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通信站》sasanqua

31、选择-Question-

　　方如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通信控制中心休息室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窗外的天空被鲜红的晚霞笼罩着，身旁坐着的庄希言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
　　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就冲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仿佛是预感到方如意会在此时此刻睁眼，“闯入者”老魏如连珠炮一般解释起了现状。

　　“方小姐，后勤部门里面混入了一些奇怪的人，有人冒充驾驶员，想要阻止你登上‘霜天’，借此破坏发射计划。
　　“你安心休息，核心舱通信系统的参数锁定故障已经排除了，‘霜天’将按照原定计划，在一个小时之后发射，乘组已经登机了。
　　“绑/架你的那个家伙已经被自治会带走了，虽然他目前什么都不肯说，但自治会的调查员们一定有办法撬开他的嘴巴……庄小姐？”
　　察觉到庄希言正用冰冷的目光瞪着自己，老魏识趣地闭上了嘴，挠着头走出了休息室。

　　“如意，感觉怎么样？”庄希言转过头来，眼神恢复了温和。
　　方如意努力撑起沉重的身躯，活动了一下脖子和手臂，回答道：
　　“头还有点疼，其他倒是没什么。”
　　“放心，医生来检查过了，只是普通的麻醉剂，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嗯。”
　　“想喝水吗？”
　　方如意点点头。
　　于是庄希言站起身去接水，方如意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瘦弱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导演了这么一出精彩的大戏，一定很累了吧。”

　　方如意看到庄希言的手颤抖了一下，但转过身来的她还是稳稳地端了一杯水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庄希言一脸平静地问道。
　　“倒也不是怀疑你，一开始觉得有些蹊跷，是听到老魏说核心舱的通信系统受到网络攻击的时候。”

　　方如意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
　　“大多数黑客挟持系统的目的为了收获一些利益，不管是钱财还是别的。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们都会在攻击之后立刻提出自己的条件，但是这次，通信控制中心竟然直到发射前几个小时都没有收到对方的谈判要求。”
　　“说不定这个黑客很有耐心，为了追求最大的利益，甘愿等到发射前最后一刻。”
　　方如意摇摇头：“举个例子，如果我的意图是钱财，那也得给通信控制中心多一点时间准备现金才对。”

　　通信控制中心并没有独立的财务决策权，必须层层上报人造行星计划执行委员会，甚至需要请示自治会，一来一去所需要的时间远远不止几个小时。
　　这还没算上去银行取款所花费的时间。
　　绑/架方如意的这群人既然都已经渗透进通信控制中心的后勤部门之中，应该不会不清楚这些情况。

　　解开这个矛盾的唯一可能，就是攻击通信系统的人与绑/架/犯并不属于同一阵营。
　　“也就是说，这个幕后主使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财，也不是针对‘霜天’的发射，而是想要利用这个现状引出真正想要对人造行星发射计划图谋不轨的人。”
　　说完，方如意抬起头，试图从庄希言的脸上发现动摇的痕迹，然而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庄希言的脸上丝毫没有波澜。
　　她总是这样，方如意心想，把想要的东西藏得太深，最后会不会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
　　“好了，别装了，幕后主使小姐。”
　　方如意放下手中的杯子，给了面前的庄希言最后一击。

　　感觉话说得太多有些疲惫，方如意再次在沙发上躺平。
　　“我说过，”庄希言说着，替方如意盖上毯子，“我一定会查清楚的，为了抓出把乘组名单泄漏出去的人，为了徐博士，老魏，还有我们分开的那五年。”
　　她顿了顿，语带笑意地说道：“不过，感觉这次做得有点过火了。”

　　“何止是过火啊，”方如意闭上眼睛，慢悠悠地说道，“你真的是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连我都不放过。”
　　“对不起……”
　　“平常情况下，想要对重重戒备的发射场，以及应急预案充足完备的发射计划下手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所以他们不会轻举妄动，只是躲在暗处等待时机。而你，为了引出那些人，制造出了一个最有利于对方的时机。”
　　“嗯。”

　　感觉庄希言伸手轻轻地抚过自己的脸颊，方如意转头轻轻蹭了下她的手：
　　“还有……那个神秘的黑客，也是你找人做的吧。如果我没猜错，那个欠揍的家伙应该是付芹梦，她的话，对灰雁研究所拥有的算力再清楚不过了，马上就能写出正好需要花三个月破解的密钥。”
　　“果然还是瞒不过如意。”
　　庄希言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沮丧。
　　方如意睁开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笑着说道：“我倒是无所谓，从小到大不知道被你坑了多少回，都已经习惯了。”

