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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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潮用纸巾包住刷子手柄，递给周雾，顿了顿，作势又要收回来：“要不，你还是回家里坐着。”
周雾面无表情：“给我。”
她瞳色淡，盯着什么人时常有矜冷傲慢之感，偏偏唇角微妙地向下一捺，看起来便有赌气的意思。
他不动，周雾主动上手，掌心裹住缠裹白色纸巾的位置，另只手随意敛了敛裙摆，当着他的面蹲下。
她是真没什么顾忌，捏着刷子，在白色油漆桶搅弄几下，直把根根纤维涮上浓稠白漆，然后举到半空，油漆油滑笔直地滴出一条直线。
油漆便宜，甲醛含量爆表，周雾这辈子都没机会切身体会这种味道，眼周皮肤被激得饱胀难忍，她抿紧唇，不愿呼吸，微微偏开头。
纪潮弯腰把铁桶拎开。
她不明所以，一时不察地松了手，小刷子挨着桶壁掉下去，纪潮蹲在她面前，仍是比她高，垂眸时阴影斜斜地笼在她身上，周雾茫然，慢慢眨了下眼。
他撕开一个浅天蓝的口罩，两指挂着口罩绳，左右架在周雾小小的耳廓上。
她脸小得简直过分，常规款的口罩，几乎罩住她三分之二的脸，纪潮喉咙底滚了一声低哑的笑，修长手指勾住边缘，轻轻拽着，露出她困惑的眼。
纪潮忍俊不禁：“小心给你呛着，怎么还哭了？”
她看不见自己，不知道眼尾敏感到泛了红，呼吸在口罩里闷得毫无章法，粗质面料小幅度地起落。
距离很近，彼此僵持几秒，纪潮眸光闪动，虚扶着她胳膊起身，自己弯腰重新把油漆桶里的刷子拿出来。
“一人一边吧？”
他询问，同时微妙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可楼道就巴掌大，太刻意反而让人疑心，纪潮不得不按捺住动作，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举高刷子，刷刷几下。
周雾不再说话，仰着脸，似乎无从下手。
那些恨意几乎要从满面墙的鲜红咒骂中溢出来，字写得非常大，狰狞夸张，悚目惊心。
她最先涂掉了“杀人犯”三个字。
刷头挨上墙壁，有微妙的阻尼感，她手腕使劲，哗啦一声，左右两下，划了个白色的交叉符号。
周雾平静地问：“你认识这些人么？”
“谁？”纪潮侧头看她，她目光专注，细致又耐心地覆盖鲜红字迹，恍然：“不认识。罗马街什么人都有，我习惯了。对了，你有人接送吧？最近有地痞流氓争地盘，比较危险。”
周雾知道如果她说没有，纪潮一定会送她回去。想了想，仍是作罢：“程伯会接。”
“那就好。”
纪潮负责的是对门女孩恶意满满的涂鸦，他随手两下，粗犷地画了个不太圆的圆形，再把白色补进去。然而他手一顿，目光缓缓滞住。
这面墙，写了又写，涂了又涂，墙漆铲下来估计得有十厘米那么厚，他不止一次直面这样不堪入目的字眼，但，第一次，有人先他一步，抹去了他妈妈的名字。
亮眼的正红色，丝绒质地，她很用力，口红粗暴折断，留下一些不规则的细小颗粒。
他被周雾的善意保护。
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词语才能形容那瞬间的心情，一颗心仿佛被人温柔地托住，他下意识偏头，去找她的眼睛，而她也凑巧地看过来。
手中刷子的油漆发出滴滴答答的细微声音，周雾隔着卫衣扣住他手腕，迫力让他抬高一些，避免油漆直接弄到鞋子。
“应该在地板上铺一些报纸，”她若有所思：“你觉得呢？”
“……没关系，”他哑声：“等下我来拖地。”
周雾冲他明媚地扬了下眼尾，继续去刷墙壁。
有几个字写得很高，她踮起脚，随着伸长手臂的动作，外套抽短一截，露出冻牛奶的白皙肤色。那只细弱伶仃的手腕子在他眼底晃来晃去，费尽全力只抹到污言秽语的边角。
纪潮抬起眼，她目光不偏不倚，似乎和那几个字较上了劲。
写着什么呢？他早上回来太累，仓促间只瞥了余光，似乎还是老调重弹的几句话。
习惯等同麻木，他没有多余力气找出乱嚼舌根的罪魁祸首，每一天光是活着，已经耗费心气。
少顷，纪潮把自己的刷子放下，他靠近，一手控着她手腕，另只之前插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抽出她手里的刷子，身形不动，就着这个姿势利落几笔，横向覆盖了完全干燥后呈现深红色的油漆。
周雾轻怔，稍一侧身，惯性后退小半步，直接踩上他的鞋面。少年因吞咽而轻微滚动的喉结仿佛一出默片定在她眼里，削瘦颈侧隐忍克制地绷着几根清瘦青筋。
