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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16.

      林宜夜望着窗外。

      那条河的灰色线条慢慢开始浮现,在她的视野里驻留了许久,不露声色地迎接着她,犹如一根泛着夜光的血管,从大地的皮肤下凸显出来。

      只用余光她也能感受到陈鸥眠的坐立难安,于是打算让对方先行一步。

      “陈总,要不您先回吧。”

      陈鸥眠叹了口气,“我先把你送回去。”

      林宜夜摇头,“我现在不能回去,现在回去会被我妈看出来的。”

      陈鸥眠心说你这张没表情的脸真的很难让人看出情绪,但现在说这话实在太不合时宜,他想了想,找了个折中的法子。

      “那也别干坐着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林宜夜的半边脸颊被窗边的太阳烤得发烫,她没什么力气站起来,但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

      她眯着眼睛看看天色,点了点头。

      原涧是个小城,没太多地方可逛,再加上又是春假,整条街都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林宜夜猜测陈鸥眠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所以随便找了个由头把她带上,但这会儿看这人目光灼灼方向明确的样子,倒像是真的想带她去个什么地方。

      陈鸥眠腿长,即使走得悠哉悠哉,速度也不算慢。林宜夜一边走神一边努力跟上他的速度,没过一会儿连跑神的时间都没有了,只能感觉到背上已经微微沁了层汗。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林宜夜没来得及刹车撞到了陈鸥眠的后背,鼻尖生疼。

      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穿太少了吧……”

      陈鸥眠接话接的自然,“我没带多余的外套。”

      林宜夜心下疑惑他这把回家过年说得像观光旅游似的口吻,还没来得及问,先看到了眼前破败的大门,有点错愕地问:“来这干什么?”

      是一个废弃的公园。

      陈鸥眠瞥她一眼继续往前走,“急什么,没到呢。”

      林宜夜愣愣点头,小跑两步跟上。

      本来以为她都这么惨了,这人说话语气能比之前客气点儿,结果还是一点儿没变。

      陈鸥眠再接再厉,“腿明明也不短,走路磨磨蹭蹭的。”

      林宜夜被呛得噎了一下,快走两步跟他并排,“是你走得太快。”

      他耸耸肩,言简意赅,“你这是嫉妒。”

      她勉强笑了笑,陈鸥眠停住脚步,双手插兜冲她扬了扬下巴,“到了。”

      林宜夜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棵巨大的树。

      那是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周围是大片的灌木丛。

      这个季节,植物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了,远远望去,它像是在丛林中矗立着的一座孤单的纪念碑。

      “树…”

      陈鸥眠纠正她,“是银杏树。”

      “哦…”林宜夜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慢吞吞地问,“但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

      “是,死了十几年了,”陈鸥眠找了个台阶坐下,“但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变,是不是很神奇。”

      林宜夜走到他旁边坐下,目光还在树冠上没有挪开,“好像年龄很大的树死掉之后是会这样,一直留在原地,像化石一样,看来这个公园真的荒废很久了,这么多年还让它留在原地。”

      “我小时候经常到这里来玩。”陈鸥眠指了个方向,是一片平坦空旷的土地,“我家以前就住那儿,后来说城市规划,这片地要用来建新的广场,我们就搬家了。”

      像原涧这种政府财力很弱的地方,市政工程烂尾是很常见的事情。林宜夜环顾四周,这个所谓的广场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这地空着有多久了?”

      “十几年,”陈鸥眠眯着眼睛,“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这棵银杏一直郁郁葱葱的,长得很好,每年开春,它都比周围其他的植物绿得更早,像是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几百年似的,我也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它会一直在这里,每次我觉得害怕或者伤心的时候,都会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在树下靠一会儿,一靠着它,我就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林宜夜随着风微微晃动脑袋,“后来呢?”

      “应该就是这片地被推平的那段时间,有个夜里,这棵树突然就死了,有人说是因为被闪电劈中,有人说是拆楼动了树脉,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之,有一天我从新房子那边坐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过来看它时,只看到它的躯干上,有一个隧道一样的黑洞。”

      “你当时应该很难过吧?”

      陈鸥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的,一开始是挺难过的。”

      “一开始?”

