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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劝慰 ...

  •   冷风呼啸,枝条摇曳,泥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已经被浑浊的黄泥水填满,只要一有车路过,就会溅起一滩污渍。

      池南借晾衣服的由头出了屋子,见铁棚还开着,靠近铁棚门口处还有两个小板凳,他就随手拿了一个,靠在铁棚门口的位置坐下。

      旁边的小板凳也被人拿走了,铁棚内虽然也开了灯,但光线很暗,灯泡里的细钨丝已经有些发黑,外壳还粘了几只被风干的虫子的尸体,远远比不上在厅里面的,此时一片阴影落下,池南不用想也知道是陈沉,他出来原本就是为了躲陈沉的,这下还躲个屁!

      心情烦得很,池南随手在铁棚内的架子上拿了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坐下,当着陈沉的面撕开烟的包装,然后叼在嘴里,伸手去摁打火机。

      陈沉的手伸过来,摁住了池南的手,连同他手里的打火机,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眸子里装着落寞的情绪,眉头一直皱着就没放松过,像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需要他一个人去挡住所有的风浪。

      池南没有像刚才在车上一样甩开,而是冷声道,“松开。”

      陈沉没有坚持,默默拿开手,池南一边叼着烟,一边把打火机往烟上凑,只是打了好几下都没打着火,他抬手挡着一边,又继续摁了几下,许是太大风了,依旧没点着。

      “草!”池南低声骂了一句,气得将打火机和剩下的烟拍在木架子上,一把把烟扔到了铁棚内的垃圾桶里,然后转向另一边,低着头生闷气。

      陈沉默默地去拿烟和打火机,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又将打火机靠近胸膛的位置,摁了几下,烟点着了,淡淡的烟雾被风一吹就没了踪影,只有一股烟味在空气中扩散和烟头的一点火星子冒着微光。

      陈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烟递了过去,“实在不行,就抽一根。”

      他知道只要他一出现在池南面前,他就会想到那件事,就会勾起那些痛苦的回忆,他知道他的无力和内疚,却不知道怎么去替池南分担,相反,他知道可能自己才是那个给他带来痛苦的人,所以即使让他发疯一场,他也能承受。

      池南的手肘搭在大腿上,头低着像是埋在其中,闻到烟味,他二话不说就接过烟,猛地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白雾,池南依旧沉默不语。

      陈沉说,“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池南并不回应,熟练夹着烟猛地抽,很快一支烟没了,他就把烟头丢到地上,用鞋子撵灭火星子,才低声道,“去年,还是前年,或者大前年,我也不知道。”

      他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抽过了,只有在碰到实在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时才会抽一口。

      陈沉将烟盒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冷风从脚底灌入,他们的手都已经吹得通红,过了许久,陈沉说,“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不想见我?”

      池南低声一笑,讨厌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只要不去想,不管是喜欢、爱到无法自拔,还是讨厌、怨恨都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淡忘。

      他以为时间能平所有的意难平,直到他知道陈沉要回来,他整夜整夜地想,他会不会在某个瞬间,能那么幸运再偷看他一眼,他无比期待,渴望得快要发疯。

      他已经分不清对陈沉的感情,究竟是喜欢,还是他最心底的执念了。

      分开的这些年,只要他一想到当年那件事,想到陈母决绝逼迫的态度,想到他曾对天许下的誓言,他就会失眠、烦躁、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对陈沉始终是有亏欠的,而这份亏欠挡在他们中间,形成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池南收了心思,双手在膝盖间来回揉搓,像是想好了敷衍的话,他说,“是与不是,也没那么重要,不过,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会一直喜欢你么,陈沉,我们已经长大了,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

      “那也没关系,喜欢或者讨厌,”陈沉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他似乎在思考,也可能是被池南的话刺激到了,无力反驳,“至少你对我还有感情……”

      池南咬了咬牙,故作轻松道,“不,我现在对你,可没什么感情,我们都分开八.九年了吧,当年幼稚不懂事,做了一些荒唐事,到现在谁还记得,既然不记得,就哪里还有什么感情。”

      池南故意顿了一下,试探道,“陈沉,你别告诉我,当年那些破事,你记到现在。说起来,你要跟我算算账么,我欠你的可多了,比如你父亲……”

      “池南!”陈沉终于低吼了一声,像是害怕听到与那件事有关的任何话语,他有些怒了,却极力压制,只央求道,“……你别说了。”

      池南将手横搭在腿上,微微往陈沉这边倾身,“那是我欠你的,我还不起,我这辈子也别想还清,我活该日日祈祷,去还我犯下的罪孽,就算这样,你还要继续往下跟我讨论感情这个话题么?”