有风冷冷地吹进楼道，周雾一时恍惚，纪潮收手，低头撞上她清凌凌的眼睛，隔着口罩，她眉眼柔和，无知无觉，让他住进来。
“……”周雾沉默几秒，仰着脸，轻声：“你故意吗？”
两人鼻尖几乎捱到一起，似乎能感知到对方轻微压抑的呼吸。
纪潮喉结轻滚，冷静反问：“那你是故意吗？”
“什么？”她惑道。
纪潮很快涂完最后几个字，然而周雾一直没等到回答。她好像很不高兴，生气他像那天晚上一样逃避。可逃避才是对的，她不应该任性决定一颗种子在冬天发芽。
怎么能告诉他，不会有春天呢？
周雾意兴阑珊地闭了闭眼，自己都觉得幼稚和好笑。然后后腰一紧，纪潮虚扣住她，下颌抵着周雾发顶，她再次闻见熟悉的、经由阳光暴晒后、温暖悠长的味道。
他不让她回头，不让她转身，但她随时可以离开。
“周雾。”他声线慢慢地落，很温和，近乎是哄：“你告诉我，你不一定能在国庆结束前回来。那我现在可以问你要一个答案吗？”
她的心跳声开始清晰，樱粉色的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他手指轻轻地拨了下女孩红到凝血的耳廓，呼吸和气息一同温柔地拂过来：“你为了什么回来？”
“……”
周雾垂着眼，这时候忽然笑了。
越笑，肩膀越颤，暧昧旖旎的气氛一瞬消散。
纪潮满脸空白地推开她。
她站在楼梯口，一指勾住口罩摘下来，睨他高高瘦瘦的背影，一副我很忙但是不知道在忙什么的模样。
“你还记得我奶奶吗？”周雾笑音浅浅：“她告诉我，花开了，所以我回来。”
纪潮把油漆桶贴着墙角放，闻言侧身，没有完全转过来，鬓角黑发剃得锋利，皮肤白但面部毛细血管易受刺激扩张，耳骨、侧脸，还有脖颈，血液奔涌鼓噪，在他皮肤大面积横陈，搅得面色发热、心乱过速。
周雾单指晃着口罩，那双眼睛狡黠地闪过一丝揶揄：“不过，或许也有别的原因呢？”
他闷声：“没有别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她不依不饶。
纪潮垂下眼，不愿多谈，字赶字往外蹦：“我不知道。”
她团着口罩，左右没有置放垃圾桶，又不大情愿塞进口袋，两相犯难之下，纪潮轻轻地叹了声，走过来，在她眼底摊开手。
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圆润。
“给我吧。”
眼前场景和某个雨天猝不及防地重合，周雾浓密卷翘的眼睫掀了掀，然后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里。
纪潮瞳孔颤缩，然而周雾握成拳头，不轻不重地在他掌心里锤了下。
“现在，我是故意的了。”她奇迹般地绕回最初的问题。
周雾比出“V”字形的手势，学着纪潮之前逗她的模样，稳稳地岔着他唇角，笨拙地向上提。
“还是这样更顺眼一点。”她笑：“你有发现你笑起来的时候左脸颊有个浅浅凹陷的小洞吗？我之前觉得是你太瘦，面部挂不住肉，后来发现，这应该是隐性酒窝。”
纪潮哑然片刻，低声说：“我发现不了。”
他似乎想提一下唇角，周雾指腹感知到他唇颊肌肉短暂地抽动，她问：“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周雾站在高了一阶的楼梯，但不够，他习惯性低头，将目光齐平。
“没有。”他一字一句：“你永远不会让我不高兴。”
周雾慢慢敛了笑，逗弄的心思淡下去，像最后一块融化在杯底的单薄方冰。
她长久无言。
有人踩着楼梯上来，不知是四楼以下的哪一家住户，纪潮抓住她手腕，逆光处眉眼冷感很重，刘海似乎乱七八糟地剪过一回，没遮住右眉尾淡白色的疤痕增生。
但比之前更清爽，更帅气了。
她被纪潮推进门，门虚掩着，留了一条缝。
脚步声沉重老迈，啪嗒啪嗒地踏着，伴随着钥匙插入锁孔的喀嚓声，终于停在了三楼。
隔着一扇门，纪潮听见周雾仿佛从深水之下传来的声音：“我没换鞋。”
“没关系。”他轻声：“家里没有给女生准备拖鞋。”
她默了默，说：“这样很奇怪。”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留有几分不明显的疲惫，嗓音微哑：“你出现在这里——在我面前，在我家里，无论是什么原因，已经是最奇迹的事情。”
真奇怪。
周雾想，我明明说的是“奇怪”。
但他怎么会听成奇迹呢。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4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