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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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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座小小的古亭,四处台柱苔迹斑驳,飞檐之下吊坠油彩杂陈的风铃,椽眼里还有雀鸟筑成的小巢。
小亭周围尽是蓬生的杂草,看样子已经废弃很久了,叶施泽四下观望,想着,原来这就是她的秘密基地吗。
“据说是以前想打造登山点的,”尤露走到亭中冲他招招手,“可惜这里是高原,就算登山也没人放着四姑娘山爬这里,开发到一半便废弃了,只修了这座古亭。”
叶施泽挑眉:“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尤露抿着唇笑:“一个人休假的时候闲得无聊就逛逛。”
她没有说的是,这里其实是她养母的老家。14岁时,她曾在这里度过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于是眼神自然而然温柔下来,一手拉住叶施泽,一手轻扶上油漆剥落的立柱,俯视着近在眼前的小金县城,仿佛陷入回忆。
有风吹来,看似废弃已久的檐下风铃发出有些沉闷的响,错落在现代建筑中遗留的嘉绒藏式建筑之上,经幡飘扬。她沉静的侧脸柔软,仿佛世间喧嚣都再与二人无关。
“老实说,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很不适应的。”尤露带着笑,“但是远离城市也能发现很多有趣的事,可惜现在不是朝会的时候,不然真想带你体验一下啊。”
叶施泽知道朝会,其实他以前去西藏就体验过了。盛世朝山,歌舞太平,数万名藏族群众会着盛装,虔诚地带着歌舞转山,祈福国泰民安。
但他只是说:“那么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带我体验一下吧。”
次日,尤露刚下夜班就接到叶施泽的电话,让她带自己去长坪沟玩儿。
她已经连续上了两个夜班,今天本可以好好补个觉,但思索片刻,还是回复说:“那你等等我,稍后来找你。”
这小子,难道约会还约还上瘾了?
叶施泽的声音还挺兴奋的:“好嘞。”
尤露打了个客户的顺风车去到甘蔗小宿,郭昊一见她就说:“哟,听说今儿要去野营啊。”
“少贫。”尤露跟几日不见的pluto好好亲热了会儿,直直越过这个阴阳怪气的人去拿浴巾,“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郭昊是个玩咖,自然有一切可供玩乐的装备,尤露在来的路上就跟他说好要借用帐篷煤灯之类的东西了。
“那还要麻烦你借我用一下摩托车咯。”她已经连续上两天夜班,身上尽是难闻的汽油味和尘灰,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进了浴室。
郭昊在客厅叫:“你疯了!大雪天的骑摩托!那什么公子哥不来接你?”
热气氤氲中,尤露发出舒适的喟叹,脑海中浮现出叶施泽那张好看的脸,总是爱抿嘴表达幼稚的怒意。
一个被家里宠坏的天真大男孩、地主家的傻儿子。
她垂下眼睛,仔细搓洗指尖,嘴角露出点笑来。
洗完澡又蹭了一杯黑咖啡,郭昊八卦:“他真的一个人留下来了?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啊。”
“这还需要特意去做?”尤露笑:“你们男人精虫上脑的时候,还有理智可言吗?”
“况且,”她将喝完的咖啡杯塞进准备反驳的郭昊手里,不屑道:“本来就是出来玩,他能有什么损失呢。”
郭昊叹了口气:“这都快十点了,你们要去长坪沟,还这么不紧不慢的。”
尤露拿出放在他这里的一个化妆包,细细化了个裸妆,但特意没有遮盖熬夜的黑眼圈,“不晚点去怎么过夜呢。”
“可惜现在下雪,看不见银河。”尤露涂上润唇膏,抿唇抹匀,“不然多浪漫。”
如果只是青年与姑娘在神山下的一次露营,确实浪漫。
化好妆的尤露不再憔悴,脸庞莹润,睫毛忽闪闪的。看着她用无名指轻轻点唇的样子,郭昊又开始对那未曾见过的公子哥心生怜悯:“你就非得要给他造个梦是吧。此后不再相见,圣山脚下那一段美丽的过往终是……”
“俗。”尤露丢下一个字,飘然离去。
这天是工作日,云上栖顾客少,山坳里的小镇静悄悄陷入雪花造就的薄被,经幡微动,牦牛和矮马悠闲地甩着尾巴游荡。
叶施泽靠在门口的车上等人,原想点一支烟,但鼻腔里的空气凛冽得太清晰,感觉很像她的呼吸。
尽头的山道传来机车轰鸣,正想着的人转瞬及至眼前,尤露骑着摩托来了。
还是辆哈罗无极,对于她这个身高来说,车身就像一头狂奔的野兽,而上面驮了只小白兔。
叶施泽调笑:“你又从哪儿搞来的摩托车,这么拉风。”
她头戴粉色头盔,穿了件短款的白色羽绒服,紧身牛仔裤加同一双小鹿皮靴,这么踏着机车的时候显得腿很长。机车后座上绑着一大堆东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四姑娘山山宠。”尤露取下头盔,头发垂落,经常盘起的发中带着自然的蜷曲,发丝依然有点营养不良似的发黄,脸在蓬松的侧发中只显巴掌大。
叶施泽笑着甩甩手中的车钥匙:“走吧山宠妹妹,带我去玩点儿不一样的。”
长坪沟是这里唯二的大景点,但因为地形原因观景车只能到中段,之后要么骑马要么步行,叶施泽将尤露车上的装备都卸下来放进后备箱,等到了景区门口,又再次卸下带上景观车。
他抱怨着:“这么麻烦,不能直接开上去吗。”
“所以这里比双桥沟更原始更美啊。”尤露笑:“而且草甸子海拔更高,你会高反的。”
“看不起谁呢。”叶施泽表面嗤之以鼻,一边偷偷把包里的氧气罐移到最上层。
景观车只能开七八公里,下车的地方临近历史两千多年的喇嘛寺,往上步行20多分钟,自带滤镜的青天白云之下,突现一座极其宏伟的建筑。
沿路牵着密密麻麻五彩经幡的经线而上,是三道布满精美传教图案的大门,面前有一面鼓,尤露靠过去,伸手虚扶过鼓面,对叶施泽说:“你猜这是干嘛的。”
叶施泽猜:“驱邪?”
