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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家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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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食薁,如今还早了些。”
陈恕平静道,姜贞心中只想他赶紧走,并不理睬。
果真是个小孩子,陈恕再次感慨,罢了,这酸果子她想要,便给她吧。
陈恕叹口气,无奈踮脚,挑了一串看上去成熟一些的葡萄下手,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白皙侧脸,陈恕微微眯眼,又轻又快地摘下葡萄。
姜贞仰着头看他。
眨眼之间,那阵草木香气忽地近了些,陈恕向前两步,手中拎着一串透绿葡萄,面色平淡地道:“给你,许是有些涩,勿要多食。”
葡萄是草木葳蕤的绿,他的手指是如玉般白皙,绿与白交缠,烈日下的浮躁好似也消散许多。
姜贞并不想吃葡萄,但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陈恕捻了捻手指,朝她微微颔首,“我去找母亲议事,你自便吧。”
姜贞也点头,目送他的身影离开。
这个哥哥……
与从前村子里那些哥哥都不一样。
姜贞低头看着手中的葡萄,微微翘起嘴角。
陈恕站在廊下,听见屋中还有说话声,于是停住脚步,寻了个在小丫鬟进去通报。
江氏一听是长子求见,忙遣散屋中下人,让丫鬟请陈恕进来。
陈恕一进来,她便招手让他坐到对面来,但陈恕行过礼,还是选了一张稍远的黄木圈椅坐下,江氏眼中微微失落,些许忐忑道:“恕哥儿,闻溪院你可看过了?若有什么不好的,只管跟娘说。”
陈恕微微摇头,双手置于膝上,严肃地像在与先生对谈,“一切都好,烦母亲尽心。”
他言语中恭敬有余亲近不足,江氏有满腹的关心之语,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室内蓦地陷入宁静。
还好飞霜端茶进来缓解了气氛,陈恕方才一路顶着烈日过来,已是有些口渴,一碗茶饮了大半才放下,江氏满眼慈爱,笑着问:“可要用些冰饮?将要入夏,你读书时要小心,莫中了暑热。”
陈恕客气地谢过,继而终于道出来意,问起姜贞的事。
“方才儿子见到了姜姑娘,母亲可知,如今府中流传我与姜姑娘的婚约一事?”陈恕微微蹙眉。
江氏叹口气,她方才把所有下人叫进来,也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不知是哪个下人多嘴,将姜贞与恕哥儿的婚约之事传的沸沸扬扬,虽然婚约是假,但也增添许多麻烦,江氏先约束了和方院中的奴仆,不许他们胡说,至于府中其他人的嘴,还得寻老夫人帮忙。
连恕哥儿都知道了,看来她要早些告诉老夫人。
她并未隐瞒陈恕,缓缓道:“贞贞家中出了事,有些艰难,你爹与你姜叔叔是旧交,定然是要出手相助的。至于婚约,是旧时长辈之间的戏言,当不得真,下人们听风就是雨,你莫要信,以后贞贞便与莹姐儿一样,是你的妹妹。”
果然,婚约是假的,陈恕松了口气,心中懊悔自己冲动,怎能凭一时猜测,就误解母亲与姜贞?
甚至还当面问了姜贞……真是太无礼了。
陈恕起身,愧疚道:“母亲,是儿子愚昧,误解母亲,请您责罚。”
江氏一噎,无奈道:“说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行了,你快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还要去你太爷爷那里。”
陈恕低声应下。
*
晚上的家宴设在虹园,未到申时,陈家人便差不多来齐了,聚在“竹园”里说话,等老太爷现身。
茶室中,老夫人白氏与江氏说着话,老夫人一向心善,知道了姜贞的事,亦心生怜悯,叹息道:“真是个可怜孩子,你们既愿意留下她,便不可苛待,将来她若愿意,咱们便为她寻一户好人家,也算全了这份情谊。”
她继续道:“至于那劳什子流言,等会儿我会解决的,你勿要慌张。”
江氏连忙道谢,老夫人看她一眼,“那姜姑娘可随你过来了?”
江氏点头,老夫人便道:“那一会儿便让她也去给老太爷请安,你可教过她规矩了?”
