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风三部曲-方米微城》北风三百里

3、第三章

　　工作迟迟找不到，顾黎明不能总这样混吃等死。江漠手里捏了二十几份兼职单，竟然把他推荐到冷饮店穿着卡通服招揽客源。
　　当初的高材生如今竟然也落到了如此田地，好在巨大的米奇头套能把他的俊脸挡的一干二净。不用说话，不用见人，只需摆出可爱动作便能糊口，黎明已是求之不得。
　　江漠上的是晚班。那时候客人稀少，站了一天的顾黎明便能坐进开着冷气的店里等她下班。有天来了个大陆客人，和江漠说了几句话便听出她北方口音。
　　“哪里人？”
　　“青岛人。”
　　“同乡同乡，”对方欣喜若狂，多给她塞了一张小费，“好多年没回去了，真不知如今家乡怎样。”
　　江漠勉强笑笑：“我啊，我也出来很久了。”
　　那天顾黎明送她回家，江漠不似平常活泼。他是理工男，多年未碰历史地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地方在地图何处。
　　更想不出，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什么活都做，什么苦都吃。
　　“顾黎明，”江漠忽然说，“社区最近一直遭贼，今早我还看到门锁上有被人撬过的痕迹。你——今晚可不可以住我家沙发？”
　　相识近一月，他似乎成了她这城市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女生公寓自是比男生的整洁了不少。三朵玫瑰泡在水里，客厅一股淡淡的馨香。江漠给他抱出一床被褥，然后便坐在茶几前发愣。
　　满腹愁绪，欲言又止。
　　她不说，他也不问。房东给她留了台老旧电视，频道里重播着往年的电影。俊俏面容交替出现，有个沉稳的男声念道：
　　“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她再抬起头，眼睛里蓄起一层水气。她说：“顾黎明，我来香港，是找人的。”
　　找谁？找她奶奶的初恋爱人。
　　老一辈的爱情，总是这样有始无终。一别之后，二地悬念，说是三四月，谁知几十年。人老了，糊涂了，反倒把少年时的执念捡起来了。一把岁数不睡觉，天天嚷嚷着要见她的张生。
　　张生原名张良甫，今年八十六岁，六十年前在香港永安路口遇见一个女孩，那女孩就是江漠的奶奶。
　　除此之外，只有一张两人在永安路的合照。
　　老人有执念。别人嫌她瞎胡闹，江漠却被感动了。她搭车南下，一边打工一边帮奶奶找张生，一找就是整整一年。
　　永安路早就被拆了，找一个人仿佛大海捞针。台风过境的第三天，她竟然从一个朋友那得到了消息。
　　张生还活着，八十六岁，和儿子住在一起，只是得了老年痴呆。她疯了一样赶过去，拿着照片在老人耳边焦急地问：“您记不记得她？沈琼如。您记不记得这里？永安路。”
　　老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会说了。
　　江漠讲着讲着就哭了。也是哭她奶奶，辛苦颠簸一辈子，老来唯一记得的人也把她忘了。也是哭自己，一年青春耗尽，好不容易人找到了，却斗不过岁月长河，一切辛苦付诸东流。
　　顾黎明没哄过女生。倒了杯水，递了张纸，沉吟许久，终于说：“你那张照片，能不能给我看看？”
　　黑白老照片，被时光摧残的模糊不清。别说面目了，街景都已看不清晰。张生老眼昏花，哪能被这么个东西唤回青春记忆？
　　他拇指摩挲着照片，脑海里忽的闪过一道光。
　　他说：“江小姐，你知不知道，人脑对三维记忆的比二维清晰？”
　　江漠一脸茫然的看他。
　　顾黎明站起来，把那照片举到眼前：“要是让张生去永安路，他或许还能想起一二，可惜永安路早就被拆了。不过不要紧，我帮你，我就是做建筑模型的。”
　　江漠望着他的眼睛，忽然一点一点的亮起来了。她还发现，顾黎明那永远黯然着的眼睛，也一点一点的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