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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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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蕾往桌子上扑了一下,趴倒几秒,之后重重叹了口气,起来准备出去看看各个圈里的牲口饲料。
这事算是叫她长了个教训,她说话一发慎重起来了。
这边的牧民养马养牛羊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姜蕾来这边,除了一开始那几匹马,再就没几件事找上来。
原先是驱逐着放养,现在是换成圈养;很多经验肯定都不能用了,但在姜蕾之前来这边下达任务命令的几拨领导,都给牧场传授过圈养的经验,也安排了人做相关的检查,姜蕾到了以后也一直看着圈里的情况,暂时是没出什么传染病之类的乱子。
没有乱子,除了监督检查,以及为个别几头动物看病看伤,兽医便暂时没太多的事情好做。
姜蕾闲着便主动去附近村子里看人家家里养的猪羊鸡鸭,倒也不闲着。
但祝响媳妇在四处窜了半个来月后,姜蕾去村里,不少人家便不大欢迎了。
起初姜蕾以为,是她让一家把他们分户不分家,按人头养在一起的六只鸡全处理掉的关系。
那六只鸡明显是遭瘟了,她说了,那家人不信,但其他家的人信了,算是邻里强加了压力,让那家把那六只已经养出了两三斤肉的小母鸡都给宰了。
她能把人家眼里“好好的”牲口指出病来,所以人家再不愿意让她看。
她以为是这个原因。
过了几天,姜蕾才从夏兰处知道,在祝响媳妇嘴里,自己把好好一匹马给治瞎了。
夏兰过得也不太顺心;她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刚来的时候可能是一股精神头撑着,也可能是身体底子好,受了影响但身子吃着老本暂时没露出败象来。
到现在,她们来这儿有一个月了,劳累,不适应,一天天累积下来,等这地方入了冬,她伤了次风,水土不服的反应一下子就全找上来了。
“我和祝嫂子吵了一架,我没吵过她。”祝响媳妇姓什么夏兰可能还不知道,直接叫的祝嫂子。
夏兰苍白着脸,鼻尖红红的,眼睛周围也红了一圈、干裂了一圈。
这是让又冷又干还强的风给吹坏了。
姜蕾临走时,她欲言又止;姜蕾等她,她说:“你不能让那个祝响的老婆把你声望坏了。”
这算是个搪塞交差的话,并非夏兰原本想要说的,但也确实是句有用的话。
声望这种词儿,可不是只有老人或者领导才能用、才能要的。
大夫学者之类的,要想立足,也是特别地需求这个。
治牲口的大夫也一样。
况且,祝响媳妇干的这把事,姜蕾觉得,确实不能这么翻过去。
尤其是,在她和夏兰分开后,在村里看见一个村民以后。
看见那个村民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腕,姜蕾心里跳了一下,她想叫住那个人,但那个人翻身上马就跑了。
那个人好像是邮差还是什么,能用村子里的马。
姜蕾追在后面喊了好几声,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叫不出名,最多只能喊“骑马的同志”,而那人不知道是没听出来还是故意不搭理,骑着马一溜烟就跑远了。
姜蕾停下来,找旁边看见了的小孩问跑了的那位是哪个;小孩用很警惕、不善的眼光看她,不答话,姜蕾身上揣了几个花生,但花生也没能讨好到这小子。
这大白天的,村里本就没几个人在。
姜蕾环望,看不见一个人影。
刚刚还有人的,这会儿显然是躲了。
姜蕾忽然有种想砸东西的冲动,但她克制住了自己突然翻起来的脾气。
——郑响媳妇在这一个月里给她带来的坏影响,必须尽快消除了!即便她有些想不明白,郑响媳妇怎么就这么容易挑动了村上的人对她的反感情绪。
外地人想找本地人说理,这可不是件好处理的差事,须得细细斟酌。
而且,如果她还想留在这里,不辜负自己来此时的那一腔雄心壮志,那一番看起来有些幼稚的畅想,她和当地人的关系,就绝对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恶化。
姜蕾沉着脸回了牧场,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离兽医室最近的马圈马棚那边,但这时马圈是空的,她只能往地面、栅栏、拴柱和食槽上看。
等傍晚马群回来了,她一匹匹挨个地看那些马。
一边检查着这些大宝贝,一边在心里掂量着后续的路要怎么走。
可还没等姜蕾想好怎么发作,祝响先找上门来。
祝响只有一个目的。
让姜蕾说,他不是雀盲眼。
奈何姜蕾此时心里正一团火气。
——恐惧与不安,在一些人身上,也是可以成为滋生、放大愤怒的养料,以及发火的倚仗的。
“是不是雀盲眼,我也不会诊。我就一看牲口的。郑同志要想把这帽子甩了那简单得很,夜里光暗的时候,你给人演示一下,别人能看见啥你就能看见啥,不就完了?”
