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樱花开》乐知音

45、莫野

　　第一次见到安梦萦是在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的就仿佛是前世的记忆。却又如此刻骨铭心，深刻到即使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还不曾在我心底褪色。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孩子，安家还住在那座山上。她就坐在在那樱花林的秋千上，秋千飞起来时，她便快乐地欢呼，仿佛一个天使，一个坠入凡间的精灵，是那么地快乐。甚至连离她很远的我，都被那快乐感染了。可惜的是，祖父和她的外公谈完了事，就拉着我走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和她说上一句话。
　　再次见到她，是在那个本该是我们的订婚宴上。虽然不太满意父母的自作主张，但是在听到订婚的对象是她时，我还是忍不住有了一丝的期待。早早地便赶到了宴会现场，怕被别人看出我的迫不及待，我躲到了安宅的后花园。看看，我遇到了什么？我的天使又一次给我留下了一个漂亮的背影，那么的潇洒。
　　当她站在众人面前无畏的说出自己心底的话时，我在心底暗暗喝彩。那一刻，她的光彩是如此地耀眼，我几乎睁不开眼去注视台上神采飞扬的她。同时却又掩不住地失落，这本该是我们的订婚宴啊！
　　遗憾的是，由始至终，这都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从来就没有看到过我。在我默默地注视着她时，她的眼底并没有我，于她来说，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一份欣赏，一份渴望，只要仰望，只要注视她就好。可是人总是贪婪的，突然有那么一天，我竟然想要参与她的人生！
　　感情是在什么时候变质的呢？
　　当我意识到时，它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份纯粹的欣赏了。
　　再怎么繁华喧闹的都市，到了深夜也难以遮掩它的凄清与荒凉。此刻，我站在阳台上，斜倚着栏杆，俯视着这片我生活过的土地。
　　曾经，我很喜欢这种俯视的感觉，仿佛一个君王在巡视他的领土一样。而今天，听着梦萦吐出那句“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了”，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的，我惊呆了。被她抛出的炸弹炸得面目全非，以至于我都忘了去追问，那个男的是谁？
　　呵呵，原来当我在喜欢上君王般高高在上的感觉时，就已经埋下了我今天孤家寡人的种子。原来，人生从来就没有圆满，得得失失之间，我们已经错过。
　　看着她为许清如鸣不平时，我内心充满了苦涩。原来在她心里，我就是一个玩弄感情的花花公子！
　　当初我是因为什么才去招惹许清如的呢？以前，我以为是因为爱情，可是到了今天，我还怎么理直气壮地去说是因为爱情？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寂寞，因为想要放纵一次，想像安梦萦在众人面前那么无畏，那么决绝，那样勇敢地放纵一次，违逆父母一次。
　　所以当那么一个才貌双全，却又出身一般的女子表现出对自己的倾心时，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那时的许清如符合了我一切的期望。喜欢，或许是有的，甚至一度我还很迷惑，也许我是爱她的。可是，原来一切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想来，父母早已经看出了我和许清如之间的感情不过如此，所以才没有制止吧。我竟然还以为是自己赢得了抗争的胜利！所有的人都看得如此清楚，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被瞒在鼓中？或许，只是我自己不想明白吧。
　　当梦萦说她有男朋友的那一刻，我突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情感归属，心痛让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更清醒。可是，老天你为什么要让我在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让它失去？我的表情是如此的凝重，却让她误会成我是在乎许清如的，呵呵，看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原来最近我和许清如一直不停的吵架，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降温，也不是因为日常的琐屑小事。仅仅只是因为安梦萦，那个或许从一开始就被放在我心底的女子出现了。
　　我不得不佩服女人的敏感，原来自从上次看到我和梦萦在一起，许清如就已经明白了我的真心。可笑的是，我却还在迷茫中徘徊。
