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不知春》本以为

92、游园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大观园建成得竟比我想象中还快些。

　　这日我和小红一同早起梳妆，自比常日隆重了不少。把常穿的素色棉布衣裳尽数收起，从箱子的最底下翻出缠枝西番草花样的烟霞色罗衫，并满织如意暗纹的浅绯曳地裙，一件件穿在身上，又拣了几样珠翠簪了，套上许久不戴的绿玉镯子，忍不住叹道：“这镯子竟比之前松了好些！”

　　小红从镜匣上立着的镜子里打量我：“自你来了这院子，还是头一次见你穿得这么华丽。”

　　可不是嘛，若天天穿这些绫罗绸缎，早就在水盆里拖脏了。

　　我借着小红的镜子左右打量自己，上年做的衣裳虽宽大了些，穿在我身上倒也合衬，再不像我初来的时候，无论穿什么都觉得自己在玩角色扮演了。

　　小红嘴上叼着片胭脂，抿了一抿：“好了，我们走吧。”

　　到了廊下，先见桂嬷嬷养的一盆秋海棠，开得灿烂可爱。小红寻了花剪，剪下一朵来，与我簪在鬓上：“进去吧。”

　　桂嬷嬷已在窗下等了很久了，月季见我们两个进来，也放了针线：“妹妹们打扮得真好看。”

　　桂嬷嬷高兴地一手拉着一个：“比刚来这院子的时候，都大了不少了，也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陈嬷嬷也幽幽叹道：“可不是，乍一下就走了两个，还真舍不得。”

　　房里倏然静下来，只听得窗外的蝉鸣，一声噪似一声。

　　桂嬷嬷也红了眼圈：“说了不哭的，又来招我。小红，春儿，你们两个进了园子，也要好好上工，有空儿呢，就多回来看看。若受了欺负，就来找我，我替你们打抱不平去！”

　　我们又是笑，又是难过，将桂嬷嬷的话一一应下。

　　来了近一年，裁缝处的一草一木，我都已牢牢刻在心中。今日一别，纵然并不远，也叫人难免心生惆怅。

　　我强笑道：“嬷嬷也是，以后若有什么时新花样子，或是有活计要做，就尽管找我。”

　　小红也频频点头。

　　自去年冬天的某一日，送脏衣来的数量骤然减少之后，就再也没有变多过。倒是制衣的活计，因为我们几个做得又快又好，又复兴起来。

　　桂嬷嬷不跟我们客气，连连道好。月季却投给我们一个“相信我”的眼神，表示她也可以支撑起裁缝处的门面。

　　桂嬷嬷看着月季向我们使眼色，又不免唠叨她一番：“我说你就跟着她们两个去罢，这儿的事情，有我们两个老婆子撑着呢。”

　　月季噙着笑意，默默摇头，看向桂嬷嬷的眼神中带着依恋。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到了院门口，我们就不许嬷嬷们和月季再送：“日子长着呢，不用搞这么隆重。”

　　桂嬷嬷和月季握着帕子向我们频频挥动。陈嬷嬷迟疑了半日，还是说：“没事多回来看看啊，老婆子还等着你们凑一桌打牌呢！”

　　霎时间，离别的气氛全没了。

　　桂嬷嬷笑着捶了陈嬷嬷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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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红的母亲在园子门口等着我们，看见我们过来，赶着上前拉我的手：“春儿姑娘，好久没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我仍像从前一样见礼：“林大娘。”

　　她仍携着我，夸个不住：“多亏你带着，我们小红这大半年稳重了好些！”

　　我连称不敢。小红听着林大娘夸了我半日，上去挽着她的另一只手臂，拈酸似的撒娇道：“娘——”

　　“好了好了。”林大娘捋捋小红被风吹乱的刘海，“进了园子，凡事多上点心，别再像从前似的，三天两头往家跑了，啊？”

　　小红拉长了声音：“我都知道，知道了啊，你别再唠叨了。”

　　林大娘笑笑，带着我们进了园子。扑面一座假山，绕过去，自是别有洞天。

　　小红张大了嘴：“这比画儿上画得还好看！”

　　我也左顾右盼个不住。这园子和我后世所见的那些园林式公园都不同，它是崭新的，却展露一种古朴的美。

　　没有钢筋水泥起重机的年代，造出这样的美景，当真称得上是巧夺天工。

　　走到一带水域前，林大娘隔着水，把前方景色指给我跟小红看：“那个便是小红的去处，芭蕉还没送来，如今只叫海棠院。那边一带竹子，便是春儿姑娘的所在了。”

　　小红抻长了脖子看了看，有些不满：“隔得还是挺远的嘛。”

　　林大娘被她说得直笑：“那一个院子里，就是十几间屋子，有得逛呢！”

