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通信站》sasanqua

20、钟摆-Finale-

　　方如意根据屋外逐渐变大的声音猜测，风暴圈的中心或许已经穿过了小岛。菜园里放置农具的简易小木屋自然无法抵御十几级的狂风，她一边感受着墙壁的晃动，一边对着平复了情绪的庄希言说：
　　“先把雨衣穿上，一旦形势不妙就冲出去。”
　　庄希言点点头，扔下手中的毛巾，穿上依旧滴着水的雨衣。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倚靠着的墙壁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木材断裂的声音。
　　方如意拉了拉庄希言的手，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戴上雨衣兜帽，朝着小屋门口冲去。

　　两人在呼啸的狂风中相互扶持着艰难站立，越是靠近陆地，风暴圈的移动速度就越慢，导致恶劣气候持续的时间更长。
　　方如意回头看向身后已成为断壁残垣的小木屋，不禁庆幸撤离及时。

　　“庄站长，不是说这里的建筑很安全，建造的时候就考虑到了气候因素吗？”
　　方如意语带笑意，再次调侃道。
　　庄希言瞪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是林笙姐自己搭的违章建筑。”
　　“挺好的，正好省了拆除违章建筑的花费。”说着，她加大了握住庄希言手臂的力气。

　　“对了如意，要不要去倒塌的围墙那边看一下？”庄希言指着小木屋的残骸提议道，“说不定这阵妖风也能吹出一条通道。”
　　还有这等好事？方如意心想。
　　不过反正同样是在瓢泼大雨之中挨淋，与其干等，倒不如主动出击，想想办法快点返回室内。

　　越靠近海边，风雨就越大，悬崖下翻起的浪花像是要吞噬整个小岛一般。
　　这时风向忽然变化，吹开了方如意雨衣兜帽的系绳，豆大的雨水打在脸上，疼得睁不开眼。
　　方如意下意识地松开了抓住庄希言的手，想要抹去脸上的雨水。

　　耳边传来了金属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
　　“如意，快走。”
　　伴随着庄希言的喊叫声，背后感觉被人推了一把，方如意有些踉跄地向前跑了几步，身后的一截围墙再次被狂风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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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摆”的工期在庄希言的努力之下快马加鞭地与时间赛跑，明明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却奇迹般地仅仅推迟了三个月。
　　方如意则一直没有返回通信控制中心的岗位上，因为发生了这样的悲剧，上面也没怎么催促，姑且算是停薪留职。

　　直到某天，一份关于“钟摆”发射乘组调整的建议被放在庄希言的办公桌上。
　　“为什么要把方如意的名字移除？”
　　“呃……是这样的，方小姐现在是停职留薪的状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返回工作岗位，所以我们考虑请另一位资深通信员代替……”

　　说话的男人是执行委员会负责人事工作的职员，面对着年龄可能只有自己一半的庄希言，却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你们没有评估过测试和训练结果吗？”
　　“有的，但……”
　　“她是这里最好的通信员。”
　　“可是……”
　　“而且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钟摆’了。”
　　“……”

　　庄希言见对方没了反应，一把拿起桌上的文件撕了个粉碎。
　　“我相信她会回来的。”
　　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夜深人静的时候，方如意一个人去了发射场。
　　距离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她一直试图忘掉关于“钟摆”，关于人造行星的所有东西。为此她曾经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星期，谁也不见。
　　直到付芹梦那家伙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全套撬锁工具，光明正大地私闯民宅，把她从浑浑噩噩中叫醒。
　　同时也宣告了这个计划的失败。

　　母亲留在家里的遗物已经全部被居住在十七区的外祖父带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却显得比自己更加坚强。
　　葬礼结束的时候，外祖父忽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如意，要不要搬来十七区，跟外公一起生活？”

　　“十七区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方如意一边收拾着母亲留下的信件，一边问道。
　　因为并不感兴趣，她完全没有把外祖父的回答听进去。

　　母亲曾经把人造行星计划称为“妄想症患者的过家家”，现在想来，这个描述再贴切不过了。
　　无法摆脱“钟摆”纠缠的方如意，正是那个被摆弄的玩偶，然而操纵着她的，究竟是自治会，是人造行星计划执行委员会，是满怀梦想和激情的同事们，还是庄希言？

　　“庄希言……”
　　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方如意坐在窗台上望着夜晚的旷野，轻轻地念起了这个名字。
　　忽然她如同弹簧一般站起身，走出家门，驾驶地上车来到了人造行星的发射场。