　　当我拼尽全力吐出那句话，“那这样，我们更应该速战速决时”。我看到了她饶有兴味的眼光，我内心突然涌上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至少我可以争取，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突然，我心底有了一个主意。就让我为自己争取一次吧，至少我还有家族的支持，现在我所要做的只是抓住她的心而已。鹿死谁手并未可知，我总得试试，不战而退从来就不是我莫野的作风。

　　我欺骗了梦萦，在得到她对我计划的肯定后，我第二天就去找了许清如。
　　没有任何一句多余的话，我直接告诉她，我要和她分手。
　　许清如没有一丝惊讶，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我，我却觉得她一定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在她面前，我总是觉得好像被剥光了衣服一样。有时候，她的敏锐让我害怕，而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爱上让他害怕的女人。
　　我一直认为许清如是一个很适合做记者的人，因为她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我一直以为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可是最终才发现我不是你的故事。”
　　我想终我一生我都不会忘记这个女孩子，无关乎爱情。仅仅这句话，就足以让我记得她一辈子。如果，这是你的一个阴谋，那么你成功了，你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留在了我心底。
　　最后，分手时，她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让我无所适从。
　　“莫野，你是她的故事吗？”
　　狼狈是我唯一的心情。我不知道未来我会不会成为她的故事，可是我却清楚地知道，至少现在另一个人才是她的故事。
　　有人说，
　　爱情是一种遇见，
　　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一生幸福，
　　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一声叹息。
　　可我相信，
　　只要等待，
　　终将成就那个对的时间，等到对的人。
　　我希望我有足够的时间，来等到梦萦的爱，来等到我的幸福。
　　在和梦萦做戏的日子里，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总是忽略这只是演戏这个事实。我欺骗自己，莫野，你正在和梦萦谈恋爱。你面前的这个女子，是你的最爱，而她也爱着你。
　　只要这么一想，我的心就像过山车一样飞起来。却忘了，过山车落地时所带来的打击更大。
　　和她约会时，她总是喜欢点一杯黑咖啡。我试过，很苦，可是她却喝得津津有味，连眉头都没有皱过。
　　一个应该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女孩，为什么会喜欢这么苦的咖啡？除非是她的内心比这更苦上千百倍。
　　安家的事，我也听说过一些，可是现在看来，真相要比我知道的更加惨烈。
　　我试图让她喜欢乃至习惯上果汁，那才是她应该喜欢的，不是吗？
　　可是，我第一次发现，梦萦是一个固执的人。一旦喜欢上，就不会轻易改变。我突然害怕起来，她在感情上是不是也这样？如果，在感情上，她也是这么执着，那我所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报纸上的那些照片，绯闻全是我的杰作。甚至，我还利用私人关系将它散播到了法国。我就是要让那个人知道，我不相信才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会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而且，我将这一份份的报纸仔细收集起来，一次次抚摸，流连，仿佛这样一切就会变成真的。看着报纸上我们的亲密照，我情不自禁地微笑。
　　如果这是真的......
　　可是生活没有如果。
　　第三天，《都市晚报》所爆料的我的情感秘史，让我有一丝慌乱。我从不在乎我自己的名声，这么多年下来，也被我败得差不多了。我只在乎，梦萦会不会受到伤害。
　　名声对于男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对于女人，尤其是对于像梦萦这样高贵优雅的女子，名声简直就是她们的第二生命。
　　但是不可否认，那一刻我竟然恶劣地想，如果梦萦的名声坏透了，那么那个人是不是就会不要她了？那样是不是就没有人和我抢她了？
　　我知道是许清如搞的鬼，从来我就不敢小瞧这个女人。本以为，她会聪明一点，不会做的这么明显。可是，她终究还是这么做了。原来女人一旦沾染上了感情，就什么理智都没有了。
　　没有去报复她，可是我对她最后的一点内疚也消散了。想必这也在她的意料之内吧。
　　当梦萦邀请我去她家时，我是雀跃的，一口答应下来。天知道，我连自己家都很少回去，不知道父母看到这样的我，该是如何地惊讶！
　　对于我这样一个在商场混迹多年的人来说，只是一眼就看出了，安家的反常。这里太安静了也太拘束了，让人觉得压抑。
