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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干 ...

  •   好荒唐。

      这是我对本次穿越事件的唯一评价。

      难道不仅莫名其妙失去系统,还要就这样逆来顺受,变成残疾人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小姐,小姐?”

      但是这个问题就这样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我只知道苍白的结果,却不知道解题过程。

      “小秋,你别怕。”

      温柔的声音讲着最冷酷的话。

      “小秋,娘从小也是这么过来的,老祖宗的规矩,女孩子家就是要有这一遭的。你忍一下,娘请了好郎中,不会很痛的。”

      我盯着母亲的衣带,大脑飞速旋转。

      如果是从前的我,遇到这种封建迷信旋到我脸上来了的情况,肯定直接指着鼻子骂回去。反正就算我不好,你也绝对别想好过。

      但是如今身在屋檐下,力量是绝对弱势,这头是不得不低了。

      怎么办呢?

      看来撒娇耍泼只能延缓一时,治标不治本。

      把自己弄生病呢?好像也没什么用,毕竟我才刚刚病愈。

      “娘……”

      不能露出一点和这两个人不熟的迹象。

      我扑在母亲身上,摆出我自以为的最楚楚可怜的表情,暂且拖延时间。

      一只手覆盖在我的头上,缓慢地拨弄着我因为睡太久而打结的发辫。

      这就是,来自母亲的温度吗?

      这种温度我已经失去多时了。不,或许是从来就未曾拥有过。

      ……

      现在不是走神的时间!

      燕燕非常乖巧地递上了发梳,母亲拆开我的辫子,替我轻柔地篦着头。

      “三月三,碧云天,梳起头来荡秋千……”

      慢声细语的童谣,流过去,汪在房间的某一处,轻轻地荡漾着。

      那种见到陌生人的紧张感和无所适从一点点减弱了,对于这个母亲,我或许突然间知道了该怎么做。

      “娘,我昨儿做了一个梦。”

      梳子停在了我的发间。

      “什么梦呀,小姐?”燕燕心急道。

      “娘,我梦见院子里有桃花开了,然后,然后一个神仙姐姐站在院子里,对我说,沧浪……什么……”

      “沧浪之水清兮?”

      太好了,看来母亲是读书识字之人,省去了我许多胡编乱造的解释。

      “不,神仙姐姐说,沧浪之水浊,可以濯吾足,勿以……人力穿凿……否则,否则远行之人有大祸。”

      “你还记得什么?”

      “还有,神仙姐姐把柳枝递给我……”

      我把一时间能想起来的故事拼拼凑凑,只希望自己能赌对。

      “呀,夫人,可了不得,小姐这是梦到了……”

      燕燕若有所悟。

      我抬起头,母亲点着我的鼻子,浅浅笑了:

      “你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怪话?”

      “娘,真的是我梦到的……”

      “好啦,娘知道,从没人告诉过你这些事的。必是你也想你爹爹了,才招来菩萨托梦给你吧?”

      我嘻嘻傻笑不语。

      “你哪里知道,我怀着你的那一年,也梦到观音在桃花树下跟我讲话。”

      “观音说,你是个伶俐的丫头,从小就是有主意的,只是……”

      母亲突然打住了话头,生硬地转了个弯。

      “裹足之事,原也不是法规律令,但是古来皆如此,若你不裹,将来在夫婿家怕是难以立足呢……”

      “娘,我才不要夫婿呢,我要一直呆在家里!”

      我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闷闷地说。

      与其被嫁给一个陌生人,不如一直赖在家里做个怪人。

      洗脑工作要从小抓起!

      “小孩子又说怪话了,哪有好好的女子不嫁夫婿的呢?你且抬起头,我帮你把辫子绑好是正经。”

      我乖乖坐起来,任由母亲和燕燕折腾我的头发。

      本来只是胡编乱造的,但是父亲恰好不在家,母亲又做过类似的梦,倒让我的胡说更有效了几分。

      我试探道:“娘,真的不裹了?”

      “你还小,不懂事……”

      “我懂事啦!”

