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通信站》sasanqua

30、混乱-Upset-

　　付芹梦驾驶的地上车穿过二十九区夜晚寂静的旷野，最后停在庄希言家门口。
　　方如意在离开地球的时候，把二十九区那幢留下无数回忆的房子卖掉了，也因此失去了容身之处。本来打算住酒店的，但在庄希言的劝说下，还是答应去她家里借宿一宿。
　　“话说你们把通信站的工作抛在脑后，就这样在外面游荡，没关系吗？”付芹梦忽然问道。
　　方如意白了她一眼：“你应该早点问这个问题。”

　　听到方如意的吐槽，付芹梦大言不惭地回应道：
　　“刚才太饿了，思考速度有些延迟。”
　　“没事，”庄希言一边把行李箱搬下地上车，一边回答道，“对安莹来说，这是第二次参加人造行星的发射，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方如意知道她的潜台词就是：我们终于可以摸鱼了。

　　数年不见，庄希言的父母看上去与自己离开地球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
　　身为作家的阿姨，近两年笔耕不辍，几乎每年都有一部新的小说面世。
　　“您的新书在‘钟摆’很受欢迎。”方如意一边吃着当作夜宵的奶酪蒸蛋，一边说道。
　　“是吗，看来我也开始进占宇宙市场了，”阿姨乐呵呵地问道，“不知道人造行星上的居民喜欢什么风格的文字呢？”
　　“喜欢星星的人，内心多半存在着一些浪漫主义。”庄希言评价道。

　　因为舟车劳顿，两人早早洗漱完，躺在床上聊着天。
　　“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方如意看着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说道，“还记不记得，有好几次我过来叫你起床，结果自己却躺在旁边睡着了。”
　　“嗯。”庄希言轻声回应着，像是快要陷入梦乡。
　　可能是由于烧烤不利于夜间消化，方如意倒是挺清醒的，想起餐馆里付芹梦说的话，更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于是她忍不住询问道：“希言，我要去‘钟摆’这件事，是你告诉我妈妈的吗？”

　　“不是，乘组名单公开之前，我连父母都没有告诉过。”
　　庄希言的回答很快，她翻了个身，看着方如意的眼睛继续说道：“你怀疑……不，应该是梦梦的猜测，当年有内部人士向她泄漏了‘钟摆’发射乘组的名单。”
　　方如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付芹梦是怎么想的，但印象中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关于乘组名单泄漏的迹象。
　　她甚至认为母亲只是从自己的工作状态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一切都是偶然。

　　“很晚了，先睡吧。”庄希言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
　　没错，再怎么想都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的事实，没必要再花费心力。
　　正当方如意打算放弃深究时，却听到庄希言的低语：“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既然庄站长开口了，那一定会找到答案的吧。
　　方如意带着对于庄希言莫名其妙的信心，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两人吃完早饭就动身前往通信控制中心。
　　庄希言的母亲又一次自告奋勇担任车夫：
　　“小时候我也这样开车带你们去过那里，那个时候人造行星发射场还是一片湖水。”

　　方如意心想，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把高山夷为平地，把开阔的湖面变成外人难以进入的重地。
　　“谢谢阿姨。”
　　下车的时候，方如意礼貌地向坐在驾驶座上的阿姨道谢。
　　“几点结束？晚上需要来接你们吗？”
　　“不用了，”庄希言回答道，“我们搭同事的车回来。”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通信控制中心一片混乱。工作人员们行色匆匆，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人的到来。
　　在方如意的印象中，上一次出现类似的场景，还是在那起事故发生的时候。
　　“庄小姐，方小姐，不好意思，‘霜天’那边出了点状况。”
　　前来迎接的是两人的老熟人，技术组的主管老魏，庄希言正是托他帮忙才能带方如意重新进入通信控制中心。

　　“好久不见。”方如意说道。
　　其实也不是很久，老魏四年前离开地球前往“钟摆”，与负责管理通信室的方如意共事过一段时间。
　　只不过他比方如意早一年离开“钟摆”。

　　“我还是不太习惯人造行星的生活。”
　　虽然大家都称他“老魏”，实际上年龄比林笙还小两岁。没有家人牵绊的他，自由自在，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结果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令人魂牵梦萦的通信控制中心。

　　“发生什么了？”庄希言问道。
　　“看到你们我忽然想起来了，”老魏说着，把手中的平板型终端递给两人，“是你们很熟悉的那个报错。”
　　根据老魏的描述和终端上显示的信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网络攻击，竟然突破了“霜天”核心舱的防御程序，修改并锁定了通信系统的参数。

