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唯一知晓他名字的人》野我

52、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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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驰开往庆安酒店的路上，徐青禾坐在车厢后面，正靠着顾茗华的肩头补觉，小李疾速掠了一眼顾茗华，却不一小心对视上，他忙慌张躲开眼神继续开车。

　　顾茗华倒是一点也不心虚，娘家人左叮嘱右交代的，他愣是只听进去了一半，也怪不得小李要一直扫他。

　　夜晚十点整，车稳稳当当停在马路边上，街对面就是酒店，这里离市中心很远，没什么人，连接待处的前台都忍不住哈欠连天。

　　徐青禾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大概是即将面对的事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脑子有些混沌，一路上都没能睡着。

　　他侧目望了一眼街对面的酒店大门，冷冷清清，没有要来人的意思，他们估计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顾茗华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背，轻声道：“没事的。”

　　徐青禾收回了视线，他的手有些凉，顾茗华十指锢住他，热量便疾速传递了过来。

　　“我很好，真的，别担心。”徐青禾拍拍他的手背。

　　“我不担心，过了今晚我们就能回去过年了，我还想看看你包的饺子。”

　　徐青禾觉得他是想早些见到他那丑陋至极的四不像饺子，顺带嘲笑一番，好看自己吃瞥的样子，顾茗华的那点心思徐青禾基本上都摸透了，但每回都斗不过顾茗华，他也作罢只好让着。

　　“那你调馅料。”徐青禾道。

　　“行，我调。”

　　驾驶座上的小李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愣是没敢发出半点声音，要不是他怕被人看见，早就下车去抽烟静静待着去了。

　　“小李，”徐青禾叫他，“我妈那里的情况全都打听清楚了吗？今晚只有她会过来？”

　　小李探过来一颗脑袋：“我打听到的确实是这样的，应该没错。”

　　徐青禾沉默不语。

　　“怎么了徐哥？有问题？”

　　“不知道，”徐青禾皱着眉头，车外的寒气攀上车窗，蒙上了一层薄雾，外面的世界画面变得模糊，闪烁的灯光靡丽奇幻，他半晌才吐声，“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他本想说，他有种不好预感，但他没说，是怕顾茗华担心。

　　徐青禾心知肚明，他回北京这件事柳纹肯定是知道的，既然回了北京就肯定会与她联系的，只不过是地点和时间的选择罢了。

　　可柳纹一点都不担心吗？他是一颗抛出去溅水花的石子，连亲弟弟都敢跑来当面嘲讽，她怎么就敢保证自己一丁点的怨言都没有？难道就不害怕徐青禾一怒之下在网上发表过激言论吗？

　　徐青禾苦笑，或许是真的没有感情可言了吧，所以才态度如此冷漠。

　　“别多想，这只是一场告别，你只是回去做一些过去的了断的，知道吗？”顾茗华紧紧握着他的手，甚至还举着手向他展示戒指，告诉他这一切都没事的，很快就会过去。

　　“徐哥。”小李一脸肃然，对着他道，“来了。”

　　顾茗华和徐青禾同时向外看去，他抬手抹去了车窗上的薄雾，留下了一道凌乱的掌痕，这枚透明的掌痕外，是几辆房车停在酒店外，陆陆续续下来了不少人。

　　很多是剧组人员，十几个人一下混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上了酒店外的台阶。

　　顾茗华在手机上搜索过柳纹，那是一个很瘦也很年轻的女人，外貌给人的隔阂感太强烈，徐青禾一点也不像她。

　　而到了现实之中，柳纹给人的精明感更是强烈，她的黑发盘在脑后，走起路来腰板挺得非常直，给人一种自信的感觉。

　　徐青禾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她，她和以前看上去没什么差别，既没胖也没瘦，永远都是一副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事都与她无关的态度，永远都是。

　　“徐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徐青禾长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吧。”

　　徐青禾推开了车门，脚面着地的那一瞬寒风呼呼地袭来，套在脑袋上的帽子被吹的猎猎作响，顾茗华站在了他身边，和他一样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你在车里等我吧。”徐青禾道。

　　顾茗华没答应，率先抬腿走了一步在前：“我陪你进去，在大厅等你。”

