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风三部曲-方米微城》北风三百里

2、第二章

　　顾黎明失业的第十五天，香港台风预警。
　　雨已经下了一段日子了。天色明明暗暗，黑云压城的样子叫人都快忘了晴天的模样。商场前铺了一地的雨伞，雨伞前站的是看热闹的人。
　　电话里的好友苏家和在聒噪：“建筑业本来就在萎缩，你又做的是能被机器替代的工作。阿明，你听我的劝啦，现在工作不好找，你就非得找自己喜欢的？”
　　有学生跑过来，撞得他闷哼一声。顾黎明恹恹挂了电话，漫无目的的张望着四周。
　　这是他失业来第八次面试了。眼看着积蓄消耗，家里人着急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黎明填一口饭，闷闷说：“模型师。”
　　家姐嗤笑一声：“你去整个香港问一问，现在还能给模型师开出高工资的建筑公司还有几家？阿明，时代变了，机器替代人工，你要紧跟潮流懂不懂？”
　　潮流？他茫然。泡在钢筋比例尺里整整四年，毕业就一头扎进建筑公司做模型。明明客户老板都在夸，怎么一夕之间就成了夕阳产业呢？
　　顾黎明这个人，反应慢，死心眼，变故发生在眼前也要缓一会才能想明白。以至于眼前的人群都开始尖叫了，他才慢慢把头抬起来。
　　这家商场规模极大。他面试回来要穿过商场一楼，一条T台从门口铺到电梯口，每天都有模特在上面展示当季的流行款。
　　人群的惊呼声还未散去，那个站在T台最前面的模特身形一晃，竟然又单手翻了个跟头。
　　顾黎明愣了片刻，下巴掉落，一张嘴不自觉的张成“O”形。
　　那女孩本来就高，又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两个跟头翻下来发型不变步履不乱，一脸满不在乎的傲慢。
　　看客哄然，跟在她身后的模特也不敢置信的停下了脚步。她走到T台最前面，人群竟然被惊得散开一条道路。
　　徒留下个顾黎明，反应迟钝的呆站在原地。
　　T台一米高，模特站在台沿上迟疑。眼看着顾黎明离她不过半米远，姑娘飒爽英姿的一抬手。
　　“扶我。”
　　好像中世纪骑士仰视女神，也仿佛西部牛仔拯救爱人。顾黎明穿着面试才用的西装皮鞋，迟疑着张开双臂，眼睁睁的看着站在高处的女孩跳进了他怀里。
　　至于他反应过来？
　　哦，那是四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短短四十分钟，他已经知道了这模特叫江漠，家在大陆，现住香港里水湾，打了三份工，模特是个兼职。
　　负责人气急败坏：“江漠，你把衣服和鞋还给商场。”
　　“我还你这场台风如何？”江漠跳下来的时候崴着了，扶着顾黎明却仍旧气势磅礴，“我的工资呢？你骗我白干活，我拿你点破衣服破鞋怎么了？”
　　你来我往不过几句，黎明便听懂了他俩仇结何处。商场员工仗着兼职模特没签合同在酬劳上动手脚，却没想到江漠是不要钱也要争口气的人。在台上翻跟头引起一片哗然，留下个烂摊子让这些人自己收拾。
　　一抱之交，女方又拖着只瘸脚，顾黎明怎么也不好把她甩掉。台风将至，巴士人满为患，出租更是一车难求。
　　“江小姐，”他磕磕绊绊的说，“你去哪里？”
　　天大地大，她却没个去处。江漠一瘸一拐的走向公交站牌，踩着恨天高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江小姐，”他举着伞追上去，“我室友这几天回家了，你要不要去我家？不远的，我是好人。”
　　对面女孩回过头，头发被雨浇成绺，彩妆模糊了五官。她上下打量着顾黎明——
　　五官清秀，眉眼下垂。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眼神里还透着些局促。
　　更何况，是她先挑中的他。都是走投无路的人，彼此之间惺惺相惜。
　　“好。”
　　单身男人的合租房，从客厅劈开，两间卧室仿佛天上地下。苏家和的那间乱的难以下脚，顾黎明忍痛把自己的让给了江漠。她在逼隘的浴室里冲了个热水澡，模特长裙泡进水池，出门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短裤半袖，头发吹得半干。江漠素着一张脸，一双长腿叠在一起，四仰八叉的倒在客厅沙发上。
　　顾黎明捧着杯热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孤男寡女，初次见面就同处一室。他从小都是好好学生，长这么大不曾和这样生猛的女人交过手。
　　好在室友扔在茶几上的录像带启发了他。
　　他打开电视，把新买的影片带插进卡槽。屏幕白光一闪，一行电影制片厂的名字慢慢划过。
　　笑了，哭了，累了，睡了。
　　他给江漠盖了条毯子。窗外有台风撼树，雨滴打的窗户劈啪作响。窗内却是灯火微明，屏幕照的惨白墙壁一片暖光。
　　赤黄的沙漠小城，朱茵演的紫霞仙子站在城楼上远眺周星驰的背影。人们说：
　　“他好像条狗啊。”
　　无家可归的她，前途未卜的他。那天台风过境，撼天动地。旧日香港，他们是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