　　“所以现在我们跟‘霜天’之间的亚光速通信效率，别说是语音和图像了，就算是纯文本也只能传输少量的数据。”
　　方如意想起在测试亚光速通信时，就曾经因为信息量超过了系统上限而碰到了问题。几年后，技术的进步让这种通信方式不再受到数据容量的限制，目前亚光速语音通信已经投入实际使用，而据她所知，亚光速视频通信也正在测试阶段。

　　“也就是说，通信控制中心和‘霜天’的联络无法正常进行？”
　　“是的，毕竟发射过程中需要传递很多复杂的指令……”
　　“可是，‘钟摆’发射的时候，通信系统传输上限比这个还小。”庄希言打断了老魏的话，指着平板型终端上的数据说道。
　　老魏愣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方如意，有些犹豫地说道：“那时候，‘钟摆’上有方小姐，可以使用四十六号通信码来减少信息量。”

　　方如意，地球上少数几个能够熟记这套通信码，并能以秒为单位进行转译的人类。
　　人造卫星的发射过程中，需要从地球接收的信息量，远远大于需要向地球反馈的信息量。
　　“钟摆”发射的时候，正是因为乘组里面有方如意，核心舱才能顺利地与地球上的通信控制中心进行交互。

　　虽然现在主流的通信码都可以交由人工智能进行转换，但四十六号通信码是语义编码系统，无法理解人类语言内各种微妙含义的人工智能，转译效果非常差。
　　这就是为什么随着技术的发展和通道的扩容，这种早期通信编码系统逐渐式微。

　　“老魏，破解参数锁定需要多久？”庄希言问道。
　　“这个神秘的黑客用了很复杂的密钥，我们请灰雁研究所帮忙，使用他们全部的算力，完全破解预计需要三个月。”
　　“那不是挺巧的？”方如意吐槽道，“正好可以赶上下一个窗口期。”

　　老魏皱起了眉头：
　　“可是，推迟发射计划非同小可，不仅需要消耗大量资源，而且舆论也……”
　　毕竟当年“钟摆”的发射也因故推迟了三个月，如果形成了惯例，执行委员会的信誉会下降到谷底。
　　除非……

　　方如意看了一眼身旁的庄希言，她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问道：
　　“如意，你要去吗？”
　　不愧是庄希言，瞬间就理解了方如意的想法。
　　“对啊！”后知后觉的老魏忽然放大了音量，“只要请方小姐出马就可以了！”

　　时间紧迫，人造行星计划执行委员会很快就通过了通信控制中心提出的建议。
　　负责前来对方如意说明事项的人事专员，正巧就是六年前那个向庄希言提出将自己移出“钟摆”发射乘组名单，被无情驳斥的职员。
　　回味着那个男人看向自己和庄希言那种幽怨的眼神，方如意再次感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确实无法用科学定律来解释。
　　因为注意力都放在别的事情上面，她并没有怎么认真听讲，更况且这些事项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刚刚在通信控制中心令人无比怀念的食堂吃完午饭，方如意将在三个小时之后再次造访人造行星的核心舱。
　　只不过这次是“霜天”，乘组人员也有足足二十人，她还来不及认识每一个同伴，就被推上了从通信控制中心开往发射场的地上车。

　　“这次怎么就轻易地放我去了？”
　　临别之际，方如意笑着问庄希言。
　　“因为他们答应我，下个窗口期就把你放回来，而且……”趁四下无人，庄希言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而且六年前，‘钟摆’发射的时候，我有一句话来不及对你说。”
　　“什么话？”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方如意的侧脸，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一路顺风。”

　　然而庄希言的这句“一路顺风”非但没有应验，反而如同一句诅咒一般。
　　方如意坐在地上车上，左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陷入沉思，丝毫没有注意到车子偏离了预定的方向。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陷四下无人的旷野深处。
　　“方小姐，对不住了。”坐在驾驶座上，不知名的工作人员忽然开口了，然后她就闻到了一股药物的刺激性气味。

　　眼皮忍不住打架，意识也开始变得朦朦胧胧，她听到那位工作人员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湖水和天鹅都很漂亮吧，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再让一颗人造行星顺利发射升空。”
　　原来如此，先是对核心舱通信系统进行网络攻击，然后是绑/架作为“霜天”发射关键人物的自己。
　　或许，六年前的事故，付芹梦的那个猜测，也是他们……

　　没过多久，周围一片寂静的旷野忽然热闹起来，刺耳的警笛声，以及嘈杂的喧哗声之中，夹杂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庄希言的声音。

　　虽然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但方如意努力保持着清醒。
　　她感觉自己躺在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里，耳边是庄希言满怀歉意的话语：“对不起，如意，又一次利用了你……”
　　利用？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哼，庄希言的嘴，骗人的鬼。
　　“……不过，多亏了你，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那是方如意陷入昏睡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