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通信站》sasanqua

10、嫉妒-Jealousy-

　　时间回到近二十年前。
　　七岁的方如意不幸失去了宝贵的自由，被母亲押解着就读二十九区唯一的一所学校，面对漫长又枯燥的十二年校园生活。
　　幸好她入学之后发现，自己与庄希言被分在了同一个班上。
　　方如意个性开朗热情，没过多久就与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
　　只不过，活动范围被限制于校园之中，对于获取知识毫无兴趣的她，依靠着出众的记忆力、直觉与灵感随意地应付着初等部的课程。

　　方如意的母亲依旧保持着单身，作为一个总是忙忙碌碌的通信工程师，她似乎很想培养方如意接过自己的衣钵。
　　可惜她的女儿只对夹杂在通信工程专业书籍目录中的通信编码手册和速记教程感兴趣。

　　某一天午休的时候，方如意放在课桌上的移动式终端没有锁定屏幕，被庄希言看到了里面电子书本的封面。
　　“四十六号通信码？”庄希言少见地对自己的阅读内容产生了兴趣，指着屏幕问道。
　　方如意点点头，回答道：
　　“嗯，这套编码系统一共有256个，我想试试看把它们全部记住。”

　　虽说小孩子的记忆力普遍都比较好，但是对词汇量可怜的初等部一年级学生来说，想要掌握这套扩展性极强的语义编码系统还是有点困难的。
　　但庄希言对自己的志向莫名地有信心：
　　“以你的记忆力一定没问题。”

　　庄希言在校园里依旧与方如意形影不离。
　　她的性格变得更加沉静，话也少了很多，只有方如意可以从她的眼神里读出想要她表达的意思。
　　“希言，今天还是去老地方吗？”放学后，方如意一边收拾背包一边问道。
　　她收到的回复只有一个“嗯”字。
　　庄希言的这句“嗯”，包含着确认自己的提问，以及同意自己一同前往的意味。

　　课余时间，庄希言总是喜欢泡在二十九区的图书馆里，那里收藏了很多珍贵的战前孤本，而且从不外借，她只能利用放学后的有限时间，在图书馆闭馆之前尽可能多读几页。
　　相比于电子读物，庄希言更喜欢这些从百年前的战争和天灾中逃出生天的纸质书籍。

　　而方如意则从她那里借来移动式终端，先复制好因为上课走神等各种原因遗漏的课堂笔记，然后堂而皇之地抄起了庄希言的作业。
　　“这是我陪你去图书馆的代价，”她厚着脸皮说道，“我可是为了你拒绝了好几个聚会。”
　　庄希言听到这句话，抬眼看了一下方如意，对她的声明却不置可否，不一会儿又继续沉迷于书本之中。

　　或许是文静而聪慧的女生更加收到年长者的偏爱，升上中等部的时候，庄希言常常会收到来自高年级学长的情书或者当面表白。
　　庄希言的校园生活因此而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困扰。
　　针对前一种情况，她会礼貌地亲笔回信拒绝，而后一种企图，往往会被如同骑士一般守护在身旁的方如意温柔地扼杀在萌芽阶段：
　　“不好意思，X学长，希言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所以由我来说。”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像是调了个个，被保护的一方变成了庄希言。

　　后来某天她们闲聊时谈起学生时代的事情，付芹梦忽然问道：“你拒绝之前都不征求一下当事人的意见吗？”
　　“我就是看他们不爽，也没有想太多。更何况明明一直陪在希言身旁的是我，凭什么要被一个只见过两三次面的陌生人抢走啊？”
　　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境时，方如意做出了上述解释。
　　“而且我一看希言的表情就知道她喜不喜欢他们啊。”
　　她补充道，然而这个回答收到了来自付芹梦的冷嘲热讽：
　　“呵呵，还挺自信的嘛。”
　　说着，她看了一眼坐在身旁默不作声的庄希言：
　　“这家伙从很久以前起对外人就总是摆着一张扑克脸，你又是怎么分辨出不同表情的？”
　　“你以为我们认识多久了？”方如意回答道。

　　付芹梦白了方如意一眼，转头问另一个：“那么希言你呢，对于我抢走你宝贵的校花地位有什么感想？”
　　庄希言悄悄看了一眼方如意，回答道：“我觉得这样可以过得轻松一点。”

