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78、人间

　　薇尔掏出班纳特送给他的匕首，摆在小薇尔的面前，泠冽的锋芒在黑暗中闪现出一道明亮的银白色亮光。

　　“你真的是未来的我？”他问道，眼神中充满着惊讶。

　　薇尔点了点头。

　　小薇尔上下打量着七年后的自己，眉头逐渐皱紧，“你骗人，你身上这么脏，头发这么乱，还瞎了一只眼睛，看上去像是监狱里的逃犯，怎么可能是未来的我？”

　　“总之就是发生了很多事情……”薇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要是跟他解释清楚，可能三天三夜都说不完，而且只有十一岁的薇尔怎么会明白他所做的事情。

　　小薇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想告诉我，如果小时候不努力，长大了就会变成你这样？”

　　薇尔一阵无语，自己什么时候不努力了？但还是落到了如今的下场。他也不知道该去怪谁，或许该怪自己吧。

　　“我来这里是有事情想请你帮忙。”薇尔俯下身，看着小薇尔，“你可以帮我吗？”

　　“不帮。”小薇尔直接拒绝道，“是你自己不努力才这么没出息，我凭什么帮你啊？”

　　薇尔气得直咬牙，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曾经的性格是如此讨厌，怪不得在神之境生活了十年都没交上朋友。

　　“我呀，其实是为了拯救人间才来到这里，因为事关重大，所以不方便跟你透露。别看我这么狼狈，其实经历了很多生死大战。”薇尔说着，将衣服撩起，露出腰腹的伤口，“眼睛的伤，还有这里的伤，都是跟魔王战斗时留下的，我一个人肩负着整个世界的和平。”薇尔其实讨厌说谎，但是他了解自己，知道只有这样的话才能增加小薇尔的好感。

　　小薇尔立马眼前一亮，情绪激动起来，“真的吗？未来的我竟然还跟魔王战斗过？”

　　“我这次来也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看在你我有缘，我可以带你跟我一起去拯救世界，怎么样？”薇尔继续演戏道，“等你拯救了世界，你就是神族中备受瞩目的存在了。”

　　小薇尔听得两眼直放金光，立马点头答应道：“好啊！”

　　薇尔心说自己小时候真是傻得可爱，这么轻易就被骗了，但是他心中也不由得感到一阵懊恼。明明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竟然如此轻易为名利所动。这就是原本的自己，如果不是后来以利改变了他，他可能仍旧和以前一样，有着孤僻古怪的性格以及追名逐利的态度。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薇尔道。

　　“这么着急？”

　　“因为这次是秘密行动，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

　　“但是我如果很晚回家，师傅会骂我的。”小薇尔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天亮之前回来就行，英雄总是在夜晚行动的。”

　　听了薇尔的这句话，小薇尔的表情呆愣住了。

　　薇尔静默了几秒，才想起来神之境是永恒的黑夜，没有天亮这一说话。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心说自己真是糊涂，在这里生活了十年竟然连这个最明显的特征都忽略了。

　　“总之，我们会在凌晨的时候回来，你放心，班纳特绝对不会发现的。”薇尔的谎话已经越说越熟练了。

　　小薇尔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被薇尔说服，点头答应了。

　　“走吧，现在就前往人间。”薇尔在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离开了神之境的方法了。

　　薇尔带着小薇尔来到神之境外的星尘花园，绿色的极光缓缓流动，从神之境一直延伸向人间。

　　小薇尔掏出银制的正羽别针，抛向极光，别针变化为一片轻盈的白色羽毛缓缓落在极光之上。

　　小薇尔回头看向薇尔，问道：“你的羽毛呢？”

　　“我的羽毛……”薇尔眼睛一转，“被我一不小心弄丢了。”

　　“你怎么这么粗心？那没办法了，你和我坐同一片羽毛吧。”小薇尔说完跳上羽毛，并向薇尔伸手邀请。

　　薇尔自然不客气，废了这么一番功夫，不就是为了坐它离开神之境？他直接迈腿踏上了羽毛，轻盈的羽毛瞬间向下沉了沉。

　　“没事吧？这个可以载两个人吗？”薇尔有点慌，之前有过一次从半空中摔向海面的经历，总觉得有点后怕。

　　“可以的，师傅和我一起坐过的，你不记得了？”

