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桃与鲤》寒露低垂

108、短节目（三）

　　那点旧伤算不上什么。

　　观众席像往常一样传来非常热烈的欢呼声，森川知道，实际上并没有人对他太过失望，即便媒体在冬奥会后铺天盖地的把森川之明的“失败”渲染得一文不值，但他始终是知道自己的节目是有价值的。

　　这种奇怪的自信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毕竟选手们的目标便是在既有的节目里做出最好的表现，然后拿到一个足以令自己感到荣耀的分数，除此以外都是一些闲话。

　　卢卡也不会懂的。

　　森川想起这事，脸更黑了几分。本来合作愉快，只要卢卡不要经常在他耳边提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偏见，他根本也不会对此有半分在意。

　　但是因为索尼娅频繁的在冰场出现，森川耳朵里不免就钻进了几句在他看来十分可笑的谈话，以至于现在连卢卡他也一并讨厌起来了。

　　“啊啊……”

　　他站定之前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以免这些恼人的东西跟着他一起进到比赛里去。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音乐响起，森川那阴沉的神色忽然间变了。大概是反差太大，简直如一瞬间春风化雨，他眉眼舒展开来，肢体也同样如此。

　　还未几个动作，季鲤便明白这个节目为何叫作《FLYING》。

　　因为，他真的在飞啊。

　　编排还是如以前一样，一开始就复杂而炫目，森川的每个衔接都顺畅自如，丝毫不见生涩感。季鲤看着看着又开始思考短节目的分数真的是自己可以得到的吗？这种级别的表演才叫做表演吧。

　　他的万分纠结表现在了他的脸上。李诗涛看他一脸苦相，眉眼紧皱，仿佛刚刚森川一脸的苦大仇深在音乐开始的一瞬间原封不动的转移到了季鲤脸上。

　　不过在他也仔细观察起森川的表现时，他的脸也慢慢的变成了和季鲤差不多的形状。

　　实在太可怕了。他打听到的消息是森川半个月之前刚刚开始上冰复健，森川是绝不能想到那样短暂的准备时间，森川居然又神迹一般恢复了赛季初的状态。

　　“真是个妖怪。”

　　他这句话非常没有礼貌，但是谁也没有觉得他说得不对。毕竟，确实如此。

　　第一跳是3A，虽然是森川最拿手的一个跳跃，但是没人摸得透他现在的情况，唯一所知的就是他在六练的时候稍微尝试了一下3A，看情况还算不错。

　　森川则是展现出来绝对的自信，毫无迟疑的起跳，收紧身体，直到他那轻盈的落冰呈现在眼前，季鲤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这时耳朵里传来忽然变调的音乐，他才意识到这个跳跃已经结束了。

　　自然而然得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没有那场令他精神萎靡的冬奥会，更没有什么旧伤复发。季鲤慢慢的挠了挠头，他想说什么，但想起李诗涛刚刚那句不太客气的评价，心底里默默认同了一下。

　　每次都是这样。森川这个人从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就是这么古怪，又每每都做出一些惊人之举，季鲤想，跟他相处确实要有一颗大心脏呢。

　　森川完成了这个跳跃，也就是证明了他自己状态确实很好，不少人倒是松了口气。

　　本身日本队的世锦赛参赛选手也就只有森川、木下以及另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前辈，木下4F摔得一塌糊涂。另一位呢，本身也就是即将退役的，因为同期的选手都有点伤病在身拒绝出战，所以最后还是披挂上阵，他尽力了，但短节目难度实在上不去。本届世锦赛森川能不能拿到冠军倒还是其次，但以木下的状况而言，也不知道自由滑会出点什么幺蛾子。如此看来森川最好还是要保持在前三才行，否则下一年世锦赛的参赛名额就麻烦了。

