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35、窃听

　　“薇尔！”

　　班纳特的声音响彻整个餐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继续低头用餐。只有薇尔依旧沉浸在愤怒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班纳特。直到班纳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后领，将他往后一拽，他才反应过来。

　　“师……师傅？”薇尔看了看班纳特，又看了看地上被自己揍得面目全非的陌生男人，惭愧地低下了头。

　　“吃了吗？”班纳特语气温柔。

　　“还没……”

　　“回家吃吧 。”

　　“嗯。”

　　薇尔跟着班纳特回到家中。一路上班纳特没有说一句话，薇尔也不敢开口。

　　“家里有一些栗子，我们来做栗子饼吧。”班纳特系上围裙，取出食材，开始动手制作晚餐。

　　“对不起师傅……”薇尔道歉。

　　“你在为什么事情说对不起？”班纳特没有看他，专注于手上的活。

　　“打人的事情，还有……”

　　“还有什么？”

　　“他们……说的事情……”薇尔吱吱呜呜。

　　班纳特突然停下，回头看向薇尔，“你真的替以利做了事情？”

　　“嗯……”薇尔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地面，“以利……应该都跟您说了吧。”

　　班纳特沉默了几秒，道：“嗯，他坦白了，我以为他是在骗人。”

　　“对不起，师傅。”

　　“唉。”班纳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薇尔，人间是个充满诱惑和邪恶的地方，所以那里才会诞生出魔族，你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诱惑，分辨不清善恶。”

　　薇尔愧疚地说不出话来。

　　“过来帮我揉面团吧。”

　　“嗯。”

　　第二天早晨，薇尔醒来的时候班纳特已经出门了，他知道这次对于他的议论不仅仅影响到他自己的颜面，更影响了作为命运之神的班纳特的权威。

　　薇尔知道崩溃没有用，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内心。他想出去探听一下以利的消息，却害怕路人对他的闲言碎语，可是呆在家里又百无聊赖、无事可做。

　　正当他万般难受、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薇尔打开门，不出他所料，是泽威。以薇尔的孤僻的性格和冷淡的态度，在神之境自然没有朋友，这个时候能找他的，也就只有泽威了。

　　“你怎么又来了？”薇尔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请他进了屋。

　　“自然是想你了呗。”泽威打趣他道。

　　“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泽威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兜兜转转，欣赏着客厅里棕色的布艺沙发和原木色的置物架，还有空白一片的白漆墙壁。

　　“怎么了？”薇尔端来茶水。

　　“就是很惊讶，命运之神和他的候选人竟然居住在这样简单朴素的房子里。”

　　二人在沙发前坐下。

　　“师傅是个生活非常质朴的人，不喜欢奢华。”薇尔没心情跟泽威闲聊，直奔主题道，“你这次找我有什么事情？”

　　“一提这个我就来气。”泽威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愠怒地看向薇尔，“我昨天不是都提醒你了吗？你怎么还没长心眼？”

　　“什么？”薇尔一脸疑惑。

　　“我让你小心贝鲁特啊。昨天中午明明提醒了你，结果晚上整个神之境四处都在传你在人间给魔族做事情。”泽威气得直咬牙，“贝鲁特那家伙也是，不念你对他的恩情，还在背后给这件事情作证。没有你薇尔传信回来求救，他的尸体现在埋哪里都不知道呢！”

　　薇尔叹了口气，道：“贝鲁特只是如实上报而已，要怪就怪我自己。”

　　“薇尔，你的想法总是太单纯了。你知道贝鲁特还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因为我师傅平日里和卡兰大人关系不错，她听说贝鲁特这次在人间伤得很重，就让我去看望一下贝鲁特，昨天晚上我去的时候刚好三目正在给贝鲁特坐笔录，我就站在门外等着，听了个大概。”泽威喝了口红茶，继续说道，“他说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他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制定了一个杀死魔王的计划，后来在黄金城意外遇到了你，想邀请你一起，但是你觉得他没有打败魔族的能力，深怕受到牵连，就没有答应。”

　　“我的确一开始没有答应。”

　　“后来，他每天请你吃饭、请你娱乐、请你住酒店，一次又一次请求你，你最后才答应了他。”

　　“确实……那时候吃的、玩的、住的都是贝鲁特付的钱。”薇尔低垂着头，觉得很是丢脸。

　　“然后他讲到他跟以利的那一战，他说你一直躲在旁边看戏，没有帮他一下，还说但凡你帮他一下，他不至于险些死在以利的手里，还说你为了苟活在以利面前求情。”

　　薇尔听到此处陷入了沉默，他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良久才开口道：“他说谎了，我并不是不想帮他，我真的想帮他，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诺言之书对以利没有用……”

　　“但是事实就是你没有帮他，对吗？”

　　薇尔点了点头，“我也不是为了自己活命向以利求情，我是想求以利放过贝鲁特……”

　　“神族只会关注你向魔族求情，不会关注你为什么这么做。”泽威揉了揉脑袋，“你为了求情，还把自己偷偷给魔王做事的事情说了出来，被贝鲁特知晓了，这下子，你再有道理，神族也不会相信你。”

　　薇尔将身体蜷曲起来，把头埋在膝盖之间。

　　“薇尔，你为什么要给魔族做事？”

　　“我是被迫的，为了活命。”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我可真是个废物，原本想通过人间的历练证明自己，却做了一堆丑事，最后还闹得人尽皆知，真是可笑至极！”

　　泽威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薇尔，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两人沉浸在郁郁寡欢之中时，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你师傅回来了？”

