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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第四章:山色有无中

      史云裳呻吟一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淡青色的刺绣床帐,几枝雪梅疏疏的从岩边挑出,似有暗香。
      兀的,一张放大了的脸在他眼睛的正上方出现,剑眉薄唇,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好醉啊!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酒量好到可以和人抱着坛子拼酒了!”
      史云裳眉一皱,随手一巴掌推开他:“罗绶,你这娘家哥一大早没事要做吗,跑来烦我!”
      罗绶一偏头躲开,伸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一下才起身,双手插住腰:“好你个没良心的,也不想想昨晚是谁拖死猪一样把你拖上床,给你换衣服还吐了我一身,现在又巴巴来送解酒药给你!你倒好,过河就拆桥也不是这么拆的!”
      史云裳欠欠身按着头坐起来,看看自己果然一身清爽,掀掀唇角:“难得你还记得自己是做哥哥的!”向他一摊手,“药呢?”
      罗绶白他一眼挤上床沿坐了:“死小子,就不能跟我客气点,我比你大了两年哎!”一面拿起床边小几上准备好的盛了温开水的瓷盏和药瓶,倒了两颗出来。
      史云裳接过水服药,罗绶絮絮的数落他:“昨天你和阿翼死扒着对方不放,我过去时,你们两个都快被酒坛子淹了!怎么那种喝法,你们倒是不要形象了,可苦了我。要不是知道现在你正春风得意着,还以为你要喝浇愁酒呢!”
      “难得投缘嘛!”史云裳笑笑,“童翼呢?我记得昨天他喝的不比我少,现在怕是也在床上吧。”
      “你以为谁都象你这么好命!阿翼一大早就动身了。”
      史云裳眨眨眼:“动身?去哪?表妹夫新婚,他这个做弟弟的怎么只一天就跑了?”
      “阿翼没和你说吗?他是齐云剑擂负责护剑的四人之一,从剑庐护送宝剑开始,直到剑擂尘埃落定,他都该在齐云台当值的,昨天是因为妹夫成亲,专程挪了一天回来,这一大早,他又赶回齐云台去了。”
      史云裳有些茫然,晃了晃头,才想起昨天在八角亭时童翼说起的齐云剑擂的事情:“这样啊……”
      “头还痛吧?那就再躺会。”罗绶把他按回床上,“阿翼也被你灌得惨不忍睹,今天早上吞了我半瓶解酒丹,又叫厨房给他弄了一大碗酸梨才动身。这一路马背颠簸,有他好受的了。”
      史云裳嗯一声,扯过被翻身向里:“我外衣里有个瓶子,你拿去搀在解酒丹药方里,配上两瓶回头给我。”
      “什么?”
      “你一直在找的葛花精。我下月初去齐云台,带一瓶给童翼。”
      “呦!”罗绶捅捅他后背,“怎么,阿翼真是对你的眼了,什么时候你也这么替我着想一次,也让哥哥开心开心!”
      史云裳一回手拍开他:“少来,你在酒席上一直粘着红针,当我没看到?我给你开个方便之门,你先准备好谢礼吧!”
      罗绶摸摸鼻子:“你不挡驾,那我可就放手去追了!不过不是我说你,云裳,你一个大男人家,武艺也是一等一的,怎么偏要一个女孩子来当护卫,两年不见,你是哪跟弦断掉了?”
      史云裳闷在被里笑一声:“左右不是凤血琴的弦就是了。看在兄弟份上提醒你一下,红针的性子可不象寻常女子,我劝你考虑好了再出手,不然被扎成了筛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喜欢有个性的!”罗绶笑眯眯把被角给他掖好,“你先睡吧,等下起来去看看衣儿,她昨天听说你来了,一直念叨着呢。”
      史云裳含糊嗯呜两声,缩进被里不动了。

      红日微斜,东厢客房中传出一声怒吼:“史云裳!”
      罗绶手颤颤的拎着一张纸,右手一枚鸽卵大玲珑剔透的明珠。纸上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
      云裳且别,七日之后,听弦小筑取药。照夜宝珠一粒,送与衣儿添妆,夫妻好合,百年比翼。

