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风三部曲-方米微城》北风三百里

7、第七章

　　他的工作室越办越好，连一向否认他的家姐都闭上了嘴。有电影剧组来找他，希望做出一个六十年代街道的微缩景观，这样可以大大节约成本。酬劳开得让旁人咋舌，顾黎明却不以为意。
　　给老字号做商业模型，给剧组做微缩实景。工作室的效益水涨船高，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动辄通宵让他迅速衰老，顾黎明不得已招了个设计系毕业的女生。
　　老天爷让他木然和不开窍，自然也就相应的给了他这副俊秀皮囊。三十出头的顾黎明，笨拙成了沉默寡言，执拗成了执着，任谁望上去都是个大好青年。小助理和他表白，他却沉默的望着天。
　　小姑娘张皇失措：“老师，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顾黎明苦笑着摇头：“你没错，我不对。我心里有人，活该孤独终老。”
　　他心里有那么一片地。台风过境，多年未停，踩着八厘米高跟鞋的高挑模特在T台上单手翻跟头。这样惊艳的出场，任是哪个男人也无法轻易忘却。
　　顾黎明每晚都会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模型。他做过港式建筑武无数，那座模型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红顶拱门，德国文艺复兴建筑风格，楼南角耸起一座造型优美的尖钟塔。
　　青岛火车站。
　　他无法实地勘测，只能泡在图书馆和互联网上查资料，从照片上辨析造型与尺寸。他做了那么多复杂的楼宇，这栋火车站却一做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港片没落了。香港制作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越来越多的内地人来到这片土地工作。香港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他行色匆匆的穿过深水埗，穿过油麻地，穿过太平山。
　　他老了。
　　后来，他在剧组遇到了一个人。他说，薛小姐，你来我家看看我的火车站，好不好？
　　我答应了他。
　　我从剧组开车把他和他的模型都送了回去。工作室远离市中心，墙壁都被潮气浸得斑驳。他把我带进屋子，从柜子深处捧出那件建造了十年的微缩模型。
　　青岛火车站，红顶拱门，墙壁和窗户做旧的恰到好处。
　　我有些惊讶：“您真的没去过实地？”
　　“没有，”他摇头，“我不敢去，也不想去。现在网上什么都有，我找了几百张照片，脑子里早就有它的模样了。”
　　停顿了片刻，他又说：“那，薛小姐，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去过这里的人。那你看看，我这个模型，到底做的像不像？”
　　我端详片刻，肯定的点头：“像，几乎一模一样。”
　　顾黎明听到我这句话后，忽然长长松了一口气，似是身上的千斤重担都被放下。窗外的雨逐渐有了停势，乌云裂开一道缝，夕阳光辉艰难的沿着缝隙爬进大气层。
　　他说：“那薛小姐，你帮我做个见证。”
　　语罢，他忽的把那模型举起来，高高举过头顶，然后使劲往下一摔。
　　那凝聚了他十年光阴的微缩模型，那耗费了他几千个日夜创造出的心血之作，那若是放到拍卖场上能有六位数的艺术品。
　　就在那一刹那，变成了一地的碎片。
　　三十六岁的顾黎明，因为微缩模型在全港名声大振的顾黎明，人前向来不苟言笑的顾黎明。
　　蹲在一地的模型碎片前，哭了笑，笑了又哭。
　　让那时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