　　“应该不是，师傅白天很少回来。”薇尔起身去开门。

　　门外来的是信使。在神之境有两种传递信息的方式，一是通过红襟鸟胸针，但是由胸针变化而成的红襟鸟只会飞向自己的主人，限制了传递信息的对象，于是就有了第二种方式——信使。神之境的信使和人间的信使工作内容相似，都是传递信件，但是神之境的信使传递的不是私人信件，而是工作文书。

　　“请问是你是班纳特大人的候选人吗？”信使问薇尔。

　　“嗯，我是。”

　　“这里有一份资料文件，休德大人让我转交给班纳特大人，但是我找了一上午都没找到班纳特大人，下午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忙，可以麻烦你转交给他吗？”

　　“好。”

　　信使将一沓用牛皮纸封起来的沉重文件递交到薇尔手上，然后转身离开了。薇尔将资料搬入屋内。

　　“什么文件这么重？”泽威凑上前来。

　　“不知道，智慧之神送来的资料，多半和师傅的工作有关。”

　　“是从图书馆那里借来的资料。”泽威指了指牛皮纸的封口处，上面有图书馆的印章，“看来班纳特大人这两天很忙啊，连去图书馆查资料的时间都没有。”

　　薇尔深感愧疚，师傅平日里就很少清闲，结果自己还给师傅惹了一堆麻烦，害得师傅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快到饭点了吗？”泽威抬头看了眼客厅的座钟，显示现在是十一点整，“我要走了。”

　　薇尔以为泽威是急着去食堂用午餐，所以也没有挽留，简单道别之后，回屋准备午餐。薇尔知道以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只能乖乖呆在家里，尽量减少外出。

　　再说泽威，离开薇尔家之后，并没有急着去附近的食堂，而是沿着一条隐蔽在建筑背后的小路，来到了战争之神的家门前。卡兰的家与班纳特的家相比差别巨大，这是一座庄严肃穆的青灰色石堡，石堡周围是候选人居住的房屋。偌大一个石堡只有卡兰独自一人居住，石堡的地下则是神之境关押囚犯的监狱。

　　泽威在草丛后静静地等待着，没多久，石堡侧面的一扇铁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两个身穿盔甲、腰佩利剑的男人，他们是看守地下监狱士兵。

　　“终于到饭点了，去吃什么好呢？”其中一位士兵问道。

　　“难得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去吃点丰盛的。”另一位士兵回答。

　　“吃太久可不行，班纳特大人还等着我们回去呢。”

　　“他不是说让我们一个小时后再回去吗？他要私下审问那个魔族。”

　　两个士兵逐渐走远。

　　泽威“啧”了一声，刚刚他还奇怪今天怎么两位士兵都出来吃饭了，原来是班纳特在地下监狱里，听他们的对话，班纳特故意支开了他们，肯定是要审问一些私密的问题。

　　他犹豫再三，不敢擅自进去，但是不进去总觉得会错过非常重要的信息，百般纠结之后，还是决定冒险潜入地下监狱。

　　说是监狱，但是难得关押囚犯，所以日常只有两个士兵看守。能够被关在这里的，要么是犯了重大错误的神族，要么是魔族中的重要人物，为了防止囚犯逃脱，监狱内部层层关卡，结构错综复杂。然而这些东西在泽威面前都是障眼法，他私下对这座监狱做过调查，对它的构造非常了解。

　　泽威能够感受到四周的空气中混有砖土的苦味以及常年得不到通风透气的霉旧气味。

　　他在黑暗中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前进，不知道弯弯绕绕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抹橘色的光晕，他放慢脚步，缓慢地走上前，身体贴着拐角处的墙壁，微微侧过头，向光晕的方向看去——班纳特手持着烛台站在牢门前，牢门内，是一个被铁链捆缚、浑身是血的身影，那是以利。

　　“你为什么要接近薇尔？”班纳特质问以利。

　　以利抬起头。

　　“你知道你害得他有多惨吗？你让他以后怎样生活下去？”

　　“呵，他惨吗？”以利冷笑了一声，“到底是谁害了谁啊？”

　　泽威躲在墙角后，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上去非常古怪。

　　“你恨他？”

　　以利没有回答。

　　“你不用恨他。”班纳特走近牢门，继续道，“我是命运之神，我可以窥探一个人的命运，也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十年前，你被扔进饿狼的笼子里，这是我安排的。命运一旦被改变，就会产生空缺，而你就是用来给薇尔填补空缺的存在，你不替薇尔死，薇尔就不能活着逃出斗技场。”

　　以利依旧保持着沉默，但是他眼神中的杀意胜过了一切语言。

　　“不妨再告诉你一些事情，你在九岁前所经历的一切不幸、你所看到的一切丑恶都是我故意安排的，你只不过是我用来保护薇尔的一个挡箭牌罢了。”班纳特笑了，“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表情吗？”

　　“恶心……”

　　“你在说你自己吗？”

　　“我说你。”

　　“那可真是过奖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要通知你，我们八位上神商量决定，后天上午对你公开处刑，就算再怎么对你严刑拷打，也问不出有用的情报，不如早点处理掉。”班纳特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你猜，给你行刑的会是谁？”

　　以利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薇尔。”班纳特又一次笑了，“在这黑暗的牢笼里好好享最后的时光吧，伊恩。”

　　泽威捏了捏手心，都是冷汗，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班纳特，一时之间，竟有一种站在牢门外的才是魔族的错觉。他听到班纳特的脚步声，赶忙顺着原路离开了地下监狱。

　　他走在人影匆匆的道路上，看到那两名士兵一副酒足饭饱的姿态，有说有笑地向他迎面走来，然后擦肩而过。

　　这里的每一位神族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是安于平静富足的生活状态，或是用尽心机手段追求权力名誉，或是在孤独无助中等待命运降临……

　　神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泽威的脑海里冒出了这样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