      风尘仆仆赶回齐云台,已是在芙蓉庄大喜之后三天,童翼远远望见寄放宝剑的齐云楼前一派寂静,大门紧闭,全不似自己离开前的光景,心中一时有些打鼓,匆匆下了马,举手扣门。
      门内并未栓紧,触手即开,童翼一步迈入,里面忽有人清叱一声:“谁?”
      “小楼?是我,童翼。”
      “翼哥?”侧廊中簌簌一阵木轮转动声,滑出一辆椅车,上面端坐一名白衣少年,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容貌清秀,膝盖以下,用一块厚厚毛毡盖了,正双手扳动两侧机括,催动坐椅迎上来。
      童翼诧异道:“小楼,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其他人呢?”
      少年眨下眼睛:“他们都去后面厅子里了,那没我什么事。翼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穆公子成亲吗?”
      “大哥让我回来的,护剑为重。”童翼说着,过去顺手推了椅背,转向少年出来的方向:“你腿脚不方便,出来干什么,万一受了寒,楼姑娘又该担心了。”
      少年收了手任他推着,偏头看他半晌:“翼哥,剑好象出问题了。”
      “什么?”童翼一愣,“出什么事了?有人夺剑?”
      “是剑本身的问题。”少年摇头,“我不太清楚,但两天前,回鹤大师到齐云台来为相剑命名,他看了剑,就一脸沉重的把姐姐和几位前辈都叫进了房间,再出来时,姐姐脸色很不好,我问她什么她也不肯说。翼哥,姐姐是剑庐嫡传,她亲手铸出的剑能有什么问题?”
      童翼笑笑:“楼姑娘神工妙手,你呀,还信不过你姐姐吗?乖乖回房里歇着,我去后面看看。”
      送了少年进房,童翼抽身出来,脸上凝重了几分。几步并做一步匆忙赶向后厅。才出回廊,险些迎面撞上一人,童翼忙刹住步子,向青衣汉子一抱拳:“燕兄。”
      青衣大汉见是童翼,一巴掌拍上他肩膀:“童老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喜酒喝得快活?”
      “还好还好。”童翼打个哈哈,“燕兄,回鹤大师已经到了?”
      “你怎么知道的?”燕流风掀掀胡子,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你在前面碰到倚天了吧,一定是他告诉你的。”
      童翼点头:“是小楼说的。他还说,剑上似乎出了点问题,这两天大家都有些反常。”
      燕流风揉揉下巴,拉着童翼向后走:“这事还真不好说!回鹤大师相剑后,说什么剑出炉时,冲撞天罡,原本的灵性大部分化了煞气,如果没有灵物克制,极容易招惹事端,以剑御人,使持剑者走火入魔。”
      “以剑御人?”
      “是啊,回鹤大师是这么说的,他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相剑大师,总不会错。眼见着武林帖发遍,各路好汉还有二十几天就要齐聚齐云台,总不能放了天下英雄的鸽子,大伙这几天被折腾惨了。”
      “是回鹤大师想出了什么应对之策吗?”
      燕流风唉一声:“这一时之间,到哪去找灵物,回鹤大师先把自己那串金刚菩提念珠做了鞘上带扣,并用古玉制了‘禅心’两个字镶在柄上以做权宜,剩下的,就只能等宝剑有主后再说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童翼的眉头狠狠打了个结,想起自己日前大力相邀史云裳,本想是介绍一件称手兵器给他,却横空多出这么件变故,倒不知是帮他还是害他了,不由打了个唉声。
      燕流风在他背上拍了一掌:“你叹什么,横竖那剑也落不到你手中,要愁也轮不到你我来愁。”
      童翼闷闷道:“我有一个朋友也要参加这次剑擂。他本没有这个意思,是我大力推荐才答应下来,我原是想他没有应手好剑才百般相邀,哪知道会遇上这么一出!”
      “老弟,你别怪我说话直,”燕流风拉拉自己嘴边乱髯,“江湖之中,一向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那位朋友不知身手怎样,但群雄荟萃,这剑哪能说他就是他得了,你现在就开始担心,未免早了点!”
      童翼尴尬一笑:“燕兄,你不要笑我,我前日见了他,就觉得非这剑的气韵配得上他的风姿,也非他的风姿才配这剑的气韵。当时心里就觉得,齐云剑擂。如果他来,这把宝剑必定是他囊中之物……”
      “呦嘿,什么人啊,让你夸得神仙下凡一样!”燕流风上下看看童翼,咧开嘴大笑:“兄弟,你这次去芙蓉庄吃喜酒,难不成给自己吃出一颗红鸾星来?来来告诉我,是哪门哪派的姑娘,要是这禅心剑真让咱弟妹得了,哥哥我赴汤蹈火也帮兄弟去找那牢什子镇剑灵物!”
      童翼好不尴尬:“燕兄,你怎么不听我说完,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朋友是女子了。”
      “唔?不是女孩家?”
      “当然不是。”童翼正色道:“他是我这位新嫂夫人的表哥,怎么会是女人。”
      燕流风掰掰手指:“穆夫人的娘家表哥?我想起来了,是听弦小筑那位公子吧,人称玉管朱弦的史云裳。”
      “正是。”
      燕流风哈哈大笑:“他可是近几年新兴一辈中完全可以跻身高手之列的能人,你这朋友交得好,改日也给哥哥引见一下,我倒是真想看看这位在江湖上才色双绝的美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才色双绝!”童翼没奈何的看他一眼,“燕兄不要乱用词!”
      “不差啦!你知道哥哥我不会掉书袋,反正是那个意思就对了……哎,到了,进去进去,大家都在里头呢。”
      燕流风先行进去,童翼顿了顿步子,脑海中不经意又是蔷薇如锦……那人似玉。

