　　预期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下坠一段距离后，柳浪感到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接住了，然后缓慢下降，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他睁开眼，看见正在合力施术、保他们不至于摔死的一众道士，落地后便将他二人围作一圈，忧心忡忡。

　　丹舟与辛错三步并做两步挤了上来，后头还跟着刚刚才从吓傻中回过神来的傅流英与阿越，四人见柳浪虽满身血污，遍体鳞伤，好歹还捡回了一条命，当下恨不得和他抱头痛哭一场。

　　林葳似是已从幻术中挣扎了出来，站得远远的，脸上血色全无，冷笑道：“真是命大。”

　　萧恬快步上前，斟酌着柳浪的脸色，轻声问道：“你没事吧？聂冲他……怎么样？”

　　柳浪不语，将怀中的道袍解开，露出小郡王的沉沉睡颜。

　　周围人皆是大吃一惊，“嘶”声倒抽一口凉气，诧异道：“他是谁？……该不会……是小郡王？？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崔翥伸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聂冲的灵脉，摇头叹息道：“灵力全无，金丹彻底碎了……他现在，与凡人无异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柳浪并未惊讶，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聂冲小小的身躯忽然颤了颤，两手松开，有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掉了出来，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才悠悠停下。

　　是娄月太子的头颅。柳浪弯腰将那森森白骨捡了起来，举到眼前，直视着骷髅空洞洞的双眼，道：“……太子殿下，多谢。”

　　他这一动，聂冲也跟着动了动，柳浪忙俯首看去，只见那对细密的长睫微微一颤，接着，便睁开了眼睛。

　　柳浪明明眼眶发湿，鼻子发酸，却还是掩不住欣喜，笑眯眯道：“殿下，我来救你了。”

　　孩子眨了眨眼，柳浪一颗心跳得厉害，他生怕聂冲对他露出困惑又嫌弃的神情，然后说一句“你是哪位？”

　　阿弥陀佛，还好没有。

　　六岁的聂冲亦回望着他的双眼，虽满面倦容，嘴角却微微翘起，轻声道：“我知道的，你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