　　我不喜欢这里，甚至很厌恶，可是为了梦萦，我还是坐了下来。隐隐地，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原来梦萦还有一个哥哥，同父异母，这种事在我们圈子里太常见了。没有人会意外，看着梦萦面无表情的样子，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如此诡异。
　　从伊川晴子回国那天起，我就仔细调查过她，知道她是回来报复的。所以看到安佑霖针对她所做的，我一点都不意外。让我惊讶的是，梦萦竟然没有站在自己父母那边，却站在了这位阿姨阵营中。
　　尽管，她刻意抬出她的“哥哥”做挡箭牌，可是我知道，她从来就不在乎那所谓的财产。不要问我为什么，反正我就是知道了，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梦萦是个干净的孩子。
　　我手上所拥有的7%的股权成了他们争夺的焦点。也许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梦萦真正接受我的机会。一个打消她执着的机会。
　　所以，我把这个决定权交到了梦萦的手上。我不知道我希望她回答什么，既怕她最终选择利用我，又怕她最终会拒绝我。
　　看出了她的惊慌，可是我不打算放过她。她把自己的心守得太严，如果我不这么做，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走进她的心底。
　　我在逼她，同时也在逼自己。
　　当她选择放弃一切时，我却发现，其实在被她利用和被她放弃之间，我更希望被她利用。
　　看着她融入黑暗的背影，我却只想起，今晚她没有开车过来，该怎么回去？
　　不再管身后的人再想些什么，也不再管那些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此刻我脑中只有梦萦。
　　她单薄的身影就这么在黑暗中蜷缩着，我却一眼就发现了她。不是不心痛的，却很不下心来不管她。
　　在车上，她却和我说对不起，我想听的从来就不是这三个字。
　　她问我为什么，你已经知道了，为何还来问我？
　　原来只差了那么一点，可是，我们已经错过。
　　满心的绝望，让我冲你怒吼，让你滚下车，看着你开门，却又自顾自地飞驰起来。这里还是郊外，我怎么忍心就这么丢下你？看看，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是放不开你。
　　车速越来越快，我甚至想就这么一起死去，会不会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你是那么惊慌，那么绝望。我的心不可抑制地发疼，即使这是一种幸福，你期待的也不是和我一起吧？
　　原来我永远都不会是你的故事。
　　终于驶进了市区，看到了人群，恶狠狠地把你赶下车。自己又飞快地开走车子，不让自己有一刻的犹豫。就这么放手吧，因为我害怕极了你的执着，也害怕极了你的冷漠。
　　我知道，这一次，我永远地失去了你。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以为我和梦萦的感情就像这首诗描写的一样，会在绝境中获得重生，尤其是在我们定下婚约后。
　　梦萦这样的女子，很难让人不喜欢。她轻易地就取得了我们家所有人的认同，甚至连我的父亲都对她赞叹有加。表嫂尤其喜欢她，总爱和她逛街，聊天。表嫂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我配不上她，能够娶到梦萦这样的妻子是我的福气。我浑然不在意，内心反而有着淡淡的欣喜，梦萦她值得这样的赞美！
　　准备婚礼的日子是忙碌的，既要负责公司，又要考虑到婚礼的每一个细节。母亲多次想找人帮我，都被我拒绝了，这是我期盼已久的婚礼，我想要亲力亲为。于是本来闲散的日子一下子变得忙碌，人也有点疲倦，但是心却是充实的。每当看到梦萦甜美的笑容，安抚的话语，我就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那一段日子就像一个童话般的美梦，我沉溺其中。然而，突然有一天，这个梦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一直以来都知道，我只不过是梦萦的救生圈。她或许感激我，甚至会有点点的心动，但是这绝对不是爱情。可是，我总是期待着这感动，这淡淡的心动，会有一天变成真正的爱情。我就像夸父一样，紧紧地追随着我心中的太阳，直到最后，精疲力竭。
　　我忘了在我看到那些照片时的感觉，唯一记得清楚的是父母那震惊的眼神和愤怒的斥责。父亲那严厉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际回想，莫氏可以接受贫寒出身的女子，只要她身世清白，但是安梦萦不行，莫氏绝对不会接受一个精神病患者为儿媳妇！
　　我一个人在挣扎，为我们的命运而抗争，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她，让她担心，这样的事由我来解决就好。我请求妹妹，嫂子这些人去陪她，只是担心没有了我的陪伴，她会寂寞。
　　从没有想过放弃，但是在看到那些照片时，我实在是心灰意冷了。
