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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文着黑色玫瑰的右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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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正如女仆所说,白发男孩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一日三餐只能吃到一餐,有时候一餐也没有,只能靠草根树皮勉强充饥。木屋也越来越破旧,阴暗潮湿的环境成了飞蛾栖居的场所,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这座木屋更是形同虚设。
日子就这么煎熬地过着,白发男孩每天坐在木屋前看着庄园,一坐便是一天。他在想什么,薇尔不知道。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就这么重复着。
直到某一年的春天,木屋前那片已经开了无数岁月的花海,不知为何今年开得格外鲜艳、旺盛。
一个棕色头发的小男孩在一群年轻女仆的簇拥下来到花海,他高兴极了,采摘下这朵花,又瞧上了那朵,两只手忙不过来,原本空空的花篮没一会儿就被他填满了五彩斑斓的鲜花,采花采腻了,又跑去追赶一对从他身旁路过的蝴蝶。这时,他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那座木屋。
他指着木屋,问女仆:“那里住着谁?”
“那里住着一个孤儿,夫人心地善良,每天都派人给他送食物。”女仆回答。
“孤儿?”男孩对木屋产生了好奇心,走过去,一脚踹开了腐朽的木门,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身形瘦小的白发少年蜷缩在屋子的角落,瑟瑟发抖。
“这就是那个孤儿吗?好脏,好恶心!”男孩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里面还有虫子,好讨厌啊!”
“小少爷,我们继续去采花吧。”一个女仆道。
另一个女仆举起胸前的篮子,“我还带了点心,我们去花田里铺个毯子坐下吃吧。”
白发男孩听到点心两个字,身体颤动了一下,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用沙哑的嗓音祈求道:“能够……给我一点吃的吗?”
“你这种恶心的人也配吃本少爷的点心?”男孩抓起地上的一块泥土,丢向白发男孩,“给你吃‘点心’!”
白发男孩没有闪躲,任凭泥土砸在自己的脸上,微微抬起头,看向站在门外的小男孩,“恶心?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你不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吗?你这种人就像是晚上到处飞的蛾子,变不成蝴蝶的,永远都是恶心的蛾子!”小男孩说完,冲着屋子假装呕吐,然后转头离开了。
自此之后,小男孩总要去木屋欺负白发男孩,用发臭的鸡蛋砸他,或是往木屋里泼马尿。后来有一天晚上,小男孩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把火点燃了木屋,白发男孩睡得浅,才逃过了一劫。
终于,白发男孩忍无可忍,打了小男孩一拳。小男孩跌倒在地,哭着逃走了。
第二天,小男孩又来了,这次带的不是女仆,而是一群身强体壮的男仆。男仆们将白发男孩擒住,带到小男孩的面前。小男孩手中拿着一块石砖,他抬起手,重重地砸在白发男孩的头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满头的白发被染成花一般的鲜红色。
“你这个恶心的东西,竟敢打本少爷!”小男孩再次举起石砖,准备给白发男孩最后一击,但是他的手突然停止在半空中,“打死他……那我不就是杀人犯了?”他的手微微颤抖,最后,男孩把鲜血淋漓的石砖扔在地上,带着男仆走了。
过了许久,白发男孩苏醒过来,但是就算醒来,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一丝的光芒。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眼泪从他那无神的眼中流下,滴落在草地上。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我……什么也……看不见。”
夜幕降临,虫鸣四起。
一只飞蛾落在他的肩上,他看见了天上的一轮残月。又一只落在他的身后,他看见了自己居住的木屋。再一只落在他的胸前,他看见了那座住着自己母亲的庄园。这些年,他忍受了许多,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在此刻突然膨胀,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冲破。
恨意,永无止境的恨意,在他的胸口扩散,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白发男孩向庄园走去,身后跟着一群密密麻麻的飞蛾,如同一片阴森可怖的乌云。他来到母亲的卧室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见母亲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睡得正香。
白发男孩伸出双手,悄无声息地掐住她的喉咙。
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抚过白发男孩的发梢,那是他母亲的手。
“雷欧……晚上不要乱跑……乖乖睡觉……”母亲在睡梦中呢喃。
“妈妈……”白发男孩收回双手,趴在床沿上,低声哭泣,“这么多年来,我还没有自己的名字……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在我出生后把我扔进河里?为什么要让我活这么多年?”