　　徐青禾知道他多说无用，便由着他去了。

　　三人穿过斑马路，房车已经开走驶进停车场了，偶有零星几个人还站在酒店大厅内，柳纹和其他同行者已经看不见身影了。

　　顾茗华和徐青禾是恋人，但在和柳纹的关系上，他确是个外人，他没有办法陪同徐青禾一起面对这一关，总有些事只能依靠自己，他能做的，是让徐青禾知道，他会一直陪他。

　　徐青禾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只是回头看了顾茗华一眼，然后远远的道：“等我。”

　　顾茗华单手抄在兜里，虽然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孔，但徐青禾在他眼里看见了笑意，顾茗华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放心。

　　徐青禾便收回了视线，和小李一起乘电梯上了楼。

　　“我收到的信息，是柳阿姨住在1101，不出意外的话柳阿姨应该已经在里面了。”小李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前走去。

　　徐青禾步履不停，迈的每一步都万分坚定，酒店十层往上两层都被剧组预订了，所以熟人很多，徐青禾尽量加快了腿上的速度，一方面他是不想被人看见，另一方面是他知道顾茗华在楼下等他，他不想让他等太久。

　　“我妈她知道我今晚过来吗？”徐青禾问。

　　“柳阿姨应该知道你是要找她的，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我想她自己也能猜到。”

　　小李说的没有错，徐青禾便放心了。

　　最后，他停在了1101门口，“你就在外面等我吧，我进去很快就出来。”

　　徐青禾望着眼前挂着四个镶了金边的数字，他终究还是抬起了手轻轻扣响了门，他知道里面的人听见了，所以没再继续往下敲。

　　咔哒。

　　门开了，徐青禾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紧张的，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酒店玄关处的浅淡灯光投射过来，徐青禾并没有动，他看见开门的人是柳纹的助理。

　　“你来了。”那人说，是一句肯定句，好像大家都知道他的出现并不是一个意外，“进来吧，柳总在等你。”

　　徐青禾没有说话，径直掠过她走了进去，豪华总统套间的标配齐全，房间很大，他走过入门的一处短廊，一个女人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那个人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他看见她在和什么人说话。

　　徐青禾继续往前走，直到客厅的全貌出现在他视野中，他看见了坐在对面的另一个人。

　　柳纹正在讲话的人就是他，气氛融洽的不像话，只有突然出现的徐青禾像一个不速之客打扰到了两人的谈话。

　　“哥，你来了。”

　　徐青禾闻声没再往前，他看见徐青枫正坐在沙发上，看到自己时并不意外，还相当自然的朝他抛来一个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好。

　　这声哥让徐青禾背上爬了一层寒意，他对这个字像是有了应激反应，喉道的痉挛让他想吐。尤其是徐青枫对他笑着说出来的表情，让他止不住的反感。

　　“你怎么在这？”这是徐青禾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柳纹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她保养的很好，四十多岁的年纪了，眼尾的皱纹只有淡淡的几条，加上她不爱笑，脸上更是少有缺点的纹路。

　　她坐在那没有动，只是淡淡的开口说了几句话：“灿灿，先坐过来。”

　　徐青禾站着没有动，其实有很多时候他是想做一个叛逆的少年的，比如当下，他很想告诉她，能不能不要叫他灿灿，徐灿已经死了，死在了人群的唾沫里，死在了徐青枫的伪装虚荣里，也死在了柳纹的狠心中。

　　他有时候真的不想这么乖，在无数个黑夜里，他都有想冲动的拿起手机打开订票官网，然后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远走高飞，但清醒过后他都选择了把票退了，然后重复着每天要做的事。

　　到底图什么呢，他苦笑。

　　见他没有动，柳纹又重复了一遍：“坐过来吧，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谈谈吗？”

　　听到这句话，徐青禾才终于动了动腿走过去，在离两个人不算太远的位置坐下。

　　“小陈，去倒一杯茶来。”柳纹对助理道，转头又对徐青禾说，“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本来是有的，徐青禾在脑子里想了很多，指责她，又或者是对她发脾气，像是要把这些年受的所有委屈都吐出来，但他又不想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这些宣泄对柳纹来说是无动于衷的。

　　情感淡薄的人就是这样让人又爱又恨，到头来都分辨不清是谁的错。

　　小陈将茶水放在了徐青禾的身前，热气袅袅向上升起，徐青禾盯着茶面看了好一会儿。

　　“我没什么想问的，我就是想对您说一声谢谢，谢谢您养育了我这么长时间，生育之恩我铭记在心，这么久以来给您添乱了，为了以后能让您尽可能的省心，我不会再出现在您的生活当中了。

