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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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苏怀袖满足地自侯府布置精雅的厢房中起身。
照例两个伶俐的侍女被派来伺候她梳洗，她本也是有些过惯了被人伺候着的日子了，便也顺其自然。
只是等自己如今的容貌清晰地倒映在面前的铜镜中，发现虽五官皆不同从前，却仍是除了清秀乏善可陈的脸，略有些郁郁。
苏怀袖到底还是个女子，自然希望自己越花容月貌越好。
不过，既换体重生也无如此运气，那她也不强求，等吃完了侯府精细的早膳，便早已把此事丢到脑后去了。
之后她便问了铁四他家主子如今的状况，只道是病了月余，虽不大凶险，却也是旧疾复发，消磨得很。末了铁四若有若无补上一句，正是日前京中凤王妃薨消息传来之后的事。
自他的话里，苏怀袖听明白了三件事，一是原来自己以为一瞬的时间，在现世中却已是月余，二是他家主子此回旧患复发，大约与自己脱不开关系，三是之前他对身份未明的自己拒而不见，不过是因为尚在病中。
还有朝中如何为凤王妃厚葬，他家主子又如何几乎想在病中逆旨离开云阳入京，铁四都在她的问话下一一道来，只令人觉得似乎当时之事便在眼前，甚有说书人的天分。
可苏怀袖听完，却当下就想脚底抹油。
与西陵侯相交，只不过起于苏怀袖一时兴起的打抱不平，当时只当他是哪个世家的少年子弟，何曾料到竟是名动天下的西陵侯。
照苏怀袖平日里的行事，对这般人物，自然是要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好在他不仅是名动天下的西陵侯，更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西陵侯。
苏怀袖独身漂泊江湖，完全切断了与苏府的联络，她为人有时又实在洒脱得过分，仗义疏财之后只余一身朗月清风，往往连住店的钱都拿不出来。
在识得西陵侯之前，苏怀袖到了那般地步，便只能随遇而安了，破庙野地也罢，荒坟义庄也罢，都曾涉足，终归有御天在手，无人，亦无君子不语之物敢对她如何，况且苏小姐也不是倾国倾城女祸之流，并算不上有多少危险。
可认识西陵侯之后，事情便不同了。
若是她再去找破庙野地落脚，便会当即有人送来银票帮衬。
来人虽不表明身份，但那成色簇新的富泰庄银票可是做不了假的，自然是西陵侯的意思了。
苏怀袖向来认为自己甚少的优点之一，便是豁达。收了几次银票，思及如此来往也是麻烦了西陵侯座下诸人，慢慢便开始在这般事端发生之后，自觉自愿地找上侯府去，任凭他为自己处理后续。
而到了后来，更有人未到，债单书券先到之事，这是后话，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苏怀袖借西陵侯财势借得理所当然，不仅因为那些钱财于他不过是九牛一毛，更因为西陵侯此人甚是风雅，按苏怀袖的话来说，就是非常趣味，与她很是相得，两人朋友论交，既不比她在家中被宰相爹爹逼着见的那些世家公子，也不比在江湖上认识的豪侠，总能令她觉得心怀大畅。
毕竟，给苏怀袖苏大小姐付账，也是要有资格的。
只是今次不同。她与凤王大婚之后便与西陵侯府断了消息，照理说君子之交，便如此淡如水罢了，以后宫宴相见的点头之事，谁知事到如今西陵侯竟会因自己的死病到了这地步上，不可不谓诡异。
事有反常必为妖。
苏怀袖正如此想着，便觉得妖气浓重起来——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西陵侯寝居门口。
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入时，只见门帘一挑，出来了个收拾得十分清秀齐整的小丫鬟，对着她福了福身，说是侯爷有情。
当下苏怀袖颔首举步入门，那小丫鬟却是留在了门外。
等进了门绕过帷屏，才发现那人似乎算准了她要来，早已装束停当，一身雅致的淡紫绸衣合着以珠簪束起的发髻皆是一丝不苟，靠在床头坐着，神色虽仍有些憔悴，精神却似乎很好，与昨日之情状全然不同。
思及他本来是这般严整的性子，若非自己昨日来得实在突然，又全非本来形容，想必也不会见到那样的他。
没等主人招呼，苏怀袖就十分自得地在床前小凳上落座，意态甚是适然。
那人见她如此，浅浅一笑，合上手中正在看着的疏表。
苏怀袖眼神有意无意一眼带过，却见那疏表竟是明黄色彩，想必定是上书禁中的，也不知所为何事，又怎么会到了侯府。
“想看？”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眼神，那人向着她扬了扬手中奏疏。
“免了。”毫无犹疑地拒绝，苏怀袖心中暗想，这皇家朝堂之事，只要沾上一点便是附骨之蛆，她好不容易邀天之幸从凤王府逃出生天，哪里还会笨到再自投罗网一次。
早就料到了她会如此回答，那人仍是淡笑，不过眉宇间染上一层浅浅倦色：“江湖就这么有趣？”