　　“太久远了。”薇尔早就已经忘记了。

　　二人就这样顺着极光逐渐飘向人间。

　　星空逐渐从脚下向上方移动，云雾轻轻拂过他们的脸颊，明亮的圆月挂在当空，照亮出一片广阔的土地——这便是罗迪尼亚大陆。

　　薇尔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该降落在那里才好？因为他会在降落的地点穿越回七年后的世界，如果他的位置与多洛雷斯相隔很远，那将会浪费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神之境的各位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可是，多洛雷斯来到人间后会去往哪里呢？这是一道难题。

　　薇尔正思考着，小薇尔突然开口问道：“我们在哪里降落合适？”

　　“这个……”薇尔自己都不知道。

　　“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你还怎么拯救世界？”小薇尔回头看向薇尔，脸上写满了对他的不信任。

　　“拯救世界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薇尔凝聚思绪，努力思考。

　　爱米拉带着诸位魔王和魔族手下进攻神之境，那么人间残留的魔族必然少之又少，多洛雷斯前往人间，已经没有了对手，那么他会做什么事情呢？

　　薇尔将自己假想成多洛雷斯，如果他是拥有创世之力、至高无上的神族，那他会去什么地方？

　　自然是人最多的地方！

　　只有去人最多的地方才能够起到最大范围的威慑，才能树立神族的威严。

　　“问你个问题，在人间，人最多的地方是哪里？”薇尔问小薇尔。

　　“你这都不知道，这些都是考试要考的。”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考试的内容在现实生活中不出意外是不会用到的。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忘记考试的东西吧？”

　　“我怎么可能忘记？当然是万花城啊，万花城是罗迪尼亚大陆居民最多的城镇。”小薇尔得意地说道。

　　“万花城？我怎么没听说过？”薇尔在人间这么长时间，却没有听谁说起过这个地方。

　　“那里居住着罗迪尼亚大陆最显赫的贵族，四周有高墙围护，居民生活安泰，城镇物资丰富，所以人口是最多的。”小薇尔娓娓道来，“但是当地的人总是自以为是，看不起其他城镇的居民，所以同外界的交流少，人口流动也非常小。”

　　“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东西？”薇尔都不记得自己看过这些东西。

　　“课外书啊。”

　　既然万花城是人口最多的城镇，如果薇尔没有猜错，那么多洛雷斯很有可能会去万花城。那就赌一把，去万花城！

　　“去万花城。”薇尔对小薇尔道。

　　“这么随意就决定了吗？”小薇尔总觉得有点怀疑，但是再怀疑也没有用，因为他们很快就会抵达万花城了。

　　此时正是深夜，借着银白色的月光，可以看到在广阔大地的西北沿海处，有一座城墙环绕的大城镇，围墙内是鳞次栉比的房屋，还有教堂、学校、广场，是一座相当繁华的城镇。在靠近大海的地方，是一片种着植被的绿地，上面是一座气派的庄园。在海岸的断崖上，可以看到一座巍峨的城堡，面朝广阔无垠的大海。

　　此时虽然是深夜，却还没到半夜，尚有星星点点的橘黄色火光在黑暗中亮着，像是洒落在人间的星星，与夜空中的明月彼此呼应。

　　羽毛最后在空旷的绿地上缓缓落下，二人跳下羽毛，小薇尔将羽毛变回别针收回。

　　薇尔看着远处安静地坐落在草地上的庄园，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而且他也从未来过这里，怎么会觉得熟悉？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小薇尔的脸上写满了激动。

　　“接下来……”薇尔掏出哈里交给他的怀表，看着表盘上静止不动的指针，俯下身来，对小薇尔坦白道，“谢谢你帮我，但是很抱歉，我骗了你。”

　　“你骗我？”小薇尔难以置信地看向薇尔，“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不是未来的我吗？”

　　“我是……但是我不能带你去拯救世界。”薇尔无奈一笑。

　　“为什么啊？你都已经答应过我了，我要让整个神族都看得起我。”小薇尔很不理解。

　　小孩子头脑中的想法总是非常的单纯，思路也格外单一，他理解不了薇尔，但是薇尔也不求十一岁的自己理解。人在不同的阶段总有不同的想法，世界在变，人也在变，因为都在改变，所以命运才变得让人难以揣摩。

　　“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想让整个神族看得起我，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们看不看得起我都与我无关，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的价值不应该由他们来衡量。就像我等会儿要去做的事情，我几乎不可能赢，也不可能拯救世界，但是我还是要去做。”

　　小薇尔似懂非懂，“你做不到为什么要去做？”

　　“因为……”薇尔抬起头，黑色的夜幕下，繁星点点，明明是那么微弱、渺小的光芒，却一直努力想要照亮这无尽的暗夜，“这可能就是我的命运吧。”