　　穿花拂柳，寻桥过河，我们先往怡红院去——如今还不能称其为怡红院。进门便见一棵高大的海棠树，显是生长多年，又从别处移植过来的。

　　林大娘殷殷介绍：“听说这是西府海棠，同别的海棠花不同，它盛开的时候，是有香气的。”

　　小红啧啧惊叹，又嘟囔道：“可惜还得大半年，才能看到它开花。”

　　林大娘给了小红一个爆栗：“凡事都像你这样心急，那还了得！”

　　因正房不便住，小红便先把行李放在耳房。我等不及，先进正房去逛了。转过重重的多宝格子、书架屏风，很快就忘了自己转过几个弯。

　　至迎面看见一面大西洋镜子，并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之后，我忍不住笑自己：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

　　面前却传来声音：“我听见你笑了！你在哪儿呢？”

　　我悚然，差点以为是镜子中的自己在说话。不过很快就分辨出了小红的声音，听出她就在镜后，却找不到绕出去的路。

　　循着对原书的记忆印象，在镜子四周乱摸，果被我找到了一个机括，轻轻一扳，镜子便向左侧滑去，露出后面的房间来。

　　小红不防，跟我打了个照面，惊了一瞬之后，很是稀奇：“你怎么搬动这扇大屏风的？”

　　小红没有看到镜子，只看到反面的木制雕花屏风。

　　我把机括指给她看，一边忍不住吐槽：“真过起日子来，谁耐烦每天把这镜子扳来扳去的？”

　　小红疑惑道：“难道皇妃娘娘还要在这儿住上一夜不成？”

　　我笑着摇摇头，携了小红原路返回，寻到正跟莳花匠说着什么的林大娘，一同往翠竹深处去。

　　林大娘为我们指路：“沿着溪水走，这条小路很方便，明儿装上了护栏，也不怕走夜路栽进去，溅得一身水。”

　　小红却道：“这园子怪大的，就我们几个人，空荡荡的，必要人多了才好玩。”

　　林大娘接道：“人多了，哪还有你玩的功夫？过几日各处新买进来的小丫头子来了，还得劳你们上上规矩呢。”

　　小红听得皱皱鼻子。

　　沿着蜿蜒的水流，我们一行人走着走着，也渐渐没了话。我正细听着潺潺的流水，忽听得远处一阵鼓乐声，倒是热闹。

　　林大娘解释道：“哦，从姑苏买来的十二个小戏子，已经进来了。瞧她们也怪可怜见的，小小年纪背井离乡，见天儿的把腿扳到头顶上去一站半天，还不给吃饱饭。”

　　说着，拍拍小红：“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小红不情愿道：“做什么拿我比戏子……”

　　我听母女两人说着说着，大有擦枪走火之势，连忙打断道：“前头就是我的去处了吧？”

　　林大娘闻言往前瞧了瞧，道：“是了。从这个月洞门出去，就是这儿的后院。”

　　说话间进了后院，流水渐渐地汪成一眼小泉，映着上头的竹子，显得幽邃清凉。小红左右望望，无情评价道：“惨绿惨绿的。”

　　话没说完，她又挨了林大娘一掌：“去！我看这儿挺好的，春儿姑娘会选。”

　　小红源源不绝的胡说并没被她娘一掌击退：“姐姐，你到底看上这儿哪里好了？”

　　我随口胡诌：“夏天凉快。”

　　小红往上头看看，竹子还没长起来，并无那种隐天蔽日的效果：“真的吗？我不信。”

　　我被这句跨越时空的流行语逗笑了，倒惹得小红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林大娘带我们参观完毕，少不得将要做的事情一件件分付与我们听。近期要做的事并不多，不过是收收快递，登记一下各房的物件，再就是等新买进来的女孩子们来了，教她们进退礼节罢了。

　　等到省亲的正日子前后，才是要忙的时候。

　　说完了，我们一同送林大娘出门：“您慢走。”

　　林大娘笑着应了，走出几步，还是忍不住回身对小红道：“虽说要好好当差，你也别老是不着家。闲了的时候，也回来看看。”

　　小红低头答应着。

　　和小红在岔路口分别，独自缓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这便是我在大观园的第一天了。

　　门帘和窗纱这类的物件都还没有送到，我隔着窗纸，托腮看着窗外的竿竿翠竹，一有风吹过，便发出细细的鸣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许是心境使然，我却并不觉得凄凉。

　　假以时日，这里会变得越来越热闹的。

　　不会再有“落叶萧萧，寒烟漠漠”的那天，我既然成为了这里的变数，就理应背上身为一个变数，应尽的使命。

　　可是……从哪儿开始呢？

　　眼看着日影一寸一寸西斜，我仍旧想不出来。

　　算了！

　　往崭新的木桌上一趴，日子还长着呢，我决定今天先摆一天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