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妖怪》毋茗

3、春社

　　下午太阳也是暖融融的。
　　夙清河觉得睡梦中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倒没带着冷意或者其他，就是盯着怪怪的。
　　他眼皮动了动，眼珠子一翻，眼皮就掀了起来，他也睁开了眼睛。
　　一张普通的脸蛋出现在他视线中，随后便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侯爷醒了？”
　　她声音带着笑意，柔柔的。
　　夙清河皱着眉头，很是不悦。
　　“张嘴。”
　　他张了张嘴，苏眠便往里塞了几粒小果子。
　　嚼了嚼，清爽酸甜的果汁便在唇齿间炸开，唾液也随之分泌。
　　才将口中的咽下，苏眠便又递了上来，他干脆就顺从地吃了。
　　“好吃吗？”
　　她笑着问。
　　夙清河点点头。
　　“这是三月泡，今日在山上瞧见的，我摘了许多，都洗过了，放在小几上，您要吃自己拿噢。”
　　苏眠说完就离开了。
　　夙清河呆呆地望着天，还没反应过来，琢磨着刚刚是真是假。
　　偏头去看，桌上玉盘里是清洗干净的三月泡，满满一盘，红彤彤的，跟兔子的眼睛一样。
　　夙清河动了动手指，等着三月泡自己跑到他嘴里。
　　没忍住笑，心情已愉悦了许多。
　　等晚了些，他就自觉地往饭厅去了。
　　饭厅暖烘烘的，不像平日那样清冷，炊烟滚滚，一下子就有了烟火气。
　　和昨天一样，才到门口便闻见，香味儿了。
　　苏眠做了腌笃鲜，正赶在吃春笋的季节，这个是最不能错过的。
　　她今日上山，还弄了些时令野菜，一块做了几道小菜一起。
　　夙清河才坐下，饭便呈了上来。
　　在苏眠的招呼声中众人也开了饭。
　　他算是明白苏眠为什么喜欢和人一块吃饭了，光是饭菜做得好还不行，感觉得有人味儿吃饭才香。
　　“明日春社，我能带李老伯还有覃婶和芸姐姐一起出去村里玩吗？”
　　苏眠一边给他加菜，一边问他。
　　夙清河瞥了她一眼，她便解释道，“我前些日子听说春社很好玩，是给土伯公过生辰的日子，府里冷冷清清的，也就他们会跟我说话，在府里待着也无聊，我想着带他们一起去看看春社。”
　　“你们都走了，谁伺候我？仙人也是要吃饭的。何况我还是主子。”
　　他虽然没明确说拒绝，但话语间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覃婶看着也着急，暗自捏了把冷汗，“姑娘要不就算了，我留下来伺候侯爷你们去吧。”
　　苏眠却摇摇头，看向夙清河，“您不是还有其他仆人嘛，我给你做好饭，我们出去玩，晚饭前一定回来。”
　　她耐着性子，继续解释。
　　夙清河却没有动摇，埋头吃饭，没回话，就那么僵着。
　　苏眠盯了他一小会儿，把碗里的饭吃完，放下碗筷。
　　“那您要和我们一起去吗？春社很好玩的。”她撑着脸瞧他，等着他回话。
　　夙清河仍旧没有答复，续了第三碗饭。
　　屋里就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苏眠也不着急，就等着他，不过没等出个结果来，因为他吃完起身就走了。
　　李老伯摇摇头，“明日你们三个去吧，我这个老骨头可走不动咯。”
　　覃婶和李芸都叹了口气，收桌。
　　苏眠倒没气馁，起身给李老伯捏了捏肩，没说话。
　　饭厅里仍旧暖暖的。
　　夙清河从饭厅出来，冷风就开始到处刮，一下子就弄乱了他的头发。他不满地晃了晃脑袋，用灵力挡了风，直直往自己的院子去。
　　在饭厅闷出来的暖意已经散干净了。
　　不过他的体感并不明显，察觉不到这样的变化，只觉得风烦人。
　　次日天明，夙清河又醒了。洗漱以后出到院子里，时间还很早，晨露淋淋的，雾气也没散干净。
　　他懒懒打了个哈欠，走到摇椅边上，拂袖，上面的露珠便消失了，他也如愿躺了上去。
　　“侯爷早啊！”
　　突然传来的女声，引起了夙清河的注意。
　　他的视线四处观察了一阵，终于在远处的墙头上发现了声音的主人。
　　苏眠挂在墙上，露出脑袋和半截身子，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能看出她脸上是很干净灿烂的笑容。
　　这么个大清早都这么有精力，不愧是年轻人。
　　这是夙清河见到她的第一个想法。
　　“您准备好和我们一起去春社了吗？”她两手交并，置于唇边，形成一个外扩的圆环状，让声音更好地向他传递过来。
　　他什么时候说要和他们一起出去了？
　　夙清河皱了皱眉。
　　“没有。我没说要和你们一起去。”
