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毓》贺山空

5、剑守晴音

　　第二日。

　　门外有弟子等候多时，这次不是杜衡。
　　他发现楚毓出来后，连忙迎上前去，却先向楚毓行礼。
　　楚毓眼底浮现疑惑。
　　这弟子解释说：“我是绝峰弟子，奉命领去见剑守。”
　　楚毓拒绝道：“不必，昨日杜衡已经替我指路，我知道在哪。”
　　绝峰弟子嘀咕说：“杜衡师兄？他怎么得空了。”
　　然后对楚毓说：“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哎，你真是走运，历代剑守从不收徒，谁想到你这里正好破例了。”

　　楚毓在心底默道：大抵是门派中压根没有需要镇守的剑罢。

　　剑守，顾名思义，守剑之人。
　　能当上剑守，实力必须强劲，且极擅剑道。
　　而此言之中提及的剑，必定是旷世之剑，镇派之物。
　　可随着两百七十年前的一场惊变，世上所有名剑皆随剑尊陨灭而消散，世间再无需要守护之剑。
　　许多门派革去剑守职位，还有一部分，不再守剑，转而守护镇派之物。
　　譬如，归玉峰，卞归玉的法器，世间鲜少稀有，尚存的仙器，三宝葫芦。

　　楚毓本就对霜明宗知之甚少，更不用提剑守一职，但今后必定与此人多有交集，于是她拦住此人：“等等，可以和我再说一下当今剑守吗？”
　　绝峰弟子答道：“这是自然。”
　　“我派剑守，名李晴音。”

　　她是掌门笑春秋的师妹，是霜明宗剑道至臻之人，是当世中，唯一敢修无情道的人。

　　李晴音八岁入道，仅三日，引灵入体，通过入门大关后，相传有万剑入梦来，于是，她不顾同门反对，在霜明宗阁万千修行之法中，绝然取出无情道一书，一人一剑，闭关三年。

　　三年间，有人相传她已死在洞府，有人猜想她已飞化成仙。

　　后来，她出来了，剑仍在，只是少年意气不再了。

　　她终究是是一介凡人。
　　没有神骨，没有仙脉，仅凭不知传世多久的一本无情道古籍，根本做不到飞升成仙。

　　李晴音的灵阶不高不低。
　　正于化道境。

　　“剑痴么。”
　　“也可以……这么说吧。”

　　不算剑痴，倒不如说是剑囚，不过比纪尘已强上许多。
　　“多谢师兄，我要走了。”
　　楚毓轻描淡写留下一句话，独自一人朝山上走去。

　　山间路很好走，阶梯扫的干净，只是没走几步又遇到了一个人。

　　是洛云青。

　　她抱着一篮灵蔬正往下行。

　　路是宽阔的，只是转角处右侧长了油松，松针伸出些许，恰好挡住了一大半的道。

　　洛云青俩手空不出，只好往楚毓这边走，如此一来，一上一下便要挡住了。

　　不过楚毓比想象中更上道，她不仅避开让路，还伸出手将松枝拨开，防止洛云青的衣角被勾到。
　　尽管如此，她还是差点被勾住头发，楚毓又使了几分力，将松枝压的更偏。
　　这也使得楚毓不得不再倾身往前些。

　　借此机会，楚毓发现她好像在走神。
　　洛云青低着头，睫毛掩盖住她的神色，她自顾自地走着，好似完全没有看到楚毓。

　　直到楚毓叫住她。
　　“师姐。”
　　洛云青动作一顿，她回眸看她。
　　楚毓又问：“现在可以喊师姐了吗？”
　　洛云青说：“可以。”

　　听到此话，楚毓松开搭在松枝上的手，松枝抖动着恢复原状。
　　她三下两步走到洛云青身边，目光直生生落在她怀中筐里的灵蔬中。
　　里面是卷云果。

　　楚毓问：“师姐，筐里的是什么啊。”
　　洛云青答：“卷云果。”
　　灵蔬也像听到了她们说话般，最上面那一个恰好滚落到了筐边。
　　“可以生吃吗。”
　　“可以的。”

　　楚毓一直盯着筐篮，开口道：“我可以吃吗。”
　　洛云青：“……自己拿吧。”

　　“哦。”楚毓动作慢吞吞的，她拣起一个，左右观察了片刻又放下，然后顺手拿起另一个，又重复动作数次。

　　真让她挑上了。

　　洛云青看不下去了：“楚毓。”
　　“嗯？”楚毓动作不停，甚至在往下翻。

　　洛云青尽全力一手抱筐，然后空出一只手朝其中一个指去：“这个甜。”
　　楚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枚饱满诱人的卷云果。

　　“哈。”楚毓没有再挑，拿起它后还顺便替洛云青扶住了筐。
　　“谢谢师姐，我去上课了。”说罢，她立马咬上一口，卷云果清脆，一声见响，可马上，楚毓就笑不出来了。
　　极涩的汁水弥漫在她口腔，那一瞬间她浑身都僵硬了。