      “好好好,只是你既做了这样的梦,按道理近来是裹不得了。恐怕我们还得去拜一拜菩萨。这最近年余又没有吉日了,小秋,我只是怕你日后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

      “哎——”

      娘叹了口气,接过燕燕递来的发绳,缠绕在我的发尾。

      “娘一生的愿望,就是你能够找个好人家,你哥哥能娶个好媳妇,你哪里知道,人言可畏的重量……”

      正说着,门外传来清亮的声音:

      “何伯母,我回来啦,给您带个信儿!”

      母亲闻言骤然站起来,就欲往外走。又忙忙地回转身来叮嘱:“燕燕,让小秋吃点粥吧。说了这么久,想必乏了。既是爷捎了信儿,我就出去看看。”

      “是!”

      母亲又顿了一顿,才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出门去。

      -

      我看着母亲出门了,方悄悄问燕燕:

      “燕燕,你裹脚了吗?”

      “没有啊,小姐。”

      “啊——”我往后仰倒在床上,“那为什么娘非叫我裹呢——”

      “呀,小姐,刚梳的头发,又要弄乱了!”燕燕连忙过来扶我。

      “为什么为什么呀!”

      “小姐……”燕燕欲言又止。

      “你快说呀!”

      “小姐,只有像你这样,清清白白人家的小姐,才能三寸金莲呀。如果燕燕也是一双小脚,那挑水、洒扫之类的活儿,该怎么干呢?”

      -

      吃过早饭,燕燕去打扫庭院了。母亲还是没有回来,偌大的房间只剩我一个人。

      “唰——唰——”

      窗外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像是机器一样,规律且无味。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

      目前看来,应该暂时是成功用封建迷信打败封建迷信了。

      我的脚暂时安全了。

      万恶的旧社会啊——

      我自从醒来,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

      就像拼拼图一样,我将看到、听到的信息一一放在它们应在的位置上,但是拼出来的,充其量算是幅抽象画。

      我仍然不知道所在的朝代、地域。

      母亲和燕燕的衣着和我曾经见过的任何一套汉服都不相像。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正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过着平凡的生活。

      想想之前度过的二十年,不是在考试,就是在考试的路上。

      首先怪我爹妈,一个完全消失,一个和消失也差不多了,完全忘记他们还有个需要吃饭的女儿。

      其次怪我的鸡肋系统。

      说怪也不合适,毕竟如果没有它,我可能早饿死了。

      我记事儿很早,所以依稀记得,三周岁的时候,早就不耐烦一个人带我的父亲把我送进了全托管幼儿园。

      住在幼儿园的第一夜,我害怕得睡不着。

      然后那个电子音家乡话就在我脑海里第一次响起了。

      “小朋友,你知道考试吗?”

      从此,我通过考试成绩向系统换取学费和能保证自己不被饿死的伙食费,再加上我老爹大约一两年想起来一次的补贴,终于平安地活到了二字打头的年纪。

      我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考试了,也不想和别人作比较。

      我想做一条与世无争的咸鱼。

      如今,这种生活就近在眼前了。

      我有温柔又知书达理的母亲、令母亲深深牵挂的父亲和哥哥、活泼又勤劳的侍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这些不都是曾经的自己羡慕而想要的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就在这里,过这种平静到无聊的日子也不错。

      但是我仍然不满足,我内心十分明白。

      我依赖着系统分配给我的任务,那是我的生存目标。

      如今,我自由了……也没有目标了。

      -

      我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自己规规矩矩地躺在棉被里,母亲坐在床头读一封信,燕燕站在桌边剥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啊?”

      我站起身,把下巴轻轻放在母亲的肩上,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

      “爹爹来信了,说姑苏连日骤雨,他和哥哥打算等放晴再回程。”

      母亲把我拢在怀里,有点促狭地笑了:

      “你怎么不问问你小毛哥哥?”

      因为我不知道谁是小毛哥哥啊……

      燕燕在旁幸灾乐祸地笑了:“小毛听到又要闹别扭了,亏他赶回来就来咱们家门口报到,小姐竟然都一时没想起他来,哈哈哈!”