白发男孩轻轻抓住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好暖……”
“克雷尔……我的孩子……”母亲再次呢喃。
薇尔猛然睁开眼睛,只见自己躺在一张白色的四柱顶盖木床上,全身上下缠满了纱布,稍稍一用力,就觉得浑身酸痛。他一点一点地坐起来,抬手捏了捏眉心。他没想到自己会梦见克雷尔的过去,可能是那把匕首的缘故。那把匕首是班纳特送给他的礼物,也算是一件神器,只是没有诺言之书那样强大的功能,它只能变换形状。
薇尔抬头看向窗外,外面是白云悠悠的蓝天,蓝天之下是一片宽阔的庭院,庭院内种着各种颜色的玫瑰花,白色的鹅卵石小路从花丛间穿过,迂回坏绕。庭院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之外坐落着一片房屋密集的城镇。
现在是什么日子?这里是哪里?这些问题他都无从得知,最为关键的是,装着诺言之书的挎包也不知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粗旷的声音。
“以利先生?以利少爷?以利当家的?”
“巴特先生,少爷真的不在这个房间……”
“那你干嘛挡在我前面不许我进去。”
“这是少爷的家,我身为管家怎么能放任客人乱闯?”
“你这么想阻止我,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有……”
“女人?是不是女人?”
“不是……”
“那小子虽然也到了年纪,但是我身为过来人一定要提醒他,女人就像毒品,一旦沾了……”
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个带着老花眼镜、满脸白胡子的大叔闯了进来,看到躺在床上、浑身缠着绷带的薇尔,老花眼镜顿时碎裂。
“那小子竟然喜欢这样的玩法!”
“巴特先生,您误会了。”布莱德紧跟着走了进来,看向薇尔,“薇尔先生,您醒了?”
“嗯……”薇尔尴尬地点了点头。
“那正好,巴特先生应该也没吃早餐,两位一起去餐厅用餐吧,少爷再过一会儿就起床了。”
薇尔看到布莱德,已经猜到了大半,这里应该是以利的住处,那不就是魔王的住处了?自己救了魔王?魔王又救了自己?事情越来越离谱起来了。
“我就这身打扮吗?”薇尔指了指自己这浑身绷带的模样。
布莱德挠了挠头,思考了一会儿后给薇尔找来了一套宽松的衣服,“薇尔先生您睡了三天,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可能会有点痒,还请不要用手抓,现在还不能洗浴,但是不影响基本生活。”
“三天……”薇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快点,小矮子,我急着见你家以利少爷!”巴特催促布莱德。
“知道了,知道了。”布莱德带着薇尔和巴特前往餐厅。
薇尔看着冗长的红地毯走廊,一间又一间的房屋,以及窗外种着各色玫瑰的院子,总觉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与昨夜屋顶上在火光映照下的那个背影格格不入。魔王居住的地方不应该是阴暗、压抑的氛围吗?难道现在的魔族都喜欢贵族田园风?
薇尔走到布莱德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布莱德,我想问……”
“不好意思,薇尔先生,我是布奈徳。”
“布奈徳?你不是布莱德吗?”薇尔看着面前和布莱德长相毫无二致的少年,不敢相信。
“我是布莱德的弟弟,布奈徳。”他礼貌一笑,“布莱德哥哥现在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这样啊……”
“薇尔先生,您刚刚想问我什么?”布奈徳问。
“我想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薇尔说出心中的困惑,“以利他是……魔族吗?为什么要救我?”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利少爷要救身为神族的薇尔先生您呢?”布奈德依旧保持着笑容,但是他脸上的笑容空有其形,没有任何情感温度,“不管以利少爷做什么决定,我和哥哥都会听从以利少爷。”
薇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对于当下的状况依旧十分迷糊。
“不过请薇尔先生放心,虽然以利少爷是魔族,但是以利少爷不会做出伤害薇尔先生您的事情,毕竟那晚多亏了薇尔先生您出手才解决了克雷尔。”布奈徳继续说道,“以利少爷还说,要是您醒了,让我告诉您,您的东西暂时由少爷保管,这些天就安心修养吧。”
这算什么?以利知道神器对于神族非常重要,想利用这个逼迫他留下来吗?但是薇尔一点也不想在这座魔王居住的房子里多停留一刻。
“我是不是还在梦里?”薇尔自言自语。
“你们在说以利吗?”巴特听到薇尔与布奈徳的谈话,也加入其中,“你是他的朋友吗?”巴特问薇尔。
“不是……”薇尔坦白道,“我和他不可能成为朋友。”说到此处,他突然回想起以利带他去见琳的时候,称他为“朋友”。
“哈哈哈。”巴特爽朗一笑,“以利的脾气确实交不到朋友,如果不是魔族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家伙。”
薇尔瞥了一眼这位行为古怪的大叔,突然留意到一个问题,巴特明明是一个普通人,竟然对以利满口都是“那小子”、“那家伙”。
“巴特先生是以利的朋友吗?”薇尔忍不住问道。
“朋友?哈哈哈!”巴特笑得更加大声了,“我算是那家伙的半个父亲吧,他是我见过年纪最小的魔族,在他只有九岁无处投奔的时候……”
“餐厅到了。”布奈德停下脚步,打断了巴特的话语,“二位先用早餐吧,我去叫一下少爷。”
餐厅是一间朝南的房间,现在正是早晨,金色的阳光穿过宽大的玻璃窗照进室内,在白色的长餐上留下一片金色的方形光影,桌前已经摆好了牛奶与面包,面包是刚烤好的,散发着小麦的香气。餐厅的旁边就是厨房,布莱德从厨房里端出刚做好的焦糖布丁。
“薇尔,你醒啦?”布兰德向薇尔打招呼。
“嗯……”薇尔看了看面前的布莱德,又想了想刚刚的布奈德,似乎除了服装之外,光看身形与外貌这二人没有任何不同之处。
“不要客气啊,薇尔。你睡了三天,肯定饿坏了,多吃点。”布莱德放下焦糖布丁,又转身去了厨房。
巴特毫不客气地坐下,拿起面包大口地啃了起来,还不忘抱怨几句还没起床的以利,“以利那小子再不起床,我就要吃光他的早餐!”
