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殇》西门尧儿

3、沙场笑挥《金缕曲》

　　秦，晋联军距殷都城已仅有三百里，而云竞秀则将军队驻扎在城外百里处。

　　双方都似按兵不动。

　　夜幕已降，天微雨。早春天气善变，此际更是浸出丝丝寒意。

　　军营处灯火通明，主帅大帐正门帘半卷。云竞秀一身劲装，长发高束，马靴绑紧，极具威严地端坐在军帐中央，双眉如剑，目光深沉。赫连玉则神情肃杀，斜坐在旁，反复擦拭着手中的一杆长枪。明月枪，精铁铸就，外漆银粉，枪头中空如明月贯空，因此得名。

　　两相沉默中，一名军卒掀帘而入，翻身跪倒在云竞秀面前道：“报将军，夜袭军已准备就绪。”只见云竞秀双目清寂，面色平静，微微颔首，便挥手叫那兵卒退下。

　　赫连玉手上稍停，转向云竞秀道：“夜袭军有多少人？”云竞秀唇角轻扬，微露得意，目光流转，望向赫连玉道：“兵卒七十，加上你我，共七十二人。”“七十二人？”赫连玉不由一惊，似是不信这区区七十二人便可以平定对方那三十万叛军。

　　云竞秀目色狡黠，右手扫过鬓间流苏，淡淡道：“七十二人，足矣。”见云竞秀成竹在胸，赫连玉蹙眉稍加思索，随后道：“七十二人，潜入敌军三十万人中，与其说是袭，不如说是刺。”云竞秀闻言双目蓦地一亮，道：“说下去。”赫连玉站起身来，置枪架上，踱出两步，负手沉吟了一会，道：“秦，晋二王虽是联军，可因二人皆是志在皇位，必定不会真心相助。倘若一王遇刺身亡，对方首先想到的必定不是搜查刺客，而是收编军队。毕竟将对方的军队收为己有，要比与对方合作对自己有利得多。”

　　云竞秀静听赫连玉说完，眼中闪动起兴奋的光芒，心中不由泛起一阵知音之感。他站起身来，疾走几步，停在赫连玉面前，却是许久不语。两人如此四目相视，然而在云竞秀盈溢兴奋的眼里，却突然隐隐划过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落寞。

　　我本人间骁狂客，潋潋锋芒又何多。
　　知己一人谁又是，拍遍阑干邀月歌。
　　流光皎洁星辰没，几番沟壑自消磨。
　　前尘若散岂不悔，人间何止美烟萝。

　　赫连玉并没有注意到云竞秀神色之中的异样，犹自笑着轻拍云竞秀微微有些僵硬的手臂，转身复又坐了下来。目光横扫，最终停在那一杆英挺的明月枪上。

　　云竞秀不由苦笑，似是自嘲，随即转身面向赫连玉道：“秦王狡诈多疑，晋王不善心计，对付他们两个，要用不同的方法。”赫连玉剑眉斜挑，手指抚过唇际，微作沉吟后道：“如此。五十人首先于晋王营地四周制造混乱，散布秦王遇刺身亡的消息，因秦，晋二王营地相距较远，此消息一时难辨真伪，加之晋王不善心计必先手足无措，晋营兵士不能及时得到安定，也必定一片混乱。此时令十名轻功卓绝之人趁乱潜入晋营深处，俟机而动，取晋王首级。晋王既死，晋军更是军心大乱，此时再燃起信火，施放信弹，引起秦王注意。秦王多疑，必先派亲信到晋营之中打探情况，待得知晋王已死，恐久则生变，于是定会连夜赶到晋王军中稳定军心。此时你我并十名兵士埋伏于两营之间的必经之路，务求对秦王一击必杀。首领既死，叛军自溃。”

　　赫连玉说罢，征询似的看向云竞秀，却见云竞秀正神色诧异，面色苍白的看着自己。许久，云竞秀才回过神来，不由重重几声拍掌，脸上钦佩之色尤深。

　　对于此次的雨中夜袭，两人的计策竟然是大同小异，不谋而合！云竞秀出身皇室，自小善学，文韬武略，智计权谋自是无一不精，而赫连玉兰台走马，远遁江湖，一介布衣竟然能够和云竞秀拼个不分伯仲，旗鼓相当！明日城得此二人，岂有不胜之理？然而云竞秀并不知道，这貌似草莽出身的赫连玉的祖上，竟正是三百年前征战四方，战功赫赫的开国功臣，大将军赫连涓。