      陈沉听完,脸色不是很好,池南从中读出了疲倦、无奈、愤恨的情绪,池南想,愤恨就对了,陈沉对他可以是任何情绪,但不能是像他一样,放不下而念念不忘。

      痛苦的人有一个就够了。

      “池南,别说了,不说这个了行么……”陈沉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说说你吧,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在车里的时候,从王行珂和张书远的聊天中,池南已经知道,陈沉现在是名牌大学里的教授,这次回来也许会在宜市的某所大学任职一段时间,开展几场学术研究会,跟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探讨论文选题的奥妙,站在三尺讲台指点江山,总的来说,他有钱有身份,有理想抱负,有大好前程。

      只是他不知道,像陈沉这样喜欢做实验、研究自然与生物的人,怎么会偏偏走上枯燥无味的文学之路——那明明是池南当年喜欢的学科。

      也罢,人都是会变的,现在追究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池南也并不是很想知道。跟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不是他能高攀的。

      池南懒懒散散地靠着,眼睛看向外面的路,眼神空洞,像是始终找不到聚焦点,只能停在空中,任意发散,他的背后是铁棚的门,门口用两根柱子支撑,勉勉强强可以支撑,池南靠着正合适。

      “过得怎么样,也就那样呗,大学念了一年就出来了,颓废了几年,后来跟着师父学保养车,偶尔修修车,整天待在那个修车店里琢磨着,琢磨着这个车怎么洗才洗得干净,那个发动机为什么老是出故障,还行,能养活自己。”

      陈沉一把抓住池南的手腕,眼神里是说不尽的惋惜和心痛,“你当初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你就这样放弃了?你就甘心这样一直过下去么?”

      说过的话。

      当初说过的话。

      他妈的没完没了了!

      “我他妈的说过的话多了去了,都要当真,都要做到,累不累啊!”

      池南冷冷笑了几声,终于回过头去,无比认真地盯着他,心中像是有千言万语跟他诉说,话到嘴边却成了一根根扎人的刺。

      他无所谓似的耸耸肩,带着调侃的意味,“你说我放弃什么?我一直都这样,没梦想没抱负,自甘堕落,碌碌无为,以前装努力装上进,我已经装腻了、装累了行不行,现在我在修车店洗车修车怎么了,我乐意!我有什么不甘心的,难不成要像你一样光鲜亮丽才甘心?那世界不甘心的多了,你都去说道说道?开什么玩笑。”

      握住池南手腕的手渐渐收紧,池南毫不逊色回视陈沉,视线碰撞,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巨大冲击力,陈沉能感受到,一股力道在池南的手掌缓缓凝聚,以至于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池南的话如刺,一根根往陈沉心里扎,越扎越深,无痕无迹,却比刀子更伤人,更让人心痛。

      池南手腕一凉,陈沉松手了,不仅松手,陈沉还默默站了起来,寒风凛冽,吹乱了他的发丝,他的肩膀耸下来,背微微弯着,神情是那样可怜和落寞,像医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垂危的病人一点一点失去生命那样无能为力。

      “我明白了。”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进了屋,池南深深呼了一口气,明明手脚冷得要死,眼眶却是热的,泪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然后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他们是没有结局的,池南从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既然没有结局,不如就此收场,这样陈沉不至于越陷越深,而他还能保留最后的体面。

      池南将脑袋埋进手肘里,默默擦着眼泪,哽咽的声音都是轻的,他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怕惊动屋里的人,到时候这狼狈的样子更加无法收场——他们都不知道他和陈沉之间的故事。

      天气预报说,今晚宜市会有大雨,现在头顶的乌云倒是散了一些,只是下着细密的小雨,像细线一样连绵不绝,等风一吹过,落到半空的线就歪歪扭扭地换了方向。

      真冷啊。

      宜市的冬天,什么时候才过去呢?