　　“再见了，谢谢你，对不起。”他对小薇尔说道。然后轻轻转动怀表的旋钮，指针从五开始顺时针旋转，一直转到十二。

　　一道白色的亮光骤然照在薇尔的脸上，刺痛了他的双眼，使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缓了许久，才适应眼前明亮的光线，一点一点地睁开眼睛，前方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原本空旷的草地上，此时此时，无数的男女老少面朝着薇尔屈膝跪拜，他们的脸紧贴着地面，没有一人敢抬起头来。

　　薇尔将目光移向远处，远处的房屋尽被摧毁，微风从废墟上席卷而过，扬起阵阵尘土。上一秒，这里还是一片在明亮的月光下安静沉睡的城镇，下一秒，便是一片残破不堪的废墟，彷佛发生了极其严重的自然灾害，但是在不远处，安然无恙地坐落在草地上的那座庄园暗示着这一切并非是天灾，而是人祸。

　　薇尔抬起头，看向上空，只见万里晴空下，一层薄薄的金沙将整个万花城笼罩起来。薇尔不曾见过这个东西，但是他能猜到，应该是多洛雷斯生怕这群弱小的普通人逃走，便将整座城封了起来。同时，薇尔也在心中庆幸自己来对了地方，如果去了其他城镇，他可能都无法进入到这里。

　　草地上一个人微微抬起头，看向薇尔，眼神中满是惊恐。

　　薇尔仍旧注视天空中的薄纱，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伸来了一只宽大的手掌。等他反应过来时，一股窒息之感从脖颈蔓延至全身，扼住了他的性命。

　　同时，一个白色长发的人影从薇尔的身后走到他的面前——是多洛雷斯。

　　多洛雷斯用惊讶的目光上下打量薇尔，摸着下巴似乎在思索什么。

　　“你怎么出来的？”多洛雷斯问他。

　　薇尔感觉脖颈间的蛮力减轻了一些，勉强喘得上气来，“你管我怎么来的。”

　　多洛雷斯轻哼来一声，对薇尔的身后说道，“把他带进去。”

　　那股蛮力将薇尔的身体转了过来，薇尔这才发现，原来在他的身后，三个巨大的金色立方堆叠在一起，毅然矗立在草地之上。同时他看清了这个拖拽着自己的身影——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黑皮肤男人，面孔上没有五官，却绘有一对金色的眼睛。

　　按照眼睛的数量，他应该是二目，但是薇尔见过二目的模样，是少年的身形，绝不是眼前这样强壮的男人。这时，他留意到这个男人的胸口和臂膀处还有两对眼睛，原来一共有六只眼睛，他是六目。

　　六目带着薇尔，跟在多洛雷斯的身后来到了金色立方内。里面仍然是薇尔上次来时的模样，一望无尽的天空中白云缓缓飘动，脚下是没有边际的黑白方格地面，中央有一座盘旋向上的楼梯，还有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画框。只是今天的地面上散落了一堆被撕碎的纸张，尚未收拾打扫。

　　“松开他。”多洛雷斯道。

　　六目松开薇尔。

　　多洛雷斯随即又转向其他的几位目，吩咐他们道：“你们现在回神之境，去把那些麻烦的东西全部处理掉。”

　　几位目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

　　在这宽敞的空间内，只剩下薇尔、多洛雷斯以及六目。

　　“你真是谨慎啊。”薇尔嘲讽他。

　　“自然是要谨慎的，谨慎的人才能活到最后。你觉得呢，薇尔？”多洛雷斯侧过脸来，看向薇尔。

　　“我觉得好人才能活到最后。”薇尔答道。

　　“那你觉得你是好人吗？”多洛雷斯直视薇尔。

　　“我……”薇尔没想到多洛雷斯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人，如果是好人，可是他两次害死了自己的人生中最重要的好友，如果说不是，他又和冷血无情、利欲熏心的多洛雷斯不同。

　　“你也不确定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对吧？”多洛雷斯突然笑了起来，不停地笑着，直到笑弯了腰，然后伸手招来一副画框，坐上画框，继续道，“你捡起地上的纸看看。”

　　薇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俯下身捡起了两页地上的纸张。白色的纸张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文字，薇尔在这繁多的文字中，找到了一个他所熟悉的名字——班纳特。

　　“这是……”他发现这些纸张上记载着班纳特的生平往事。

　　“这是命运之神的神器，诺言之书。”多洛雷斯替薇尔说出了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