　　洛云青越过她继续往下走，在楚毓看不见的地方翘起唇角，施施然离开。

　　楚毓低头看着咬了一口的灵蔬，皱起眉沉思半晌，竟也笑了。
　　洛云青是真不喜欢自己啊。

　　从一开始楚毓便隐隐感觉到这一点，在现在更确定了。
　　她随手将果子抛到一旁，然后去找李晴音上课。

　　李晴音正等她来。

　　楚毓迈入她的庭院，第一感觉是静。

　　风穿长廊无声，花草扰动无声。
　　分明分明没有被阵法笼罩，却没有任何声音，如同与世隔绝一般。
　　楚毓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前行。
　　她转过身，直视李晴音的双眸。
　　一瞬间，楚毓周围的风开始流动。

　　“倒是警惕。”李晴音负手而立，询问她：“以前在人间的时候也练过？”
　　楚毓摇头：“没有。”
　　“没有？那如何知晓我在背后的？”
　　楚毓说：“并不知晓，只是想离开而已。”

　　李晴音哼声：“不诚实。”

　　楚毓沉默片刻，坦白道：“气流。”
　　“周围如同失真一般，只有身后忽然生成的气流划动，这即是我感受到的。”
　　“是靠感知。”

　　李晴音这才点头，认可了她的话，然后看了周围一圈：“此处流动本就缓慢，向被静止一般，后来我炼出一件法器，彻底消绝了院内的声音。”
　　说罢，她走到楚毓身旁，仅凭肉眼将她打量一番，最后自顾坐至门前台阶上。

　　“之前用过剑吗。”
　　“不常用。”
　　楚毓如实答道：“西漠狩猎，往往用弓。”

　　“会握剑吗。”
　　“会。”
　　“引灵入道呢。”
　　“姑且算会。”
　　额李晴音又问了几个关于剑的问题，将楚毓了解了个大概，随后拿出一本书，伸出手示意她来拿。
　　是一本剑法。
　　楚毓翻了几页，难度不低。
　　“行了。”李晴音说：“先学，每日来这里自学三个时辰，时间不定，几日后我来检验结果。”

　　“是。”楚毓毫不意外，毕竟她先前也没有老师，是靠魔域大魔留下的传承修的魔道，跟自学也没差。

　　见李晴音走进内厅，她做到院中长廊上，重新翻开书，从第一页开始翻阅。

　　她发现书中记载着，以灵气入剑，能够事半功倍。
　　她有些奇怪的挑眉，时间所有认知都摆明了修魔才是简单的那一个，怎会有以灵入剑就能更轻易的好事？
　　在洛水门时，楚毓没有从头学剑，自然没有发现这些。
　　现在看到后，楚毓同样不打算尝试。
　　她粗略的翻过几页，将剑招学了个大致，懒散的打了个哈气。
　　磨了两个时辰，她跳下长廊，从李晴音处离开。
　　从始至终，连剑都没拿出来。

　　第二日，楚毓来的早些，撞见了李晴音练剑。
　　一招一式凌厉而美观，就连楚毓也不由赞叹。
　　“如何？”李晴音问。
　　“很漂亮。”楚毓如实答道。
　　李晴音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而后继续行剑，楚毓看出了她的未言之意。
　　当不止如此，可惜剑道难悟。

　　第三日，楚毓听闻李晴音要离开些时日，便去她庭院转悠了一圈，转悠完转身就走。

　　出门后，却和一个弟子撞个照面。

　　“……嘶。”楚毓退后两步，朝面前的人看去——
　　面前是一名男子，身高和她相似，脑后捆了一个短辫，样子明显是被撞懵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脑门，然后快速且偷偷地瞥了楚毓一眼，半个字也没说，抱着东西绕过她溜走了。

　　楚毓感到莫名其妙，后又回想起他的衣装，和自己以及杜衡的明显不同，在怀疑他行事不轨和怀疑但不想管之间，她选择了后者，谁知道刚走几步，又碰见了杜衡。

　　“早啊，师妹。”杜衡和她打招呼。
　　“早，杜师兄。”楚毓礼貌回道。
　　“你没去练剑吗。”杜衡有些疑惑。
　　“练完了。”楚毓理直气壮，没有丝毫心虚。
　　“……师妹。”杜衡一下子沉默了，他提醒道：“弟子居寅时解禁，现在是寅时一刻。”
　　杜衡在变相说，从弟子居解禁开始算，走到这里都要半刻钟，你说练完了，骗谁呢。
　　偏偏，楚毓不是一个被揭穿就会变的心虚的人。
　　当了十几年魔尊，她还真不知道心虚两个字怎么写。
　　于是她干巴的哦了一声，然后说：“没事我先走了。”
　　“……”杜衡在正直地纠正她的错误和宽容地包容她中，选择了前者。

