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咬》一府

6、归处

　　维纳尔斯一直守着自己框定的规矩，将自己的手脚都束缚在无法对贾斯蒂斯有所僭越而对于一切妄图攀附伤侮贾斯蒂斯毫不留情的框架内。
　　“我不能再往前一步，但是我又不敢后退。”
　　诺克提供的血液堪称极品，但是反噬力带来的伤害依旧无法消除，能够将反噬抵消的只有时间，维纳尔斯捂着自己不断震颤崩裂的心脏外的皮肤，血族的特质使得他的皮肤不断崩裂然后不断恢复，而他只能慢慢品尝这种痛苦，因为他已经不愿意再睡去，不愿意在空洞的时间内体味不到自己对贾斯蒂斯无尽的爱意。
　　我不能再往前一步，因为往前就是对我的神明——你的亵渎；但是我又不敢后退，退一步，我就站到了泯然众人的地方，无法让你再看见我，我隐忍燃烧的心。
　　维纳尔斯想起来很久以前面对列不列特时，列不列特问他为什么站在那个地方，他曾经这样回答：“我不能再往前一步，但我又不敢后退。我的世界是父赐予的苍白，但唯一辉耀的神明并不是父。”
　　在属于维纳尔斯的府邸前，吉特安娜拦住了吉尔布伊德，是吉尔布伊德叫醒他，带他去参加会议，吉尔布伊德使了巧妙的手段让他去“探访”第十真主，现在吉尔布伊德又站在他的府邸前，等着他。
　　“我不能再往前一步，但是我又不敢后退。”吉尔布伊德故意这么对他说，他睡了三四千年后，从别人嘴里听到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维纳尔斯冷冷一笑，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和吉尔布伊德相处过，吉尔布伊德总说他们很像，吉尔布伊德能够理解他，非常非常理解他。
　　但是疼痛让他只能这样笑出来，想要让别人一起和自己痛苦的笑容。
　　“我们很像，我一直自以为自己是所有真主里最理解你的人，即便是白金隐者，因为纵容梅婕斯而沦落至此的白金隐者，我认为他也不能理解你内心的痛苦，远远胜过杀掉父而带来反噬的痛苦。”吉尔布伊德说。
　　“吉特安娜，请第六真主进去。”维纳尔斯的手停在身体两侧，覆盖着牛奶般的白色，就像戴了一副手套。
　　吉特安娜走在前面，维纳尔斯和吉尔布伊德并肩而行，维纳尔斯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成为父？”
　　“我不会想要成为一个失败者，我只是需要他的力量，我只是低估了白金隐者的创造力。”吉尔布伊德回答。
　　“因为——”维纳尔斯顿了顿，似乎在斟酌。
　　“因为薇薇安。拉梅多、诺克和切里斯，他们三个比白金隐者更加无情，列不列特告诉我们血族没有感情，真正能做到的似乎只有他们三个。”吉尔布伊德说。
　　“我至今记得你走进家族的样子，比任何一个失败者都要狼狈。”
　　“父答应把你变成血族时曾经说过什么？”
　　“他说，生命，就像我眼睛里的白色一样，一旦开始流动，就会沾染污秽，他喜欢看到我沾染污秽时的丑恶不堪。”
　　“他说，再多的财富都将是权利的之下的废墟，而我执着着世界上最无能为力、最不堪一击的财富，就像短视的夏虫，所有的沦落与死亡都是我应得的，在未来我将如何死去，他很好奇。”吉尔布伊德接上了维纳尔斯的话，而后他笑了起来，说，“我们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仿佛就像真的兄弟一样。”
　　“我以为你喜欢这些场面话，每次你阴谋着什么时都喜欢扯些无聊的话题。”维纳尔斯没有笑，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带来的痛苦，还是因为预知到了吉尔布伊德即将提出的无理要求。
　　“哈哈，这样似乎更像兄弟了，我的兄长，第四真主。”吉尔布伊德收起了他的笑容，他说，“啊，你不知道，培养一个完美的薇薇安有多困难，你就不一样了，第三真主一直就在那儿，不过，为什么第三真主没有阻止白金隐者？为什么没有阻止拉梅多呢？他明明比我知道得多。蔷薇开起来很漂亮，就像薇薇安一样漂亮，如果有一天他开在真主会议上会怎么样？第三真主同拉梅多无论有什么勾当，我都希望，我的兄长，你能站在我的一方。当然，作为交换，我愿意归还你失去的三千年时间。”
　　“你想和我做交易，用对我而言毫无意义的东西，去置换一件我不可能做的事？”维纳尔斯向吉特安娜挥了挥手，吉特安娜离开了。
　　维纳尔斯的手指向吉尔布伊德，白色的长枪凝聚在吉尔布伊德面前，枪尖指着吉尔布伊德的心脏，他说：“父已经看不到你的死亡了，但是我可以。”
　　“因为所谓苍白，拥有神明之光，你就可以如同疯子一样不停地消耗自己，但是我不会，于我无益之事我绝不会做，但是我不是一个奸商，从我这里，你总能得到等价的东西，如果你知道白金隐者仅仅沉睡了三百年就苏醒，如果你知道白金隐者如何打动正义审判官绝无偏私的正义，你就应该明白，我已经亏本了。”
　　我不能再往前一步，但是我又不敢后退。
　　维纳尔斯又站在了这样的地方，他不能往前，也不敢后退，他不能杀掉吉尔布伊德，却又害怕听到于第三真主不利的话来。
　　他终将亵渎他的神明，就像神明被他的人民逼迫至死，就像神乡碎裂、旧约消失一样。