　　那边的人似乎听不太清他讲话，又道，“若是没准备好，就快准备吧！我们要出发了！”
　　苏眠说完就消失在了墙头。
　　夙清河愣了好一会，没明白。
　　等他收回目光，就听见急匆匆的步子在向自己靠近，他循声望去，院门那便窜出来个影子，动物一样。
　　苏眠来到他跟前，朝他行礼。
　　因为跑得太快太急的缘故，她微微有些喘，两颊和鼻头都泛着红。
　　“您收拾好了就直接来饭厅吧，我刚熬了粥，现在过去抄几个小菜，咱们吃早膳再出去。”
　　她轻笑着。
　　晨间暖阳才露角儿，薄雾就识趣地散开了，暖暖的阳光照在苏眠脸上，倒是让那笑容更加的灿烂明媚。
　　明明相貌普通，却能这样的美丽动人。
　　夙清河对于人的容貌要求是很高的，他不喜欢和长得难看的人打交道，按正常来讲，苏眠仅仅只能是比点头之交还要靠后的位置，她这一类的长相应该丢到人群里会马上消失不见，但实在奇怪，她的亲和力让人难以忽视。
　　最后还是妥协和他们一块出门去了，但他不打算承认自己被早膳收买，只是单纯想去瞧瞧那有意思的土伯公。
　　苏眠早已备好马车，不过夙清河并不和他们同车，他有自己专属的轿子，傀儡抬轿，那些抬轿的傀儡人的脚并没有落地，反而是漂浮着的。
　　虽然她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但也没叫自己的好奇心去追问，毕竟夙清河是仙人。
　　苏眠他们先行，马车轮子轱辘轱辘的，两刻钟个时辰后终于从西门出了城，又行驶半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个有些规模的村庄，人聚到一起，也能成一小片海。
　　春社日有许许多多仪式，他们才到，活动便开始了。民社与官社的氛围不同，官社肃清，民社更热闹些。
　　村口建了土伯公庙，村民们已早早摆好社酒、社肉、社饭、社糕等等。
　　村民们挨个上了香，随着萧鼓之声渐响社稷坛上社戏也开始了。
　　村民们面上都是对收成的祈盼，乐融融的。
　　夙清河不喜欢热闹，坐在角落，他也不需要上香，他不是人类，也没有对神明的虔诚心，上了也没有用，而这些仪式于他来说，不过是徒劳无益的行为。
　　他把目光放在苏眠身上。
　　她倒是和早上一样，兴致勃勃的，不过并情绪不热烈，就在那静静地看着社戏。
　　边上的社火烧得热烈。
　　夙清河瞧见一个老头站在社稷坛边上，笑盈盈的，手里拿着一杯酒，不时抿上两口。
　　老头发觉夙清河的目光，便向他投来一个慈和的笑。
　　那便是这的土伯公了。
　　夙清河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土伯公瞧着他，最后移到他身边，给了他一杯酒。
　　“小友怎的到这种地方来，寂不是不许与出境吗？”
　　夙清河接过酒，神情倨傲。
　　“那是五百年前的事了，你这土伯公怎么会一点不知？”
　　他的态度没让土伯公生气，反而无奈地笑了，“说来惭愧，我在开国前因为战事险些神陨了，近三百年来才渐渐有人给我重建庙宇重塑灵体，不然我的灵魄也该到冥地去了。”
　　土伯公这类人神与天神不太一样，天神自万物而生，不依靠人类的供奉也能存活，神陨的几率很小，但人神不一样，他们自人类的意愿而生，依靠人类所奉香火生存，假若世间没有信徒，那便只有一死，灵魄也会去往冥地，然后变成黄泉的河水再无往生。
　　“倒没想过你们神仙也会死。”夙清河一直觉得神这种高高在上的种族不会烦恼于死亡。
　　土伯公笑了笑，没作答复，而是转移了话题，“小友到这来是干什么的？不会只是来瞧我这个老骨头过生辰的吧？”
　　夙清河指了指不远处的苏眠。
　　“那家伙拉着我来的。”
　　土伯公顺着他指的放下望去，便瞧见了苏眠。
　　“是个好姑娘呢。”
　　是个做饭很好的姑娘。
　　夙清河挑了挑眉。
　　“小友要小心些，可别和人类产生羁绊了，他们都很脆弱。”
　　土伯公说完便离开了，回到社稷坛边上。
　　社戏结束了，巫祝缓缓上台，开始做法。
　　苏眠小跑过来，来到夙清河跟前。
　　“侯爷觉得社戏好看吗？”她笑着问。
　　夙清河摇摇头，他不觉得好看。
　　苏眠的观点和他恰恰相反，“我觉得很好看。”
　　她又看向他，问，“侯爷见到土伯公了吗？”
　　夙清河点头。
　　“是个小老头。”
　　“土伯公不都是小老头吗？”
　　苏眠的印象里，土伯公就该是一个老者的形象。
　　“不是，我认识一个土伯公，他就长得很年轻，长得还行，成天嘻嘻哈哈的。”
　　他对上苏眠的眼睛，“改天可以介绍给你认识，不过可别爱上他，会倒大霉。”
　　苏眠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