　　“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我也不会澄清，这是我答应您的，我说过会承担那就会承担，我遵守了我的诺言，可您单方面的欺骗了我，所以我们以后就各过各的吧，这样对谁都好。”他说。

　　这是他的来意，他也想过用平静柔和的语气态度面对的，但是太难了，哪怕对面坐着的是他的母亲，他也无法做到完全的控制自己。

　　或许带着刺面对彼此才是最合适的。

　　柳纹摸着她手上的镯子半晌都没有说话，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水，才说：“是为了楼下大厅的那个人吗？”

　　徐青禾倏然抬头，她明白柳纹这一年都在无形中监控着他的生活和行踪，关于顾茗华的存在她自然是早就知道的，但当真正提及的时候，徐青禾不免提心吊胆。

　　柳纹道：“他叫什么名字？”

　　徐青禾闭唇不语。

　　柳纹只好自顾自的说下去：“他叫顾茗华是吗？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不见了，父亲是个杀人犯，而且很快就要出狱了，我看他好像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

　　柳纹会调查顾茗华这一点并不意外，她就是这样一个谨慎的人，身边交往过的人无一不是调查过的，徐青禾甚至在很久以前冒出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他认为柳纹就是善于表演的人，演出她很爱徐光勇，然后结婚生子，这就像一个精密的计划，毫无破绽，爱与不爱对她而言是无所谓的。

　　徐青禾承认：“是，他叫顾茗华，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对面的徐青枫愕然的看了他一眼，他上一次见到徐青禾的时候知道他们并没有交往，只不过短短几日，两人就在一起了。

　　而柳纹似乎没多大感受，端茶的手依旧稳当，她只是叹了一口气：“你知道，这场风波差不多就要过去了，在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闹了。”

　　“风波不会过去，而且我也没有闹，我喜欢他，是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更是会结婚的那种喜欢。”他态度坚定，同十三岁那一年一样，对柳纹大胆直接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这一次，柳纹同样拒绝了他，态度不容置喙：“我在美国的旧金山给你安排好了住处，还给你找了舞蹈老师的职位，我知道这么些年你一直都在偷偷练舞，现在你可以去实现它了。”

　　这句话可笑吗，徐青禾觉得真是可笑至极，当初十三岁说出来的梦想被她说得一文不值，冷绝的态度把一个孩子的梦阻隔在正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至此十一年整，这个梦永无见光时日。

　　而现在，她却可以轻飘飘的说出来，他的梦想算什么东西？说埋葬就埋葬，说实现就实现，当他是什么？又当那十一年的人生算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把别人的苦痛可以这样无足轻重的挂在嘴边，徐青禾不明白。

　　他看着柳纹，嘴角止不住的抽动，“我不会去美国，我被人毁干净的名誉和承受过度的心理压力，这些难道都不能换我一个后半生的自由时光吗？”

　　柳纹似乎有所动容，但没有任何要后退忍让的意思，“一个无时无刻被大众注视的人，是没有自由可言的，我们是注定要接受被人贴标签这个事实的，你的举止言论，哪怕是一个表情，你无意，大众却有心，走到哪里都是这样的，就目前来看，出国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你不要再说什么是对我最好的了！！”徐青禾打翻了桌上的那壶茶，茶渍溅湿了他的裤脚，惹得对面的徐青枫一惊。

　　“你真的觉得这些是为我好吗？你觉得流浪的生活是像旅游那样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个对你所谓的家族事业起不到一点作用的挡箭牌，被丢弃被刺穿的时候是不会痛的？！”

　　徐青禾从来没有在人前失态过，除了顾茗华以外，身为父母都没见过，这是他唯一一次。

　　他气得眼尾猩红，怒目圆睁时是有几分令人畏惧的：“你其实从头到尾都在为你自己考虑，身为事业佼佼者，我尊重也敬佩你，但身为母亲，你扼杀我的梦想，从未给过亲情，这一点我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永远都会。”

　　徐青禾最讨厌撕破脸这种难堪的局面发生，他想大家都和平告别，他把任何事都尽力往好的局面发展，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配合他，以至于天秤往一边倒，看上去最像小丑的也是他。

　　助理自觉退到了一边，屋内的气氛骤降到零点，仿佛只要再多说一句话，临界点的冰块就要碎裂成齑粉，谁都无可幸免。

　　柳纹终于放下了手中那盏凉透了的茶水，她站起身走到徐青禾的面前，一如既往的冷静，表情酷似寒霜。

　　“灿灿，你还不明白吗？让你去美国是一个温和的决定，你一定要和妈妈撕破脸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徐青禾努力维持着一个平和的表情，他问：“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孩子？”

