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通信站》sasanqua

21、远方-Pain-

　　方如意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是在“钟摆”上面的第二年。
　　她的父母在她三岁的时候分开了，从小跟着母亲一起生活的方如意，对于父亲的印象几乎就是一张白纸。
　　所以当那个中年男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表明身份时，她的第一反应是：
　　“不好意思，这又是什么新型的诈骗方法？”

　　只不过面前这个带着最新研发的空气循环系统前来“钟摆”兜售的商人，拿出了包括与母亲的离婚证书在内的很多证明材料，才让方如意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那么，请问您千里迢迢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方如意把父亲带到了会客室里面，本着应有的待客之道，倒了两杯咖啡，把其中一杯放在他的面前，说道：
　　“是要跟我重新相认，弥补这些年来缺失的父爱，还是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她喝了一口不怎么好喝的咖啡，继续说道：
　　“听说采购委员会和技术主管对贵公司的产品评价不高，事先说明一下，您的女儿只是一个普通的通信员，并没有什么权力干涉他们的判断。”

　　会客室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拒绝得还挺干脆，不得不说，你和你妈妈真的一点也不像。”
　　父亲苦笑着说道：
　　“她从来不会直接表示出反对，所有不合心意的东西，都会默默忍受。”

　　方如意回忆着从前与母亲共同生活的时光，无论是公司在深夜突如其来的业务联络，还是邻居对公用空间的擅自占有，她都从来没有在女儿面前抱怨过一句。
　　但方如意知道她的本性并非如此。

　　因为没过多久，方如意就从母亲与同事的交谈中得知，那个总是针对母亲的上司因为滥用职权被撤职了。
　　又过了几个月，嚣张跋扈的邻居匆匆忙忙地搬走了，听新搬进来的人说，他们似乎卷入了一桩不光彩的丑闻。

　　后来，庄希言的母亲曾经在闲聊中不小心说漏了嘴：
　　“如意，你妈妈不喜欢别人违抗她的想法，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她可能认为一个小孩子并不会在意，但方如意听进去了，并且牢牢地记在心里。
　　因为那时候她想起了自己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玩具、花草和热带鱼……
　　“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但我也不会阻止你把它们留下。”
　　母亲总是表现得宽宏大量，但方如意最终还是会失去那些她所珍视的东西，虽然那个时候自己对它们的喜爱已经在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逐渐褪色……

　　父亲的话语让方如意浑身冒出了冷汗，一种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
　　她开始怀疑起一年多前的那起事故的真相。那天母亲和庄希言单独进入了“钟摆”的装配车间，是不是因为她想要私底下劝庄希言与自己分手。
　　然而庄希言的个性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温和，哪怕是面对方如意的母亲，该据理力争的时候决不妥协。

　　然后……
　　想到这里，方如意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两人起了冲突，甚至动了手，争执中意外打破了周围的通信阻隔，才会引起悲剧。
　　所以，庄希言才会闭口不谈当时的情况，只是把全部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父亲的话语打断了方如意的思考。
　　“你妈妈她最会使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手法了，我就是忍受不了这种控制欲，才跟她离婚的。”
　　说着，他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暴露出这种可怕的执着，就是在你出生的时候，坚持要用自己已经取好的那个名字。”

　　伴随了方如意二十多年的名字，来源于母亲可怕的执着。
　　这份执着也像这个名字一样，即使是母亲已经离世的现在，也依然纠缠着她。

　　虽然嘴上依然没有松动，但送别父亲的时候，方如意还是收下了关于新型空气循环系统的资料。
　　她粗略地看了一眼，因为并不是自己所擅长的专业，还参考了地球上某位名叫付芹梦的友人的意见。

　　结论是，“钟摆”的采购委员会低估了这款产品的优势，只不过是价位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就把它束之高阁。
　　思来想去，方如意还是把这份资料和自己的建议重新提交给了技术主管。
　　不管怎么说，那个业务能力不佳的销售人员依旧是自己唯一的直系亲属，能帮一把是一把。

　　【多谢了。】
　　她往通信终端内输入了上面的文字，浅浅地向付芹梦表达了一下谢意。
　　这几天亚光速通信的延迟有点大，过了几分钟她才收到回复：
　　【方如意，最近挺空的是吧，都有时间研究起空气循环系统了。】