——说白了,姜蕾心里至今都在怀疑,这个祝响是真的有夜盲症。
牧场的家属队——特指迁来的、和牧场工人是一家子但又不是正式工或者临时工的那批人——还有附近村上的部分妇女,是要种菜、挖野菜并且晒菜干的。
这些蔬菜干野菜干都不会给各家留着;家属队得到的是额外的工分,菜干都被牧场收走统一调配。
牧场上干活的男人,每年快入冬的时候,都按人头领菜干。
就是为了防雀盲眼儿。
——平时不领是平时菜就长在地里,大家都不缺这个。
按理说,蔬菜供应上家里的和补贴的能无缝衔接上,祝响不该有这个毛病。
但姜蕾清楚地记得,她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天色刚擦黑,当时她能看清祝响衣服上的接线,在这个距离这个光亮下,她头次和祝响打招呼,祝响下意识地皱着眉屈着眼儿看她。
当然,那是祝响的第一反应,那个表情只在脸上晃了几秒,祝响的眉头眼皮就都舒展放松,恢复到最自然的状态了。
这也是那天她私下里和夏兰“说瞎话”,顺口秃噜出夜盲症的真实原因。
到了现在,姜蕾已经能确定,祝响不是个高度近视,他那眼睛白天还是挺顶用的。
那天擦黑的时候眯缝着眼认、记陌生人,是干什么呢?
祝响自诩是个大老爷们,端着架子,哪怕要找茬要逼人低头,那也不该他亲自干。
而且姜蕾不知道的是,祝响上门前,叫了人跟着的,原打算是要让这几个人作见证,出去传自己被确认是没得病的。
现在这些人就成了让祝响需要仔细注意形象的一群见证人。
祝响打算把事情交给自己的老婆。
结果事情就这么寸。
就在祝响来找姜蕾的这天晚上,姜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心里压着不止一件事,不止一种情绪。
这些心事让她情绪高度紧绷,根本睡不着。
也让她格外地烦躁、憋闷。
她在一片黑夜中瞪大了双眼。
我来这儿——我来这儿——
夜深人静,姜蕾忽然想哭。
她想起马圈里的那一匹匹马,想起那个头也不回跑掉的骑马者,想起那个不回答她的孩子和空荡荡没人回音的村子,想起她一出现各处就纷纷停下来的说话声。
但她最后只是咬了咬牙。
眼眶一热,但也只是一热;涌上来的液体被她憋了回去,那一点点覆在眼球上的湿意热度在空气中慢慢变干变凉。
“我没有做错什么。
“我不是多余的。”
姜蕾忽然开了口。
“放弃是不可能的,万般念想、可能,唯有这个,是全然错误的。”
她自语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一句大小完全和平常与人说话无异。
伴着最后一个字落在地上,姜蕾一个打挺就起身来了。
她要去找苗穗、找王昌!
现在就要去!
她下地飞快地穿衣穿鞋,手刚搭到门边上要开门,外面一声尖锐的哨响让她整张头皮都炸了起来!
她几乎感觉到了每一个鸡皮疙瘩冒出来的过程。
狼群又一次造访了牧场。
祝响又一次坏了事。
这回不是从祝响守着的地方出缺漏的,但摸进来的狼钻在羊圈里,而这次祝响是守在羊圈那边。
这回没有隔壁枪声提醒他。
狼群内部,大抵和人的集体一样,是有分工的。
每次摸进“粮仓”的,都是最老道奸猾的猎手。
一口封一个喉。
祝响这回是听到其他的羊被惊动、开始叫唤了,才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头。
这一晚,因着发现得更晚,牧场的损失更加惨重。
今年新生的小羊被咬死了八只,母羊被咬死了三只。
苗穗跟王昌,牧场的两位大领导,听了许多风言风语,找上姜蕾,也找上几十里外农场上卫生站的给人治病的赤脚大夫老李头,非要就祝响的问题要个准定的说法。
雀盲眼这玩意,怎么判断?
到头来还是得用姜蕾说过的法子。
姜蕾有种冲动,但此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可没傻到在这个时候出头提议。
提议的是之前被祝响拽去守着兽医室门口,差点做了证人的一个小伙子。
姜蕾在牧场和周边的村子里来回串,串了三十来天,人际上也知道了些各家的底子了。
听见这小伙子抢着把话说了,姜蕾心道,这是上赶着等着顶祝响的夜班的。
王昌整出来的证明方式,就是大半夜让祝响数羊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