　　照片上，她与那个男子深情凝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程少言，这个男人一直以来就是我在商场上的劲敌，却不曾想过在情场上，他也会来掺一脚。偏偏我输了，输得很惨。
　　我从来就是一个用不认输的人，但是在看到照片上梦萦从眼底流露出的笑意时，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至少，梦萦从来就没有对我这样笑过。即使是最诚挚的笑容中，也隐含着淡淡地歉意与感激。梦萦，知道吗？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感激。
　　怀着最后一丝期待，我去找她。可惜在她的眼里，除了歉意，我实在看不到其他。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舍，我却找不到留下的理由。我怕我一个回头，就再也舍不得走。我不能为了一个不爱我的女人，去和整个家族为敌。
　　其实，我的愿望很小，很小。甚至，我对自己说，即使她不爱你，哪怕只是利用，只要她肯开口让我留下，我一定不会离开。可是她没有，于是我们终究只能是错过。
　　后来安氏拿她的安全威胁我与他们合作，我突然间理解了她的无奈，她的寂寞。有这样一个充满罪恶的家庭，她能够成长为这样高雅的女子，已经是奇迹，而我却对她有着诸多苛求。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等我明白时，她已经永远地走出了我的世界。我知道，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头。
　　实在是担心她的安危，再加上父亲的施压，即使知道安氏是她视为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我还是妥协了。看着安氏父子拿到股权时，那得意的笑，我只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梦萦时，她在樱树下快乐的大笑。两相对比之下，我突然有了一种错觉，梦萦一定不会轻易被打倒，拥有那么纯粹心灵的人，即使是神也是不忍心伤害的吧？
　　后来，看着现场直播，看着那个高贵的男人陪着她，一步步拿回属于她的荣耀，我释然了。只有这样完美的男子才配得上我完美的梦萦，我的梦萦。
　　同处一个城市，又都在一个圈子里，我们见面的机会却不多，她几乎消失在了公众的视野中。只能从伊川集团越来越壮大的发展中，我才能了解到她的一点一滴。
　　顺理成章地在父亲退休后，我接管了莫氏。可惜，我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激情。随着伊川集团的壮大，莫氏渐渐失去了它往昔的荣耀，人们甚至已经忘记，曾经莫氏和安氏两分天下。安氏也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似乎这个姓氏从来没有出现过，更没有主宰过M市的经济。人们也不记得，曾经有个脆弱却高雅的女子，叫做安梦萦。人们只知道M市有个女强人，伊川梦萦，她所有的一切都被神化，她成了一个传奇。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的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异性。父母着急起来，四处张罗我的婚事。我既不阻止，也不顺从，就这么拖着。渐渐地，他们也失去了热情，沉默下来。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程少言和许清如的婚礼上，她是伴娘，我是伴郎。
　　她只是看着我浅浅一笑，却让我如死水的心重新起了波澜。曾几何时，她也差点成为我的新娘。一字之差，一步之遥，我们终究还是错过。
　　婚礼上，新郎喝醉了，我扶着他去洗手间，他吐了一地，我只依稀听到两个字，“梦萦”。原来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没有忘记，只是放手、离开，是我们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再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梦萦就这么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就如同从没有出现过一样。我和程少言，竟然成为了一生的挚友，偶尔，我们也会谈起她，淡淡地，没有一丝情绪的掺杂，似乎我们都已经把那个人放下了。可是，我们心里都再清楚不过。有些人会一直刻在记忆里的，即使忘记了她的声音，忘记了她的笑容，忘记了她的脸，但是每当想起她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每年樱花开的时候，我都会去一次伊川老宅，坐在树下，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们隔着这一片樱树，浅浅相望。
　　也许从一开始，我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只是一步之差。如果，我勇敢一点，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