　　脚下的土地曾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自己与庄希言留在那里的重重回忆，现在也随着湖水被泥土和硬化材料掩埋。
　　而附近的那片会随着季节更替变幻出不同色彩的杨树林，因为缺少水源，也被全部砍伐，变成了把这片区域包围起来的木制栅栏。
　　被这些木制栅栏围住的空间，就是未来“钟摆”的发射井。

　　深达数十米的圆形深坑，如同深渊巨兽般，似乎要把地面上的一切生灵吞噬其中。
　　方如意翻过无人值守的栅栏，沿着嵌在发射井内壁上的铁质旋转楼梯缓缓向下走着，昏暗的灯光照亮了前进的路。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走到发射井的底部花了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一直在下楼，所以并不觉得十分疲惫。
　　方如意记得付芹梦提起过，“钟摆”的发射时间最终定在明年，也就是2171年的三月初。
　　再过几个星期，完成最终测试验收的“钟摆”核心舱以及发射装置就会被搬到这里，等待发射指令响起。原本自己与庄希言，还有另外两位同事会成为“钟摆”的首批四个居民，为此她们还接受了严苛的训练和测试。
　　但是现在，“钟摆”拒绝了她，她也拒绝了“钟摆”。

　　“如意？”
　　头顶上响起了呼唤声。
　　方如意抬起头，站在距离发射井底部四五米的铁质平台上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庄希言大概是看到安装在发射井出入口出的监控影像才找过来的吧，方如意在走下楼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个摄像头，不过自己本来也不打算做什么坏事，所以就没去管它。

　　“如意，”庄希言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会回来的，回到我们这里，参加人造卫星的发射，是吗？”
　　方如意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沿着旋转楼梯向上。
　　“你会回来的，否则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庄希言说着，脸上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方如意走到了庄希言所在的平台上，站在她的面前。
　　庄希言比自己矮了整整十公分，满怀不安和忧虑的情绪让她看上去更加瘦小。
　　方如意笑了，这是事故发生之后她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不会回来的，你知道的，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对不起，你可以恨我，但是……”
　　“希言，我不想听道歉的话，”方如意打断了她的话，“我只想知道，那天在装配车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庄希言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张开。

　　“你不说，我就不会回来，不会参加‘钟摆’的发射。”
　　方如意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人生中最残忍的一句话：
　　“除非……除非你从这里跳下去。”

　　可笑的是，虽然方如意对庄希言怀抱着的所有情绪已经以语言的形式爆发出来，但她脑子里却很清楚，庄希言绝对不会接受自己开出的条件。
　　虽然她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但并不包括自己的生命。

　　于是方如意没有等待回答，与庄希言擦肩而过，继续爬着楼梯。
　　毕竟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算得上是擅闯禁区，早点离开，对自己，对大概率已将自己的行为瞒住其他人的庄希言来说都比较好。

　　“等等……”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但方如意并没有理会——
　　直到她听到一声惊呼，紧接着是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转身，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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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芹梦带着一大束鲜花和点心礼盒走进病房。
　　庄希言的精神看上去好多了，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只有右手臂还缠着厚厚的石膏。她坐在病床上，像一尊雕像一样望着窗外。

　　“希言。”
　　听到自己的呼唤，庄希言才转过头，见到来着是谁后，脸上露出了苍白无力的微笑。
　　付芹梦叹了一口气，把带来的慰问品扔到一边，搬来一把折叠椅在床边坐下，说道：
　　“你放心，发射很顺利，已经在轨正常运行二十四小时了。通信控制中心刚刚收到来自‘钟摆’核心舱的第一段影像，想看吗？”

　　庄希言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希言，你跟我说实话，那天在发射井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付芹梦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
　　“是不是如意把你推下去的？”

　　“我说过好多遍了，”庄希言收回脸上的笑容，“是我自己不小心踩空摔下去的，跟如意没有关系。”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现在怀疑一个已经逃到几千万公里之外的人还有什么用？”

　　付芹梦再次叹了一口气：
　　“那倒也是。”
　　她想到出事那天，自己接到方如意的联络时，那焦急的语气也不像是演出来的。
　　等她根据指示联系到了急诊医生，带着救援队和担架来到发射井底部，看到方如意坐在地上，怀中紧紧地抱着满身是血的庄希言时，不由感叹，命运为何总是不愿意放过自己这两个好友。

　　“梦梦，”庄希言的声音很微弱，像是跟着“钟摆”，跟着方如意飞往了外太空，“我还是把我的天鹅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