　　他谆谆告诫道：“师妹，你这样不对，且不说你刚入师门，就算有着天资，也不能这么懈怠呀。我们修仙者的一生也不算多长，更不用提还有多少时日是在某一境界停滞不前的，那时你就会因今日没有好好修炼而懊恼不已了啊！”
　　楚毓从善如流：“我错了。”
　　杜衡：“……”
　　虽然进展很合理，但为什么这么不合理。

　　在杜衡思考时，楚毓已经绕过他走了。

　　可惜，楚毓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和她不对付，转瞬，她又撞见了洛云青。

　　“……”楚毓刚应付完一个人，现在真是懒得抬眼皮，她又绕过洛云青，然后往自己的居所走。

　　她身后，杜衡看见洛云青，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师姐！”杜衡见洛云青迎面走来，一下站的拔高了二尺。
　　洛云青扫了他一眼，问道：“你又为何不上早课？”
　　又。
　　又！

　　她越过了楚毓，却来质问了他！

　　杜衡朝她身后走去，楚毓已经没影了。
　　可惜，他不敢问。
　　“哦哦，师傅说含丹长老应该新练出了一炉固灵丹，我刚从师丹羽那里拿了回来。”

　　而后，洛云青竟也久违沉默了。
　　就在杜衡思考哪里说错了时，洛云青重新开口了。

　　她说：“那正好。”
　　杜衡疑惑还没问出声，只见洛云青眼中含笑道：“含丹长老传音给我的任务，让我把携丹逃跑的师丹羽追回来，现在任务交给你了。”

　　接着，洛云便转身，无视僵住的杜衡，往刚才楚毓离开的方向走去。

　　楚毓感知到有一缕灵丝在悄悄跟着自己，她装作没有察觉，径直回到自己屋中，关门后，那缕灵丝便从外面断了。

　　只是，没人发觉灵丝变短了些。

　　屋中，楚毓双指正捏着一小截灵丝，放到面前盯着看。

　　洛云青没事为何要跟踪自己？
　　就因为逃课吗。

　　过了一日，楚毓依旧点卯似的在院中转一圈就离开，那缕灵丝果然又跟了上来。

　　于是下一日，楚毓待够了时辰才走，这一次，灵丝没有出现。

　　还真是监督自己上课的。

　　她一边啧叹洛云青真是跟自己暗较劲，一边乖乖去上课了。

　　被窥探太麻烦了，而且楚毓一点也不喜欢。
　　这种感受，如同天道在窥探她一般。
　　深感恶寒。

　　故而楚毓后来每一日都待够再走。

　　第七日，楚毓又来到这里。
　　她照常翻开书，无聊的发呆，却有一道阴影出现在她身旁，她转头看去，是李晴音。

　　回来了。

　　其实李晴音第五日就回来了，楚毓知道内室一直有人，但李晴音一直没见她，楚毓只好装作不知道，照常磨洋工。

　　楚毓还没开口打招呼，李晴音便自顾坐下，问她：“学到哪了？”
　　楚毓说：“第七页。”
　　李晴音刚想理好衣袖，搭在自己肩旁的手还没放下，听到这句话一下顿住了，她有些咄咄道：“你一天一页？”
　　楚毓面带真诚，声音却常常：“剑法深奥不敢求快。”

　　李晴音呵笑：“我看你是一点没学，而且恐怕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吧！”
　　“居高自傲不是好事，但我也不是不能破点例——”
　　根本不用解她话中意，因为她下一秒便破剑而出，朝楚毓逼来。
　　意思大抵是：破例可以，但要战胜我。

　　楚毓略一思考，便纵然生剑，但也仅仅是为了挡住朝她面门袭来的那一击，她不想泄露功底，所以将剑一斜，剑身擦过李晴音的刃，顺着转身将招式化解，随后便用剑谱上的招式交了几个破绽。

　　谁知李晴音出招却愈发狠戾，不似比试，更像是搏命，决于生死的那种。

　　剑与剑气交错，楚毓衣裳袖口被划的凌乱，几处已然破损，她压下眼底的隐隐暗晦，李晴音剑术何止精湛，不靠灵力魔气，楚毓只有拼上数年后的功底，才能制胜。

　　倘若彼时绝顶与自己对剑的不是玄应而是李晴音，不靠天人境的修为，恐怕也要与她纠缠许久。

　　如今自己才修魔三年，借助传承胜过多数人，却尚不能胜过于一道而至精至诚之人。

　　遑论剑道。
　　本就要经年累月，才得剑心，纵然楚毓有前世剑道的经验记忆，也不可能提剑即出，这不现实。

　　一招之后，楚毓似是脱力，剑旋转着飞离，途中甚至削落了院中树花。
　　只有她自己知道，并非脱离，李晴音直接将她的剑振掉了，甚至都不是用挑的。

　　李晴音站定，这次她才是真正皱眉：“楚毓，我不管你哪来的招式，到底是什么身份，究竟有什么来路……”
　　“战胜我一切好说，否则——”
　　“我会一剑一剑，将你斩出霜明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