　　说着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庄希言，颐指气使地说道：
　　“不过，你也不要总是给别人添麻烦，付芹梦那家伙就算了，老魏，还有通信控制中心和发射场的其他人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对不起。”
　　庄希言再次道歉，虽然她一脸诚恳的表情，但方如意知道，如果有下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其实，”庄希言继续说道，“这样做还有另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
　　“暂时保密，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方如意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揉起了她的头发，然后被庄希言一把拉住，又按回了沙发上。

　　闹了一阵子，方如意气喘吁吁地推开庄希言，说道：“先不管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绑/架我的那个人，究竟为什么要阻止人造行星发射呢？”
　　“我也不知道，”庄希言回答道，“只希望自治会那边能够顺着这条线索，把这里……执行委员会内部彻底清扫干净。”

　　那之后两人便不再交谈，直到老魏来敲门。
　　“距离发射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两位要不要到指令室来？”

　　方如意原本以为只能站在通信控制中心的院子里，远远望着发射场的方向，没想到竟然有机会进入指令室观看。
　　那里是通信控制中心的核心地带，相比自己，庄希言应该更加熟悉。
　　“钟摆”发射的时候，原本她应该坐在如今老魏坐着的那个座位上指挥大局。
　　指令室里面有一个占据整个墙面的大屏幕，显示着各条相关通信线路的状态。屏幕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窗口，连接着距离发射井最近的摄像头。

　　方如意有些兴奋，紧紧地抓住庄希言的手臂问道：
　　“难道说，坐在这里的人，比发射场的主控室看得更清楚？”
　　“如意，你都是搭乘过‘钟摆’和穿梭机的人，还这么激动吗？”
　　“那不一样，我是坐在里面，又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相比几个小时之前的那场闹剧，“霜天”的发射过程显得十分顺利，顺利到老魏都开始写总结报告了，方如意还没有回过神来。
　　脑海中充斥着“霜天”巨大的银色核心舱和蓝白色的推进器尾焰。

　　返回十七区的车上，她低声对坐在身旁的庄希言说道：
　　“希言，我果然还是很庆幸，自己曾经搭乘过‘钟摆’。”
　　原本方如意仅仅将它当作一场逃避和自我放逐的旅程，却为几年后新的探索铺平了前路。
　　“霜天”的尾焰似乎将缠绕着心中的痛苦与遗憾全都燃烧殆尽。
　　庄希言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两位都是书写这段历史的过程中了不起的人物。”
　　说话的人是坐在驾驶座上的安茗，安莹的哥哥，付芹梦在灰雁研究所的同事，土生土长的十七区本地人。
　　原本付芹梦打算亲自送两人回天鹅通信站，顺便蹭一顿庄希言做的晚餐，可惜她的算盘打得再精，也逃不过替庄站长收拾烂摊子的命运。

　　“第一次尝试网络攻击，还不太熟练，露出了一些破绽。现在正忙着想办法糊弄过去，所以没法送你们回去了。”
　　她一脸轻松地说着有些危险的言语：
　　“不过，我还是替你们找了一辆顺风车可以搭。”

　　于是两人先回庄希言家里取了行李，然后直接搭乘安茗的车返回十七区。
　　安茗说自己打算利用“霜天”发射后的空闲时间回家住一阵，他看上去不仅无法适应人造行星的环境，哪怕并没有离开地球，仅仅是远离故乡都会觉得寝食不安。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十七区工作呢？”方如意问道。
　　从驾驶座的方向传来了几声轻笑：
　　“学我们这行的，在那里最专业对口的工作大概就是修理自动灌溉系统了。”
　　十七区是以农业为主要产业的地区，对于像安茗这样的系统维护工程师，修理自动灌溉系统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更何况自动灌溉系统又不会三天两头出故障。

　　地上车在夜晚的旷野上飞驰。
　　“‘霜天’是一颗以重工业为主要产业的人造行星吧。”安茗忽然转移了话题。
　　“嗯，低重力环境不仅有利于种植业，对于金属冶炼和化工业也有助益，”方如意回答道，“就是原材料的运输成本有点高。”
　　虽然人们在尝试开采人造行星轨道附近的小行星上的资源，但是并不能完全覆盖来自地球的矿产品种。

　　“我一直在想，”安茗继续说道，“未来有没有可能，所有的高端产业都搬迁到人造行星上去，留在地球上的人们，除了混吃等死，就只能做一些最基础的体力劳动。”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方向盘，继续说道：
　　“到那时候，故乡和未来，我们应该如何选择呢？”

　　两人在游隼码头与安茗道别。
　　方如意看着地上车的尾灯渐行渐远，忽然开口询问：
　　“希言，如果有一天，这个单选题出给你，你会选择哪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