江氏道:“已经让吴嬷嬷教过了,贞贞聪慧,礼数已很是周到了。”
老夫人捻着佛珠轻笑,“你呀,这么些年还是如此直爽,知道你喜欢她,放心吧,咱们陈家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小姑娘。”
江氏脸一红,在老夫人面前,她们这些小辈,便如盘中之水,一眼便知深浅。
等了一刻钟,前面来人请她们去“竹园”赴宴,说是老太爷已经过来了。
江氏先行一步去找姜贞。
姜贞在抱厦中等候,飞霜在一旁陪着她。
方妈妈先前被二夫人身边的吴嬷嬷叫走了,没能陪着她过来。
吴嬷嬷当时的脸色不太好,姜贞担心是方妈妈出了什么事,有心想问问飞霜,但飞霜只是笑,一旦她想开口询问,便岔开话题。
姜贞心中越发不安。
竹园中人来人往,不远处的花厅里传来欢声笑语,姜贞攥着手,手心一片潮湿。
江氏不久便出来了。
“走,我们也过去吧,带你去给几位长辈见一见。”江氏过来牵住姜贞的手,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附身摸摸她的头发。
江氏轻柔安抚道:“贞贞,别怕,不会什么大事,即便有事,也与你无关。老太爷他们都很好,不会为难你,别担心。”
姜贞抿唇,鼓起勇气问道:“二夫人,我阿姆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江氏的笑意淡了,她查出来流言的事与方妈妈有些牵扯,才让吴嬷嬷去询问,但姜贞无辜,她更加温柔地道:“贞贞,不必忧心,等咱们回去,就能看见阿姆了。”
江氏原本也没打算处置方妈妈,凭她能一路护着姜贞来扬州,就知道她是个忠心的,只是不知道人心险恶,许是被他人给利用了。
姜贞点头,她知道江氏不会骗她,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氏身边,往花厅走去。
晚宴就设在花厅中,江氏带着姜贞到时,正好碰上下值赶回来的陈明修,二人站在一旁小声说话,陈明修低声问道:“怎不见那两泼猴儿?”
说的是陈莹与陈愈。
江氏捂嘴笑了,“莫说你,我也一下午没见着,好像是缠着爹上街去了。”
陈明修无奈叹了口气。
不多时,花厅里开始安座,老太爷由陈恕搀扶着出来,缓慢地走向正中第一把圈椅。
众人不再交头接耳,姜贞站在江氏身后,悄悄看了一眼。
老太爷瞧着比祖母还要老许多,须发尽白,身材很消瘦,一袭道袍松松穿在身上,很像是画本上的仙人。
姜贞还看见了那个奇怪的哥哥,正垂手站在老太爷身边。
她正想收回目光,陈恕便看了过来。
他微微垂下的凤眼眸色冷淡,姜贞被刺了一下,飞快地往江氏身后躲了躲。
陈恕微微拧眉。
母亲难道不曾教过她规矩吗?怎好在长辈面前四处打量?
老太爷精神不济,众人不敢耽误太久,挨着上前请安。先是老夫人,再是由大夫人赵氏带领的大房一家子,然后就是二房,最后还有一群依附陈家生存的族人。
除了认识大房的陈芙,其余陈家人都是姜贞不曾见过的。
老太爷不在时,陈家从未如此热闹,即便是大房,也很少来二房串门,老太爷一回来,陈家人好似找到了主心骨,每个人都有许多话要向老太爷倾诉,大到婚嫁科举,小到家中风水摆设,都想求老太爷拿个主意。
老太爷也是极有耐心,虽然脸色不好,但仍撑着精神一一解答,陈恕眉心紧蹙,正想开口劝他,老太爷忽地扬手叫了停。
“行了,今日就到这里,修哥儿,你不是说有个人要老夫见一见?”老太爷揉了揉眉心,看向陈明修。
众人的目光也一并看了过来,姜贞作为二房唯一一个陌生人,自然受到了不少打量。
陈明修站出来,也示意江氏和姜贞上前,江氏轻轻推了姜贞一把。
姜贞深深记得吴嬷嬷教的规矩,小步上前,伏身下拜,恭敬地道:“小女姜贞,祝太爷爷身体康健,福寿永年。祝老夫人喜乐安康,万事如意。”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磕头时也过于用力,“咚”的一声,众人都惊住了。
老太爷平淡地叫了起,这些年陈府常接济客人,他不觉意外,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养着便养着吧。
但等姜贞站起来,看见她那双眼睛时,老太爷不由一愣。
陈恕察觉到老太爷的异样,也紧张起来。
“你……你父亲是谁?”老太爷宽大衣袖下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面色虽然如常,但心中已是风起云涌。
这个问题亦是姜贞提前练过的,她微微低头,恭敬道:“回太爷爷,家父乃前任原武县县令姜和。”
几乎是她话音才落下的一瞬间,老太爷便想起了姜和。
姜和也拥有这样一双杏眼,瞳仁乌黑,眼神明亮又澄澈。
五年前的那场夜雨至今仍未停歇。
“老大人,我姜某只求问心无愧。”那双眼穿过瓢泼大雨,直视着他。
老太爷浑身一凛,差点从座上滑落,陈恕一把扶住他,才避免了一场意外。
“太爷爷可要歇一歇?”陈恕低沉的询问唤回老太爷的神识,他勉强坐直了身子,摆了摆手。
“不必。”
老太爷复又看向姜贞,面色恢复了平静,“你父亲是个好官,从此后,便把这儿当你的家吧。”
老太爷果真如二夫人所说一般和蔼,姜贞心中满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