      他点点头,“嗯,因为当我往那个洞里看的时候,发现它的内里其实已经完全空掉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粉末,感觉随时都会被风吹散。那个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背叛。更可怕的是,我不知道那种背叛到底来自哪里。”

      林宜夜扭头看他,“其实不难懂,因为那个时候你把它当作依靠,却突然发现它比你想象中脆弱许多,最让人生气的是它没有通知你就擅自消失了,对不对?”

      陈鸥眠看着她,被这人看穿的时候太多,他已经不再讶异于她的敏锐。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沉迷于观察其他人的情绪,那些条件反射下透露出来的不加掩饰的情绪,就像是沿着对方未知性格的部分串联起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的时候,每一处光源都是在指向人致命的弱点。

      这是他的秘密武器,但他无往不利的密器却次次在林宜夜这里落败,很难说是不是后天习得的技能总会输给上帝赐予的天赋异禀。

      但这人显然对她的天赋一无所知。

      沉默许久,他接着说,“后来我很久都没再来过这儿,直到前几年我无意间路过这里,发现它居然还在这儿,我突然就明白了死亡究竟是什么。”

      “什么?”

      “就是你以为它早就消失了,其实它一直都在原地,从来没有离开过。”

      林宜夜勾了勾嘴角,这人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安慰她。安慰人一向是个难为人的活儿,就冲他平时那没个正形的样儿,她也能看得出来这次是足够有诚意了。

      她起身,走到那棵树旁边去看陈鸥眠说得那个树洞,很大的一个洞,黑黢黢的,透不见光。如果从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视角去看,这个洞的确像个看不见底的隧道。

      有风吹过来,她听到枯萎的缝隙中传出呜咽似的呜呜声。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没有人告诉他关于离别、生病、还有死亡的真相,或许是被保护得太好,也或者是根本不被在意,总之,他最终是被一颗大树教会的。然后他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向她和盘托出,告诉她,我是这么过来的。

      而且,这种安慰居然出乎意料得有用。

      她提高嗓门冲着远远坐在台阶上的陈鸥眠喊,“谢谢你。”

      陈鸥眠一边摆手一边朝着她走过来,“讲个故事而已,不用谢。”

      林宜夜靠着树桩坐下,“其实有个瞬间,我本来打算放弃了。”

      陈鸥眠绕着树踱步,“放弃什么?”

      “放弃留在金焰。”

      “因为赵凡波把自己说得太清白?”

      “对,”林宜夜轻笑一声,“我是不是挺可笑的,虽然拜托了你帮我查投资人的情况,但还是忍不住相信他。”

      “你也没错,”陈鸥眠微微阖眼,像在认真思考什么,“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个好人。”

      林宜夜知道他八成是在回忆赵凡波那张永远眉开眼笑的脸,叹了口气说,“但也不光是因为这个,他女儿马上要从加拿大回来了。”

      “他有女儿?”

      “是的,”林宜夜一边回答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从相册里挑了张照片放大递给他,“我和她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陈鸥眠接过手机把放大的照片还原,照片上是两个一眼就能看得出性格迥异的小姑娘,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嘴巴紧紧抿着,活像是背后有枪抵着才拍了张照片。

      “林小姐,你怎么从小就是臭脸大王啊?”

      林宜夜一愣,一把把手机抢回来,“让你看哪儿你就看哪儿。”

      陈鸥眠不死心地继续戳,全当她是恼羞成怒,“她为什么突然回来?”

      “说是为了参加高文书的婚礼。”

      “哦…”陈鸥眠尾音拖得老长,“我差点把这事儿忘了。”

      林宜夜懒得拆穿他的欲盖弥彰,“我前段时间一直忙着查永栈煤业的事情,好长时间没和她联系,那天突然听到她的声音…”

      她停下来,发觉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表述当时的感觉。

      她明明是在做对的事情,可那个时候她的诚实里夹杂着的,是不得不当一个坏人的痛苦。

      “林宜夜。”

      林宜夜回头看陈鸥眠,他站在干枯的树枝下面,头顶上是星星点点碎钻似的阳光,但发梢还是乱七八糟地翘着,眼睛许是因为风太大,眼底水汪汪的。

      “其实你可以选择放弃的。如果觉得太痛苦,你可以放弃,因为还有我在,”他咧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大不了,我就当给你搭了一程顺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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