      母亲见我抓着信纸要看,不禁笑道:“看得懂吗,小秋?小毛哥哥说啦,哥哥给你买了好些小玩意儿,过几天就能看到了。他还说,等你大好了,就来找你玩儿。”

      我左耳进右耳出,只想看信,但是竖排繁体的潦草家书实在难读,我还没读完一行,母亲就把它叠了起来。

      “小秋转性了,想要读书了?”

      “也未尝不可嘛……”

      “小秋真的转性了,以前你连爹爹的书房都不要进的。”

      啊,不小心OOC了。

      我刚要撒娇糊弄过去,母亲又说:“不过我们小秋呀,好好学学纺织刺绣才是正经事。读书只会自寻烦恼呀。”

      最后那句话像是转瞬即逝的呓语,我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好了小秋,吃过饭又睡了半晌,爹爹和哥哥终于可以平安回家了,菩萨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呀。走,我们去还愿。”

      母亲把我抱起放在床上,自己起身整理衣服上被我压出的褶皱。

      “娘,爹爹去干什么了呀?”

      “小秋长大了就知道了。”

      原来古代人也是这么糊弄小孩子的啊!

      我上辈子问我爹我妈去哪儿了,我爹也是这么糊弄我的。

      -

      燕燕替我换了一身桃红色袄裙,还摘下院中的桂花簪在我头上。顿时,我就被清冷又绚烂的香气笼罩了。

      “怎么样,小姐大病初愈,要不要燕燕抱着你呀?”燕燕蹲下身逗我。

      “我自己会走!”

      三人走出小院,我四处乱看,努力记住这个“家”的模样。

      原来我住在一座小院的东厢房。

      在这个种着桂花的小院外,还有一进院落,再门外就是大街了。

      沿着太阳的方向一直走,路上母亲不断停下与熟人寒暄,我也不知道笑着和多少人问过好。直到觉得脸都笑僵了,才踏进小小一座院落。

      燕燕偷笑着说:“小姐真是转了性了,以前夫人怎么说,小姐都不和别人问候,除了——”

      “除了小毛的祖母——”母亲也笑起来。

      说话间我们走进正房,原来这是一座观音庙。

      面前的彩绘观音木像栩栩如生,手中拿着净瓶,垂下眼睛慈悲地看着我们。

      母亲从燕燕拿着的包袱中掏出作供品的水果和香,敛起笑容,盈盈拜下。

      燕燕也忙跪在母亲身后,冲着我努努嘴儿。

      我也有样学样地跪下了。

      只听母亲嘴里念念有词,说了好久。我在后面伸着脖子还是听不清,百无聊赖。

      燕燕也一脸正经,令我好不适应。

      菩萨啊,如果我注定无法回去,就祝我在这里平安吧。

      -

      回家的路上,日色西斜。

      我一路看着别人家的大门,有的新漆过,显得很是威严,也有的破破烂烂,还有的大门敞开,门前挑着的旗子在风中扬起,显出旗子上的“酒”字,原来是小酒馆。

      街头挑担摆摊的货郎三三两两,燕燕眼尖,指着其中一个对我和母亲说:“呀,那不是卖小姐爱吃的白糖糕的刘伯吗?真是好久没见到他了。”

      母亲携着我的手,迤逦向那边行去。

      “走,我们去买白糖糕喽——”

      摊子设在一个像十字路口的地方,我远远看见了自家的黑油木门。

      到了货摊前,才发现已经有一个小孩子在了。

      “小秋妹妹,你可好了??好久不见!!!”

      哦,忘记了我是一个比这个小孩子还要小的小孩子。

      母亲忍笑:“怎么见了你小毛哥哥,倒忘记问候了?”

      哦,原来这就是小毛哥哥呀,久仰久仰。

      我抬头看向这个比我高不少,已经初显少年模样的男孩子,他对我没心没肺地笑着,露出八颗大白牙。

      落日在他身后的矮墙上投出一道蜜糖色的光线。

      我看见了矮墙上的大字:

      “长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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