　　维纳尔斯需要抉择。
　　“在加百列苏醒之前，你需要选择立场，我可以保证，只有我不会妨碍你，只有我不会摧毁你对第三真主——”枪尖刺进了吉尔布伊德的胸膛，豁开一个口子，露出吉尔布伊德铭刻天赋的心脏。
　　名为“生长”的天赋不断跳动，带动着吉尔布伊德的心脏丑陋地颤抖着，他的心脏同样丑陋。
　　吉尔布伊德不进不退，他继续说：“布兰德已经准备好和红袍会一起唤醒父的宠儿，拉梅多带着父之心去往诺瑞斯，他们已经离开了很久，即便是永远保持中立的你，大概也不能独善其身，就更不要说已经选择了梅多拉家族的第三真主，加百列一旦醒来，势必作威作福，很快，除了白金隐者和梅婕斯，其他人都会醒来，如果你觉得自己能够和第三真主一样与梅多拉家族同盟，那你可就大错特错，看看现在的世界，你喜欢吗？”
　　不得不说，维纳尔斯厌恶这样虚伪的世界，让他有一种即便他拥有名为“苍白”的天赋也无法在这样浑浊、混沌的世界中保持洁白的感觉。
　　吉尔布伊德的伤口已经复原了，维纳尔斯手中的枪变回白色回到他手中。
　　“你回去吧，我想睡一觉。”维纳尔斯对吉尔布伊德说。
　　吉尔布伊德一副了然的样子离开了。
　　维纳尔斯躺在床上，再一次逼迫自己睡去。
　　沉没在黑暗中，他不自觉地追着金色的光辉，像一条鱼，往前游动，游动到光明的出口。
　　第三真主回到父打造的“家”之后，彻底成为了血族，他和蕾蒂西亚等在门外，蕾蒂西亚亲切而温和，就像家里懂事温柔的姐姐，又像家外体贴诱人的情人，她是第二真主，堕入凡间的夏娃。
　　他等在门外，明明只是一扇薄弱的门扉，父却运用他的力量让他们无法窥探其间一丝一毫，蕾蒂西亚在等待父，而他在等贾斯蒂斯，他的首领。
　　成为血族使维纳尔斯茫然无措，尽管蕾蒂西亚多加照顾，但是他总是觉得自己失却了引领他走出迷途的首领，一如曾经埋在淤泥里不见未来的他。
　　看到他们两个守候在门外，加百列经过时对他们几番训斥，加百列虽然只有九岁孩童的身形，但是他所带来的压迫感仅次于父，加百列是他们的兄长，是他们行事的航标，但是就像第一次看见加百列时的感觉一样，每次看到加百列他都会心生厌恶。
　　他厌恶父，厌恶加百列，但他不厌恶血族，不厌恶即将成为血族的贾斯蒂斯。
　　“哼，无非是又多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小兄弟’，有什么值得守候的？”加百列的话令维纳尔斯生厌，就像血族厌恶难喝的血液一样。
　　“父的宠儿无上荣光，我们只是普通的父的子女，对于即将加入我们家庭的新成员展示我们亲切有何不可？”蕾蒂西亚的笑容很美，但加百列却不再说话了，他似乎，有些忌讳蕾蒂西亚。
　　贾斯蒂斯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血族，第三真主，正义审判官，以裁决为天赋，以正义为职能，对加百列的无匹形成制约，维纳尔斯喜欢父的这一决断。
　　可是刚刚出来的贾斯蒂斯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离去了，他走出了他们的家，在维纳尔斯无法看到的地方游走了一百多年。
　　维纳尔斯无数次放出白鸟，却没有一只白鸟将贾斯蒂斯带回来，鸟儿哀啭的鸣啼似乎无法再被人听见了。
　　维纳尔斯想起来他还没教给他的首领《旧约》的后半部分，他还没说过在他们罗夫诺特一族不断流亡的过程中，《旧约》已经成为了哀鸣，是心的死亡，是火焰燃尽的灰。
　　“罗夫诺特的爱人
　　忘记吧，我的约定
　　罗夫诺特的爱人
　　忘记吧，我的曾经
　　罗夫诺特的爱人
　　忘记吧，旧约如星
　　比明月还要冷清
　　罗夫诺特的爱人
　　已经没有灵魂”
　　维纳尔斯总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唱着这一首歌，每次唱起这首歌，他就会想起来正义审判团在火焰中消亡时，他在旁边也唱着《旧约》，在那个时候这是一首令人开心又令人伤痛的歌。
　　蕾蒂西亚说他的歌声是他的心，他的歌死了，他的心却只能随着天赋不断跳动。
　　第三真主在某一天自己回来了，维纳尔斯完全没有想到，他以为他的首领不会再回来了，但是贾斯蒂斯看着他久久沉默时，《旧约》也变成了一首让人心与血都欢呼雀跃的歌。
　　“你为什么，回来了？”维纳尔斯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他开口问道。
　　“这里是家，父是这样说的。”贾斯蒂斯回答。
　　维纳尔斯不在乎贾斯蒂斯的回答，他只要听到发现自己忘记了太多的事情，在长达三千年的睡眠中，他习惯了脑袋与灵魂一样空空如也的状态，只有在睡梦中，他能回到过去，看见他的首领，他的神明。
　　这里是家，曾经被丛林掩蔽，只在由父打造的原野中心矗立的一座城堡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花园一般的都城，但这里依旧是维纳尔斯愿意为了贾斯蒂斯而守护的家。
　　维纳尔斯一直都没有家，但贾斯蒂斯一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