“绝对比你手中之物有趣许多。”苏怀袖却是答得飞快。
“哈。此物虽是无趣，却不知有多少人……”那人低柔的语声说到这里时突然渗入了一丝刺骨的冰冷，片刻之后又仿佛觉察到了什么，打住了话头，“今日我不想与你说这个。”
“如此甚好。”苏怀袖自然毫无反对。反正这江湖庙堂之事，他与她从前也不是没谈过，说归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江湖路远，身不由己，一个庙堂高深，步步为营，谁也说服不了谁，只有各自珍重而已。
“日后……你有何打算？”沉默了一阵，紫衣侯爷才缓缓问道。
“当然是与从前一般。”
“从前？”
苏怀袖并不答话，只是右手虚虚扣上腰间，可动作之下，才发现彼处一片空荡，再无御天。
从前——自然是那些仗剑江湖，歌笑无忌的日子，那些她生命里过得最快活肆意的日子。
可如今她或许已不全是从前的那个苏怀袖，那么江湖于她，还会一样快乐吗？
突然，对面的人低低地咳了起来。
压抑的咳声，并不剧烈，听在苏怀袖耳中，却是不知为何格外令她难受。
她走过去，想助他调息顺气，谁知才走近床边，便被他紧紧握住了手腕。
“别走。”
苏怀袖只觉得一瞬间恍惚起来，面前这个人，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西陵侯么？
“留下来。”说出了早就应该说出口，却几乎再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他终于放心，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下意识地接住了他软倒的身子，苏怀袖这才梦醒一般惊觉过来，他方才对她说的，竟是真的！
浑浑噩噩地安置他躺下，苏怀袖等出了门唤来侍人医官，才好像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西陵侯地位高华超然，身边伺候者众，如此大事发生，人来人往的忙碌之下，苏怀袖竟被拦在了寝房门外。
好在现在她也并不想进去。
西陵侯对自己……竟抱得是如此想法。
即便豁达如苏怀袖，此时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为了这举世无双的男子竟对自己如此而窃喜多一些，还是为一直以为的君子之交竟全非如同自己所想而震惊多一些。
不管哪一种，到最后他那话一出口，她……似乎真的不能离开了。
不知是否换了身子的缘故，过去的那些事，她只觉得都看得淡了。
仿佛都是上辈子发生的一般，隔着遥远地距离回头看去，彼时的一切是非，到现在全无当年的惊心动魄，左右为难。
苏家该还给凤王的，还给天启的，已经还清了。
现在她只是苏怀袖。
侯府的日子，至今为止，对她来说过得还算不错。
既他没有把话挑明，那她便继续那么住下去，亦无不可，总归免钱么。
苏怀袖苏大小姐明明是世家嫡出，天生的矜贵身份，长后更是贵为王妃，也不知什么时候染上的如此寒酸小气的习惯，甚是可叹。
等苏怀袖一个人慢慢想了许久回过神来，寝房内的躁动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说到底他们主子的身子本来就那般了，如此阵势，也是经常之事。
孤陋寡闻的，不过苏怀袖一人而已。
扬眉不再多想其他，苏怀袖四下一看，轻轻巧巧自一个侍女手中接了药盏，表示由她送入即可。
苏怀袖身份特殊，那是如今阖府上下都明白的事了。
于是那侍女也不坚持，向着她福了福身便退了下去。
苏怀袖行云流水般行至他床前，把药盏搁下，然后便坐了下来，大有山不就我我就山之气魄。
窗外光线渐次暗下，又有侍女进来换了室中梅花香囊，落下窗格，点燃四角鹤灯。
苏怀袖此回耐性却是甚佳，端坐床边椅上，就着君山银针慢慢吃着侍女送上的点心，仿佛也很自得其乐。
西陵侯醒来时，正见她唇角沾着一点点心残屑，浑然不知地看过来。
她既还在，他便已明白她的答案。
他微勾唇角，想要笑笑，未料却带出一阵闷咳。
苏怀袖见状起身，端起一直在小炉上热着的药盏，走到近前。
“小女子如今孤身一人，漂泊无依，不知侯爷可愿收留。”等扶他起身喝完药，苏怀袖一脸悠然，出口的却是全部相干之语。
他微微侧过头看她，幽深乌眸中慢慢化开一泓柔和。
“好。”他只答了一个字，语声却仿佛春雨润物，说不出的和煦温暖。
“谢侯爷。”苏怀袖跟着弯了唇角，笑着答道。
“唤我之名。”再一句出口，却是更进一步的期待。
“容渊。”苏怀袖从善如流，毕竟如今寄人篱下，哪可随意拂逆主人之意，不是么。
只见身边那人血色淡漠的唇似乎勾起了更明显的弧度，这难得的神色浮现在斯人白玉雕琢一般的脸上，竟如同江心秋月般，清美无匹。
苏怀袖的心，不知不觉重重跳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诉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