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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禅心痛饮英雄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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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殷都城外,堰河岸边,赫连玉斜卧堤上,头枕双手,眯着双眼接受早春阳光的洗礼,口中咀嚼一枝细小的柳条,一派悠然自得。
春分过后,日渐转暖,积雪融化,堰河破冰。
赫连玉很享受这暖暖的平静。在他心里,安定平静的日子,要远比银枪横扫,叱咤风云来的可贵。只可惜此际已是四面烽烟,战火欲起。
一副金戈,割断千里炊烟宁谧;一骑铁马,踏破万里人家错落。老百姓平淡幸福的日子,终将要被浸淫着权利和欲望的铁蹄踏碎。
那天夜占星象,竟见一星状如雄鸡,出于北斗之旁,分明是旬始星现。《晋书·天文志》中记载:“十五日旬始,出北斗旁,如雄鸡。其怒有青黑,象伏鳖。或曰,怒,雌也,主争兵。又曰,黄彗分为旬始,为立主之题,主乱,主招横。见则臣乱兵作,诸侯虐,期十年,圣人起伐,群滑横恣。或曰,出则诸侯雄鸣。”是以旬始出,诸侯乱,修罗现,天下兵起,生灵涂炭。赫连玉眼见此景,心下正犹自不安,不料翌日诏书便至,着赫连玉为右元帅,入京勤王。
回想一路奔波,赫连玉不由苦笑。自己马不停蹄,不敢稍有耽搁,可入了京后竟被皇上闲置于此,一连三日,未得任何消息,实在让人不明就里。也罢,安定一日是一日,逍遥一时是一时,为人在世,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翻身,静听河中鱼跃,闭目,遥闻马铃声响。一辆镶珠坠玉的马车正缓缓向赫连玉靠近,片刻之后,停在岸边。
赫连玉闻声睁眼,正见一名男子自车中走出。那男子一身白色短衫,玄色束腰,脚蹬一双墨色马靴,长发披肩,肩窄腰细,身形十分伶俐。待眼前刺眼的光茫渐渐褪去,赫连玉这才看清,来人竟正是小靖王云竞秀。
赫连玉手肘撑地,翻身坐起,云竞秀不发一言,坐下身来。两人吹着江风,听着流水,各自沉默。许久,云竞秀拾起一块石子,远远地抛入水中,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寂寞的弧线,又在水中激起层层的波纹。待水波渐平,云竞秀方幽幽道:“赫连公子可知为何这么多天皇上都不传你入宫?”
赫连玉见云竞秀开口便点中自己疑惑之处,不由侧目,微微点头。云竞秀斜视天空,目光迷离,神色凄婉,双臂抱膝道:“皇爷爷病重,近日已经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了。”赫连玉心下一惊,道:“怎么会?皇上的身体一向健朗,怎么会突然……”云竞秀叹了口气,苦笑道:“任是谁,在那样的年纪遭受那样的打击,也都会支持不住的。”赫连玉道:“打击?秦晋谋反?”云竞秀闭目摇头:“皇爷爷叱咤半生,南征北战,临岷关外的大欺国尚不足为患,何况区区两个藩王。”“那是……”“太子薨。”云竞秀道,语气平静的似乎在陈述别人的事情,可是一双惯常锋锐的眼中,却隐约泪光浮动。赫连玉沉默。他并非不想安慰,只是在这种时候,一句轻轻浅浅的节哀,又能有什么作用?
未过多久,云竞秀自觉失态,忙拭眼泪,重新抬头,又是一脸无惧的笑意。
大敌当前,他没有时间和精力,为父亲的离世久久的哀悼。
“怎么,赫连熊刚才侧卧沙堤,在想些什么?”云竞秀转移话题道。赫连玉随口答道:“参禅。”“哦?”云竞秀挑眉道,“赫连兄的回答总是让小王意外。”赫连玉知他是又想起了那日在东林寺中的事情,不禁尴尬地一笑,随后接着道:“卧听江头,看人间春色,不觉间心清如水。十里香风吹过,过往烟云皆散,游鱼之悦,莫过于此。”
云竞秀见赫连玉如此认真的大发感慨,便忍不住驳道:“子非鱼,心未安,安知鱼之禅?”赫连玉也不恼,微笑着道:“子亦非僧,又安知佛家之禅?”云竞秀闻言哑然无语,心下却瞬间了然,不禁侧目,与赫连玉相视而笑。
是的,禅本心生,无门无派,无拘无束,不善不恶,不增不减,又岂是一句子非鱼,就禁锢得了的?
赫连玉看着云竞秀线条简洁清俊的侧脸,突然觉得天地,在此刻澄明,而自己的心,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不知云竞秀此刻的感受,又是否一样呢?
过了一会,赫连玉问道:“还不知小王爷今日来找在下,所为何事?”云竞秀闻言突然猛的一拍脑袋:“哎呀,被你这一禅搅和的,险些让我把正事给忘了!来!”说罢急忙站起,胡乱扑了扑衣摆上的尘土,想马车疾走而去。赫连玉心中疑惑,也跟着云竞秀登上了马车。
两人在一案方桌前跪坐下来,只见那方桌之上平铺着一张地图,正是明日城及其周边范围,名山大川,攻守要塞,各地藩王,四方邻国均标注的一清二楚。
“时局图?”赫连玉问道。“正是。”云竞秀道,随即手划地图,指点道:“本朝藩王共有八位,除太子靖王留守京师外,其余七王均分封各地,各地藩王基本均是手握重兵,以他们的野心,造反似乎只是时间问题。只是京师地理位置甚是特别,南,北,东三面均是河流天堑,难以进攻。更兼,东部齐王被堰河所阻,南部佑王与陵王面前有涅河难渡,肃王远在南海之滨且有青江碍路,西部颍王虽处秦,晋二王之间,却被洱河分开两边。唯有秦,晋二王面前一马平川,毫无险阻。”
赫连玉仔细地听着,不觉眉头紧皱,道:“所以秦,晋先反?”
云竞秀道:“正是。而且此时,秦,晋联军三十万人,已在殷都西侧八百里处驻扎了下来。”
“三十万?!”赫连玉一惊,见云竞秀一脸严肃,不似有假,不由心下一阵虚慌。“我们手中有多少兵马?”
“十万,”云竞秀道,“而且,秦,晋大军三十万中,有五千精骑,而我们的十万兵士均为步兵。”
“这……”赫连玉沉吟。
云竞秀道:“不过赫连兄不用担心,硬拼不过,我们便巧取。”
“如何巧取?”
“明夜子时,夜袭。”云竞秀重重地道,目中闪烁着自信与兴奋的光芒,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厮杀抱有极大的期待。虽身为皇孙,却竟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
正当赫连玉苦笑之时,云竞秀已敛了那一副严肃锋锐的神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坛子酒来,“嘭”的一声放在赫连玉的面前,随即展颜爽朗的笑道:“所谓帝王之兴,必俟天命,苟有代谢,非人事也。如今情势已经如此,发愁也是无用,不如今日休管他是否山河破灭,玲珑玉碎,暂辟此处清静地,我们且先饮罢此杯!”说罢一掌拍开酒坛的泥封,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便瞬间倾溢而出。
若有知音见采,不辞饮尽千巡。
赫连玉被云竞秀的豪气感染,不禁也舒展眉尖,自斟一杯,仰首饮尽,长叹道:“十二阑干都拍遍,英雄长叹,何日知己见。小王爷,你倒堪称是我赫连玉的知己!哈哈哈哈……” 马车中不时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车外,清风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