薇尔也坐了下来。厨房与餐厅相连的门开着,薇尔刚好能够看到在厨房里忙手忙脚切水果的布莱德。他发现哥哥布莱德与弟弟布奈徳虽然样子完全一样,但是哥哥的性格更加外向、随意,弟弟的性格温和、成熟,二人的内在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归根结底,穿着一样的衣服、长着一样的脸,薇尔还是无法从外形上分辨出他们二人。
薇尔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面包和牛奶,睡了三天确实很饿,但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准确来说,身处在这里让他毫无安全感,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
餐厅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一大清早的,吵死人了,老头子!”
以利的声音从薇尔的背后传来,他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就在餐厅的门口,以利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袍,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心情十分不悦的模样,布奈德紧跟在他的身后。
薇尔留意到以利半敞的胸口处,有三道又长又宽的伤疤,以及他右手背上,有一朵黑色的玫瑰花纹身,总觉得这背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你醒了?”以利注意到了薇尔。
薇尔刚刚看得入神,赶紧收回了目光,道:“谢谢你救我……”
以利坐到餐桌前,拿起一个面包开始啃起来,“我们魔族向来只救对自己有用的人,我救你只是因为你对我有用罢了。”
薇尔想问他什么意思,但是话刚到嘴边,就被巴特打断了。
“以利,我要的天鹅石什么时候能给我?就因为天鹅石用完了,害得我好几个快完工的作品都差了最后一个部件,这几天被客人像催命一样地催货。”巴特向以利抱怨。
“那是你的生意,关我什么事?”以利态度冷淡。
“你就不能快点把货给我吗?我都连续来这里三天了,干脆货到之前让我住下得了!”
“我都说了,货还在路上,我只是为了救人先回来了而已。”
薇尔一愣,以利口中所说的“救人”,无疑是指救他。
“算了,我也吃饱了,回店里干活去了,明天我一定要看到那批货。”
“呵,你要是等不及就去路上接它吧。”以利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巴特。
“我要是有这腿脚和精力还用叫你去代买吗?”
巴特吃饱喝足,站起身,愤愤地离开了餐厅。巴特这一走,餐厅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薇尔身处在这里,感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别扭。
“巴特呢?走了吗?”布莱德从厨房端出一盘水果沙拉,“我还特地多做了点……”
以利看向僵坐着一动不动的薇尔,问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不……”薇尔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现在一心就想拿回他的两件神器,没有神器他还有什么心情吃早饭。
以利没有再问,低头吃完自己的早饭,从座位上站起身,对布奈徳道:“等他吃完,带他来茶室找我。”说完,离开了餐厅。
此时餐厅里只剩下薇尔、布莱德、布奈徳三人。
布奈德坐到薇尔的正对面,语气温和地劝说道:“薇尔先生,绝食自杀可是非常痛苦又漫长的过程。”
薇尔汗颜,“我没有绝食自杀的打算……”
“那就好。”布奈德笑了笑,“那您快吃吧。”
“你们……为什么不吃?”薇尔看向他们兄弟二人。
“嗯?薇尔先生您没有发现吗?”布奈徳用手指着自己,“我们兄弟二人已经不是‘活人’了。”
薇尔一脸惊愕,刚抓起的面包再次落回盘子中,“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兄弟二人其实是附在人偶身上的亡魂,所以不用像普通人一样吃饭,也不会生病。”布莱德解释道,“那位巴特先生,就是制造我们兄弟二人这副身体的人,以利少爷去天鹅镇采购的天鹅石是制造人偶的重要材料之一。”
“这……样啊。”薇尔的眼神逐渐空洞起来。自他醒来之后,有太多的事情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可能得花一段时间来慢慢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