　　柳纹的手掌轻轻搭在徐青禾的肩膀上，忽然发现自己这么近的和他说话时已经要仰视他了，但这一件事在很多年以前她其实就该意识到的，原来是她从未这样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你以前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我说什么你都会听的，但是后来遇上了青春期，你偶尔叛逆，却还是会乖乖听我话。”

　　“这算是一个好的评价吗……”

　　“当然是。”柳纹继续道，“因为你很乖懂得忍让，你为烨烨和这个家做的妈妈也看在眼里，让你去美国难道是错误的吗？”

　　徐青禾明白了，无论他说什么，柳纹都不会听自己的了，反正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一切以自己为中心，除她以外的任何观点她都持以不认同的态度。

　　他拂开搭在肩上的手：“美国我是不会去的，今天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有人等了他很久，他不想让那人着急，徐青禾绕过沙发拐角要离开，柳纹忽然叫住了他。

　　“灿灿，你真的不够聪明，我刚开始说的那句话已经在警告你了。”

　　徐青禾的确不太聪明，就好似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因为笨拙他要反复练习，哪怕最后结果依旧不尽人意，而人心更是如此，好比徐青枫，又好比柳纹，他永远揣摩不清他们的心思。

　　“顾茗华的身世太简单了，亲情上的联系几乎是零，朋友也就三两个，工作上的人际关系就更不用说了，毫无背景的人，想要让他在这个社会上毫无立足之处其实是很容易的。

　　“更何况他父亲犯过罪，酒驾杀人逃逸可不是一件小事。”

　　徐青禾像当头一击，如遭雷亟一般定在原地，脑子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有李雨坐在车里和他说起顾茗华过往的片段，还有那日顾茗华在许荔墓碑前向自己谈起父母的片段，太多太多了，一帧帧在脑海里闪过绘成一条记忆长河。

　　而柳纹仍在加大攻势击破他的防线：“如果以上这些你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那你一定忘记了他是个与你关系匪浅的人，网络言语攻击的暴力你是体验过的，它完全可以彻头彻尾的毁掉一个人。”

　　徐青禾启唇喃喃，哂笑道：“什么意思？丢出去一个徐灿还不够？还要丢出去一个顾茗华？我真的……认识过你吗？”

　　柳纹看着他：“我很早的时候就和你说过，你若是没有野心，没有给自己建构一个强大的势力背景，当某一天被他人欺负打压时，你根本就没有能力反抗，这句话在今天足够应验。”

　　“可你当初说这句话时，是教我应对别人的，不是拿剑指向亲近的人的。”

　　挂在墙上的圆钟滴答滴答的响，距离徐青禾上楼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只是短短一个小时，徐青禾便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伤害。

　　他不想和顾茗华分开，他真的不想。

　　“你和他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为了爱情？不是说你不能拥有爱情，但是万事都有个前提，你能做什么工作？还是他能养一辈子？又或者说他能陪你一起出国？那那个酒驾被撞的女孩呢？”

　　柳纹站在他身旁揽住了他的肩，一字一句的说：“灿灿，你是个天真的孩子，不是只有爱能抵御万难的。你恨妈妈，觉得妈妈残忍，但我一直都在教你怎么面对这个社会，可你一直逃避不愿意学。”

　　徐青禾的双臂止不住的颤抖，他牙关紧紧咬着嘴唇，渗出来了几丝血。

　　“妈妈给你一些时间，你慢慢想，到时候给我答复。”

　　柳纹松开了手，不再多说：“想好了，我就立刻给你办理出国要用的各种手续。小陈，送送他。”

　　徐青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踏出的门，小李在耳边一直唤他他也没给出回应，耳鸣轰个不停，这不该是他预想的结果，他以为今天就会结束一切的，他以为柳纹会心软的。

　　电梯一层层下降，徐青禾扶着小李差点没站住。

　　直到电梯门开了，他看见顾茗华朝这里望过来，立刻就跑了过来，徐青禾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没忍住哼了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

　　“怎么了？”顾茗华揽住他，语气柔得不像话。

　　“没有，”徐青禾吸了吸鼻子，朝他伸出手，笑着说，“我们回家吧。”

　　顾茗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到他没有多问，仅仅是回握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擦去了他眼角的一滴泪，“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