　　面前的通信终端上显示着来自地球的消息，方如意皱了一下眉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来自付芹梦的冷嘲热讽。
　　不过由于通信延迟的原因，嘲讽的力度比之面对面交流小了不少。
　　方如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稍稍思考了一会儿，她回复道：
　　【梦梦，我想请你帮忙调查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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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小姐，这里真的要关闭吗？”
　　说话的人是通信控制中心的新人通信员，名叫安莹的倒霉孩子刚刚从十七区的学校毕业，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二十九区找了这份工作。
　　结果刚刚上岗不到半年，就接到了通信控制中心和发射场即将关闭的噩耗。

　　“嗯。”
　　庄希言正在收拾自己的办公室，接近四年的时光，无数的悲欢离合全部都凝结在这个空间里。
　　距离发射已经过去两年，“钟摆”已经在地球和火星之间的轨道上稳定运行，并且顺利完成了两次扩建。
　　现在上面的常住人口已近五百人，每三个月的穿梭机窗口期都会有一趟往返航班。
　　但庄希言却从来没有登上过穿梭机。

　　她醒来的时候，距离自己摔倒在发射井底部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所有关于那天的事情都是从医生和付芹梦那里听到的。
　　擦干眼泪，跟随着救援地上车来到医院，因为从医生那里得知自己并无大碍而松了一口气的方如意，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庄希言面前。
　　她仿佛是忽然想通了一般，回到了通信控制中心，回到了“钟摆”的发射计划里。
　　然后，成为了“钟摆”首批四个居民之一。

　　根据医生的诊断结果，庄希言虽然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头部损伤和右手臂粉碎性骨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恢复，不得已告别了“钟摆”的发射乘组。
　　虽然自己已经解释了好几遍，但付芹梦始终认为这件事是方如意的错。

　　“你想啊，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你们两个人总不可能一起上去，所以不是你就是她。”
　　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所以就算不是她推你下去的，也是她故意让你摔倒，比如，在那段楼梯上做了什么手脚……”
　　“好了，阴谋论者，”庄希言打断了她的推测，“如意不是那样的人。”
　　“那倒也是。”
　　付芹梦努力试图把苹果切成兔子的形状，但不擅长厨艺的她最终还是失败了。
　　“如果是她的话，才不会使用这样的卑劣手段，肯定会堂堂正正地亲自动手。”

　　现在想来，庄希言自己所执着的，仅仅是人造行星发射计划本身，而方如意却不一样。
　　与其说她是渴望飞向那片星辰大海，不如说她是想要逃离庄希言，逃离回忆，或是逃离这片给她带来无穷痛苦的土地。

　　她想起了付芹梦说过的话：
　　人造行星的发射不是探索，而是逃离，因为无法忍受彼此不同的想法而躲得远远的。
　　两年后的今天，她好像稍微能够理解了一点。

　　与此同时，位于地球二十九区的发射场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即将撤出所有专业人员，只留下几个管理后勤工作的事务员。
　　这还是庄希言和几个同事努力争取的结果，原本自治会为了节省维护费用，打算将这些设施全部拆除。

　　“这些设施都可以重复利用，‘钟摆’只是第一颗人造卫星，你们能保证未来不会再有第二颗、第三颗吗？”
　　像这样不断地据理力争，最终发射场等设施才得以保存。

　　两个星期前，庄希言送走了除安莹外的最后一位同事，技术员老魏。他即将搭乘穿梭机前往“钟摆”工作。
　　“庄小姐，需不需要给方小姐带东西……呃……带句话也行？”老魏支支吾吾地问道。

　　庄希言心想，发射场的大家或多或少都隐约察觉到她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又或多或少都为两人之间的决裂感到惋惜。
　　自从“钟摆”发射升空后，除了工作上必要的联络，通信控制中心从来没有收到过来自方如意的私人通话请求。等到“钟摆”上的人手愈发充足之后，她甚至连工作上的联络都交给了其他人。
　　“不用了，”庄希言摆着双手回答道，“我马上就要去距离‘钟摆’最近的地方。”

　　“是因为人造行星的发射计划全都停止了吗？”
　　安莹又是一句明知故问，打断了庄希言的回忆。

　　这个女孩聪明而直率，托她的福，这半年虽然过得有些手忙脚乱，却是庄希言近两年来最快乐的时光。
　　庄希言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着安莹，低声问道：
　　“安莹，你老家是在十七区吧。”

　　“是啊。”
　　话题的突然转换让女孩有些摸不着头脑。
　　庄希言从桌上厚厚的文件里面找出一张北部大陆地图，问道：
　　“能指给我看十七区在哪里吗？”

　　安莹满脑子都是问号，但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地在地图上指出了十七区所在的位置。
　　“嗯，还挺远的。”
　　庄希言一边用手指丈量着地图上的距离，一边问道：
　　“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那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