尤露摇头,一本正经:“曾经的藏传佛教密宗,信奉将死去的活佛、僧侣或普通人天葬的尸骨由喇嘛们做成法器,法器响起的时候,这个人的灵魂得到升华,世间万物死生同源。”
她凑过来放低声音:“这面鼓就是由人皮做的,当它响起的时候……”
一片冰凉的雪花飘落到他耳际,尤露呼出的气息温热,叶施泽莫名悚然,鸡皮疙瘩从耳根一路凸起到脖颈。
尤露见他轻轻一抖,哈哈笑起来跑了。
叶施泽咬牙,抬脚时一阵风起,薄雾透过两侧铺满的飘扬经幡,雪粒子无规则地围绕她旋转,她轻盈跨上阶梯的背影就像一朵山中盛放的雪莲花。
由于内心还是惧怕高反,叶施泽选择骑马上山,尤露倒没什么所谓,她一天天走得已经够多,巴不得能有人付账。
不过她还是假装自己想走路,表面对叶施泽进行一番不痛不痒的调笑。
这边的矮马因为成日工作,健康状况并不好,背部瘦骨嶙峋,即便有马鞍坐着也硌人,叶施泽不算什么娇生惯养的富二代,但偷偷看尤露那边,嫩嫩的小姑娘竟然也面无异色。
这要是那些城里的小姐,早就唉声叹气了。他在心里想着,又多了一点自己都没发现的赞赏之意和新鲜感。
马儿悠悠走着,穿越古道到达枯树滩,干枯的沙棘树一段段竖立在恬静湖泊旁的沙地,尤露作为叶施泽的“向导”,尽职尽责问他:“要拍照吗?”
叶施泽摆手:“不拍不拍,赶紧到目的地得了。”
尤露垂下眼,偏过头露出一点冷淡的笑意。
叶施泽的朋友圈几乎一两天就一条,每次还都是九宫格,美食、美景、新买的衣服和手表、新租的车……几乎分享了生活里的一切,很明显他是个喜欢拍照并分享到社交平台的人。
她知道为什么,于是故意等走到海子的时候,当着一望无际的高山湖泊和群山森林,她又问:“阿泽,我们在这儿拍个合照吧。”
叶施泽肉眼可见地愣了愣,打哈哈道:“害,这还骑马呢。”
牵马的师傅是本地嘉绒藏民,闻言停下来,耿直道:“没得事嘞,你们想拍就拍,我们等着就是。”
叶施泽有点骑虎难下了,尤露却没再坚持,笑眯眯说:“算啦师傅,我们早点上草甸子。”
她笑着,但是侧脸看嘴角上扬的弧度并不明显,在接下来的路程里,叶施泽感觉到尤露低落的情绪,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渐渐竟然觉得有点愧疚了。
两人一路无话,及至下午才到木骡子,叶施泽提前下马,绕到尤露那边准备接她,但对方只是自己跳下马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长出一口气:“啊,终于到了。”
牵马师傅替他们选了个露营的好地方,将将在草原的边缘,迎面即是雪雾中若隐若现的幺妹峰。
雪已经停了,草甸一望无际,群山雾气缭绕,零星几只牦牛散落在蒙着层白膜的草地上觅食,再往里走就是沿着峡谷夹道的高原河流。
叶施泽深深呼吸,心中的不适俱都消散。
尤露把装备都拆开,问他:“要先吃饭吗?”她准备得很齐全,自热米饭、压缩饼干、提前泡好的红景天茶水,甚至还有装垃圾的便携塑料袋。
一路骑着马沿着步道平稳上来,叶施泽倒是没太多高反的感觉,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拆开自热米饭说:“先吃吧。”
本科期间他曾自驾走遍美利坚,对于搭帐篷一类的事情得心应手,他一边吃着因为高原无法煮熟的夹生饭,一边内心暗想,待会儿可要好好露一手。
吃完饭叶施泽步行去附近的营地中心解决了尿急问题,没想到等回来的时候,尤露已经将帐篷搭了个雏形。
叶施泽一惊,连忙过去查看:“你怎么就动手了,不是说好等我吗。”
尤露一边艰难地调整帐角的紧固织带,一边带点喘:“这不是想早点儿搭好嘛。”
叶施泽过去一看,她这搭的,账面前后左右对齐得毫不均衡,内心悄悄松了口气,“你休息去吧,这种粗活儿就让我这大老爷们儿来!”
“可是,不需要帮忙吗,我怕你太累啦。”尤露握手在嘴前哈气,叶施泽见她指尖已被冻得微颤,鼻尖也微红,忍不住有点怜惜,大手一挥:“你去喝点热水,我来就好。”
尤露退到一边,满意地看叶施泽忙得热火朝天,她就站在日光下树影旁,欣赏自己的指尖,不紧不慢轻轻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