      -

      池南去车里拿回手机,张书远拿来的充电宝还有电,他就一边插着线,一边摁了开机键。

      解锁屏幕,短信栏显示有十几条未读信息,没有署名,池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号码。

      点开,手机提示陌生电话拦截提示,池南忽略,页面自动往上滑,一直到未读信息第一条。在此之前,显示的是四天前收到的那条信息。

      -你最好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并且遵守它。

      池南左手撑在膝盖上托着下颚,右手拿着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慢慢划动,十分耐心地读着信息。

      -阿沉回去了,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祈祷他最好不要碰到你,如果碰到,那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听说你现在混得不太行,我可以给你开一张国内的支票,数字由你来填,就像当年我给你父亲投资一样,我可以寄过去给你,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但是,拿了钱,你若是再敢对阿沉有什么想法,就是你不知好歹。

      -我知道你手段高明,以前能哄得阿沉唯你马首是瞻,现在照样能把他留在身边,但是你还记得阿沉的父亲吧,他是被你害死的。

      被你害死的……

      池南关了手机,脑子清醒了许多,其实除了这些,陈沉回来前几天他还有收到过很多类似的信息,无非就是警告他不要痴心妄想,提醒他是多么罪无可恕,池南看一遍就能全部记住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陈母说得对,当年若不是他,陈沉的父亲就不会死,他就是个杀人凶手,他罪大恶极,陈沉怎么可能真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招惹陈沉呢?

      就像他说的,没有结局的两个人,纠缠不清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陈沉或许对他还有感情,那只是因为那件事过去太久了,他暂时忘记了当时的惨烈罢了。

      等他想起来,他估计会觉得此时他对他的同情和惋惜,简直就是脑子糊了浆糊那样傻,那样天真,那样无可救药。

      夜色茫茫,烟雨朦胧,冷冷清清,池南小心翼翼地将不为他人所知的心思埋进心底,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起身进了屋,见王行珂正把角落里的行李箱往外推,顺手把其中一个递给陈沉,一边跟康纪元他们道谢,“今晚真是太感谢你们的热情招待了,我想我们应该走了。”

      康纪元喝了几杯酒,此时脸颊泛起一层红晕,他带着些许醉意,笑着摆摆手,“今晚热闹,真叫人高兴,夜深了,你们也是时候回家去了,走吧,书远,阿南,你们俩送送他们。”

      “不用送不用送,”王行珂连忙将张书远挡在屋里,“就几步路的距离,外面冷,还下着雨呢。”

      但康纪元执意如此,说送客人是他们那里的规矩,不能坏了规矩,孙羌也在一旁附和,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王行珂不好意思再推脱,只好跟着两人出了门,临走前,陈沉悄悄在桌子上留了几百块钱,孙羌和康纪元正忙着和王行珂道别,所以没有注意。

      倒是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屋就要送客的池南看得一清二楚,他没有阻止,只是默默看着,等陈沉提着行李箱跨过门槛,他才悠悠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孙羌在身后跟康纪元小声说话,像是在说什么大机密一样,“这小子,走没走相!”

      康纪元眯着眼睛笑了笑,“阿南这孩子是不拘小节。”

      声音渐弱,出了屋子就只剩下风声,王行珂和张书远走在前面,陈沉和池南在后,谁都没有说话,从泥路那头照来一束灯光,一辆白色的轿车从不远处驶来,浑浊的雨水顺着车轮的方向打着转儿,车子就缓缓停在他们面前。

      车子停稳后,前面的车窗玻璃自动缩了下去,车内有人叫王行珂和陈沉上车,王行珂跟主驾驶的人打了声招呼,就把行李箱放入车内。

      安置好东西,王行珂说,“书远兄弟,阿南兄弟,今天很幸运遇到你们,感谢你们的热情款待,我跟阿沉就不再麻烦你们了。”

      张书远摆手道,“客气客气,既然车子来了,那你们回吧……池哥,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池南抱臂而立,“没有。”

      于是王行珂让陈沉上车,陈沉全程沉默,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上了车,也没再回头看池南。

      临走前,王行珂说他在宜市暂时没有固定住所,如果有需要,可以打名片上的电话,或者联系陈沉,他又突然想到陈沉没有随身携带名片的习惯,刚才也没有给张书远名片,倒是好像跟池南聊了很久,就问他,“阿沉,你刚才给阿南兄弟留联系方式了么?”

      陈沉从车门探出头来,摇头说没有,王行珂说,“阿南兄弟,如果方便的话,你用手机记一下可以么,这次真的多亏你们,以后有需要,我跟阿沉定不推脱。”

      陈沉微掀眼帘,原本黯淡的眸子仿佛多了一丝光亮。

      池南说,“那真是不巧,我手机没电了,其实不要紧,书远有你的电话就足够了。”

      主要池南觉得好像没这个必要,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且先不论从前,现在的他,跟陈沉有着云泥之别,修理工和教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都能明白的道理,陈沉应该也能明白。

      王行珂尴尬弯弯嘴角,没说什么,郑重道别后就上了车,车门一关,池南就连偷看陈沉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那就走吧,池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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