　　许久，云竞秀突然大笑三声，旋即回身在营帐中央的桌案旁坐下，伸手取过酒壶，满满斟满一杯。赫连玉转头斜视云竞秀线条明朗的侧脸，竟突然觉得，隐有风韵，若带柔光，隐隐透着一种女子般的恬静与雅致。相识虽有几日，可此刻赫连玉竟不知道，这张脸究竟是熟悉了，还是陌生了。

　　云竞秀仿佛感觉到了赫连玉略带犹疑的目光，便右手擎杯，目光微转，斜睨着赫连玉，唇角一丝笑容若隐若现。

　　“晚来天浴血，能饮一杯无？”云竞秀淡淡吟出一句，随即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赫连玉掀开门帘，抬头望月，子时已近，夜雨星稀。

　　饮罢，云竞秀突然猛地掷杯于地，豁然起身，提剑，出营。

　　云遮雨未霁。掩长戟，剑瞒刀匿。更深语寂军令急，多少杀意夜隐去。草中行，轻装轻息。漫天雨愈演愈急，压此生，身死无人祭。马蹄寂，暂无语。
　　不闻长笛落梅曲。风声急，信火飞起，风振旗举。刻木算签占扶乩，六十四卦泰否。是谁说，勿把天逆。七十二人过无迹，今夜雨，安步亦当车。乱军中，看血浴。

　　一切不出所料，秦，晋二王身死，叛军一片混乱。云竞秀一声令下，十万大军全面进攻，一时之间叛军丢盔弃甲，死伤无数。战场之西一面峭壁经过这一战之后竟然遍染血赤，是为赤壁。

　　雨霁，声息，战毕。

　　云竞秀大获全胜，斩落敌首无数，浴血之后更是意气风发，神采熠熠。

　　回营，云竞秀立刻站到桌案前面，铺纸研磨，片刻便写下一首《金缕曲·夜袭》。如玉的宣纸之上字迹清爽隽秀，纤细灵巧，全不似出自武将之手。可这雅致的字迹中却又不乏那一股骁勇苍劲的气度，一种冲天直上的劲势。适才斩敌溅在身上的血迹未干，此时竟滴落在洁白的纸上，更映衬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潇洒快意。

　　云竞秀本是七杀星照命，骨子里便涌动着逞强好胜搅动世界的不安定，此际浴血而归，更是激起了他隐藏在最深处的夺目光辉。

　　赫连玉走到云竞秀身侧，轻吟那首《金缕曲》，心底不合时宜的泛出一丝空落落的凄怆。所谓莫问何日黄泉归，腥风血雨几人回。无论何种战争，兵戈起处，皆成修罗场。

　　云竞秀放下毛笔，回身从架上抽下一条毛巾，一面轻轻擦拭脸上的血迹，一面幽幽说道：“今日，小王想告诉赫连兄两个秘密，一个关乎国家社稷，一个关乎儿女私情。却不知赫连兄想先听哪一个？”

　　赫连玉皱眉不解道：“儿女之情？”

　　云竞秀道：“正是。”

　　赫连玉不由更加疑惑：“什么秘密？”

　　云竞秀轻缕发丝，竟毫无征兆的莞尔一笑，道：“其实，小王乃女儿之身。”

　　正当赫连玉闻言错愕之时，云竞秀突然欺身而近，伏在赫连玉耳边轻声道：“另一个，关乎社稷，赫连兄也要听好了。其实……小王也有起兵夺位之心。”

　　赫连玉闻言更是大吃一惊，接连后退数步才勉强站定，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竞秀逼近两步道：“若赫连兄能助我夺得皇位，这明日城的江山，便分与赫连兄一半。”

　　赫连玉定定地盯着云竞秀此时波光闪动的双眸，心中波涛汹涌。许久，他才一声长叹，回身坐下，迷茫的目光却在云竞秀的注视下渐渐明晰，渐渐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