      “翼哥。”
      六月初一,齐云剑擂。整座齐云台从一早就沸腾起来,放置禅心剑的齐云楼也早早陷入了忙乱之中。
      童翼是最后一名离开齐云楼赶往剑擂的,可惜还未出门,楼倚天的声音又把他的步子拽了回来。
      “小楼,怎么了?”
      楼倚天咬着唇划着坐椅的扶手,半晌才开口:“翼哥,我也想去齐云台。”
      “那怎么行!”童翼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回绝,“你身上不方便,又怕受风寒,齐云台山风太大,吹病了不是又让楼姑娘担心?何况这次来的都是些江湖中人,难免三教九流,你没有武功,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叫我们如何向剑庐交代。”
      楼倚天瘪瘪嘴:“翼哥,我身上都快要长蘑菇了!从前在剑庐时,姐姐每天还会推我出去转转,在齐云楼住了两个月,连门都不许我出,我要闷死了!”
      童翼笑笑,过去揉他头发:“齐云台哪象剑庐,只山风就大了不止三四倍。今天不行,等剑擂了了,我再带你出去玩。”
      “翼哥!”楼倚天顺手扯住他袖口,“我想去看打擂啊,你就带我去好不好,我可以悄悄的在后面看,一定不让姐姐看到。翼哥,你一向疼我,答应我这次好不好!”
      童翼头疼:“小楼,不是我不带你,剑擂上我要负责护剑,没法子分心照顾你。你也该知道,江湖上偷觑剑庐的人不在少数,你虽不沾惹他们,但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难免惹上一身风雨。”
      楼倚天眨眨眼:“在天下英雄眼前,谁会对我怎么样啊!何况还有翼哥你们在!”他伸出四根手指,“虎啸庄少主,北燕,金枪楼沈公子,还有铁羽门的傅二侠和姐姐,哪有什么人敢在你们眼皮下搞鬼!好啦翼哥,你带我去,我保证只这一次,回剑庐的时候,我一路上一定乖乖的!”
      “一群人抢一把剑有什么好看的!”童翼看看时辰,距开擂已不远,心中着急,“小楼,我得赶快过去了,你好好在楼里歇息,我中午再回来看你。”
      “不要!”楼倚天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我要去!燕大哥说了,你今天有朋友要来,你不带我去,我就不放手,让你见不到朋友!”
      童翼打个唉声:“小楼,楼少爷,不要闹了好不好,我真的得走了!”
      楼倚天抿着嘴,一脸坚持的看着他,捉住他袖子的手死死不肯放开。

      站在台后,童翼没什么心思去听台上开擂前的场面词,目光不住的瞟向不远处一棵大树,如果仔细辨认,繁茂枝叶间隐约可见一角白衣。
      楼倚天的白衣。
      童翼第十次叹气。在他将楼倚天安置在那棵树上后,就开始不断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心软终究还是将他带上了齐云台。放眼望去,台前人头攒动,怕不有几千人的排场。虽然这次剑擂对打擂之人限定了不少条件,但宝剑觅主,群雄竞技,只是闻风而来想要开开眼界的就不在少数,黑白两道,南北武林,鱼龙混杂,在打剑庐传人主意的自然也大有人在。楼倚天自幼经脉受损,没有武艺在身,此代剑庐唯一的传人楼青釭对这个弟弟又是百般疼爱,万一真要在这里出了什么差池,只怕自己万死难辞其疚。
      正在一派天马行空的乱想,肩上忽被人拍了下,回头却见是燕流风,笑嘻嘻看着自己:“童老弟,想什么呢,脸上又青又白的!你说的那位史公子在哪里,怎么没见他?”
      童翼放眼一望,眼前尽是黑压压一片人头,苦笑道:“人这么多,哪里就看见了,不过他既然应了我要来,就绝不会失约。只等他什么时候上了擂,我再指给你看吧。”
      燕流风啧啧摇头:“老弟你忘啦!这次要上来打擂的人都是先在台下报了名,由人造了册子的。我适才在下面翻了翻,并没有见到史云裳这个名字,眼下就要开擂了,你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童翼随口回了一句,才反应过来燕流风在说什么,忡怔了下。
      “喂。”燕流风推推他。
      “唔……江湖中人一向重信诺,史兄答应了就绝无翻悔之虞,也许是燕兄漏眼了。”童翼含糊一句,心里却沉了沉。
      “但愿如此。”燕流风也不再多说,“我去沈竹那边看看,你先在这照顾着剑吧。”
      “燕兄但去无妨。”
      燕流风转身去了,童翼一挫身在剑架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史云裳并未如期到来的消息像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压在了他的心上,一种捉摸不定的失落感,若有若无,似近还远,萦绕心中。待要捕捉时,却又是晨起时的山岚,指尖还未触到,已是悠然散去,只余一丝沁凉徘徊。童翼盯着眼前的齐云台,心思早不知飘向何方,只一个空壳守着禅心剑,远远看去好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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