　　没错，解决庄希言那小小困扰的正是付芹梦，她在中等部二年级的时候转学进入方如意的学校，成为两人的同班同学。
　　彼时的付芹梦，至少从外表上看还是个标准的富家千金，气质端庄，举止优雅，是许多男生，甚至女生的梦中情人。
　　疯狂的追求和讨好缠绕在她周围，而她竟能在不伤害到任何一个人的前提下自如地抽身，还在他们心里留下了好口碑。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付芹梦完美的外壳之中，却藏着一颗顽劣的内心。

　　付芹梦在征服了一大批年轻的追求者之后，把目标放在了庄希言身上。
　　“庄希言，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
　　“庄希言，我忘带电子课本了，能坐在一起看吗？”
　　“庄希言，我们明晚有个聚会，你也一起来吗？”
　　……
　　“不好意思，付芹梦同学，我们已经有约在先了。”
　　诸如此类的邀约，自然全都被庄希言的“代理人”拒绝了。

　　庄希言甚至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摇摇头，然后拉住自己身旁那个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容，却抑制不住散发着低气压的“代理人”离开了付芹梦所制造的危险区域。
　　准确地说，这个“危险区域”应该是指方如意满腹怒火的射程范围。

　　刚走到没有旁人的地方，方如意脸上的笑容瞬间烟消云散：
　　“你如果嫌她烦，我就去教训那家伙一顿。”
　　说完，她发现自己非常生气，生气的程度甚至比看到庄希言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表白者堵在楼梯口时还要深。

　　而面前的庄希言只是轻轻地拉起自己的手，语气平淡地说道：
　　“没关系。”
　　寥寥三个字完全无法浇灭方如意心中莫名的怒火，也不知道怎么了，脑海中全都是付芹梦那张写满了“图谋不轨”的脸。

　　放学后，两人照例前往图书馆。庄希言向馆员借来了昨天没有看完的那本《二十一世纪通讯史》，拉着脸上写满了“我要吐槽”四个字的方如意走进阅览室。
　　因为今天老师并没有布置作业，于是方如意也从阅览室的临时书架上随便挑了一本书，装模做样地读着。
　　可惜她的这个姿势仅仅维持了五分钟。
　　安静的阅览室里不能大声喧哗，于是方如意搬起椅子坐到庄希言身旁，压低声音说道：“那如果我跟她同时邀请你去吃午饭、购物、参加聚会……或者其他什么别的活动，你会选谁？”

　　后来方如意回想起那时的自己，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这个小心眼的家伙揍到失忆。

　　然而那时的庄希言只是笑着从自己手里拿走那本翻了没几页，封面却被捏得皱巴巴的书，一边用手按压平整，一边说道：
　　“我会选择一个人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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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庄希言，不愧是你，聊天终结者。”
　　很久之后，当她们三个聊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付芹梦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容易才恢复了语言能力：
　　“笑死我了，话说方如意，你那时候是不是被这家伙气得半死？”

　　方如意白了她一眼，心想，要论挑事和作死，谁也比不上付芹梦这个特立独行的女人。
　　“还好，”不过此时的她已经掌握了如何将自己心中的负面情绪完美地隐藏在微笑之下，“至少希言没有被你的天使面孔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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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入高等部之后，根据重新分班的结果，方如意依依不舍地与同班八年的庄希言分开，没办法继续在学校里时刻守在她身旁。更糟糕的是，某一天课间她急匆匆地跑去庄希言的教室，打算向她借下一堂历史课的习题答案救急时，竟然看到付芹梦坐在她身旁，肩并着肩侧耳倾听。
　　耳机的一头连接着移动式终端，另一头的两个耳塞分别塞在两人的左耳和右耳。

　　她们大概是在听音乐吧，方如意猜测着，不自觉地在教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阳光从教室的窗外照射进来，把庄希言的表情衬得格外温柔。
　　沉溺于美妙旋律中的庄希言并没有察觉到方如意的到来，反倒是付芹梦抬起了头，用挑衅般的眼神看着教室门口的方向，嘴角露出浅浅一笑，仿佛是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可恶，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比起与他人身处同一个空间，更喜欢独自一人的庄希言，为什么会允许她进入自己的领域内？
　　方如意此时此刻才意识到，长期以来自己胸中涌动的那股莫名的怒火，叫做嫉妒。

　　嫉妒——古典文学中所称的七种罪恶之一，万劫不复的黑色火焰。
　　方如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庄希言而犯下如此罪孽。
　　她们是同一天出生的姐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是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
　　那么，在这之上呢？
　　方如意闭上眼睛无声地质问着，贪得无厌的自己，是不是想要从庄希言身上索取更多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