　　他们在冬奥会见过的那位美国选手罗伊和俄罗斯选手巴维尔短节目都发挥得很不错。其实人的运气十分奇怪，一旦上来了，就会接着产生一系列蝴蝶效应，甚至有的人会因此改变整个人生。倒不是迷信的说法，但罗伊和巴维尔这两人在冬奥会首秀后都感觉状态极佳。

　　不过现在千里迢迢追来北美看世锦赛的日本观众几乎是同一时间舒了一口长气。还好，他们的天才少年状态还不错，至少别的选手有机会来参赛了。

　　真的很奇怪，森川明明是和季鲤同时升组的一批选手，年纪也不大，却被那么多人寄予重望，而他冬奥会失利后却又频遭质疑，到了这个时候却又仿佛成了什么可靠的保障。

　　也幸好季鲤不知道这些破事，否则一定要寻思很久：人怎么可以别扭成这样？

　　森川才是那个心知肚明的人。

　　他参加世锦赛除了自己的私心，自然也有日冰协的催促。不过森川倒是从不讨厌这些奇怪的“厚望”，收到电话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他和他的花滑是有价值的，有的事只能让他来担当。就算是为了别人的参赛名额而战，那也是有价值的。

　　这让他感觉愉悦，沉浸在一种飘飘然的幸福感之中。

　　——不过眼下森川倒没有那种想法。他正在完成他的旋转，柔软的折过一半身体，那只前不久还让他脸色灰暗得仿佛快要地球毁灭的右脚，此时却稳稳的、有力的支撑着他的身体。

　　这没什么奇特的，选手们都能做到，但季鲤却看到了一种奇怪的美。

　　难道上场前他的那些严肃表情都是故意伪装出来的吗？现在森川的身体和脸部线条明明柔和优美，尽管他正沉浸在他的比赛中，但季鲤不得不说，现在他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圣光似的，明明没有微笑，却像在笑。

　　森川那种轻灵的气质回来了。

　　他的连跳照例是4T3T，季鲤意识到本次比赛森川大概还是较为保守，倒不是说这个连跳有多轻松，只是按照森川的性格，季鲤在场的话，他哪一方面都不想放过，在难度上就算冒险也要尝试他并不擅长的4lz3t。

　　“呼……”

　　季鲤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森川的各方面表现决定了就算他不在难度上占据优势，季鲤也不太可能轻易的胜过他，但是森川好似和他较劲似的，即使，冒险也要上。

　　这次森川选择了他更拿手的4T3T，季鲤倒还算松了口气。他隐隐的觉得，如果森川这个连跳失误了的话自己大概也不太安心。当然，这种奇怪的话他是不会往外说的，毕竟森川没有明说过自己的4lz和季鲤之间的联系，季鲤说了反而像是自作多情。

　　这套节目逐渐接近尾声，琴弓在琴弦上忽然一振，仿佛鸟儿从树枝上振翅而起，树枝间荡起一阵涟漪。森川本人却像那飞走的鸟儿，高高飞起，在冰场的而另一端落下。

　　冰面仿佛是他的天空，他只是以那样的姿态融入高远的天空里去了。

　　季鲤感觉心弦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按，他想，多么美好的节目啊，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但是以前怎么就只注意着森川那复杂炫目的滑行呢？

　　一曲毕了，季鲤赶紧跟着观众席上传来的掌声使劲儿鼓起掌来。

　　尽管森川也听不见他的掌声，但是季鲤还是很使劲的把手掌心都拍红了。

　　很久以后，季鲤才听见身边的李诗涛低低和他搭话：“嘿。”

　　季鲤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朝他笑。上一次赢李诗涛还是中国杯的时候，但是那时候的季鲤完全不经世事，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打败了李诗涛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一次他倒是有些许尴尬，因为李诗涛状态不佳，他作为既得利益者难道能若无其事的随便说点什么吗？

　　实际上李诗涛倒是很无所谓，要是他真的介意被季鲤这个后辈打败的话，说不定早就在中国杯那会儿狠狠的破防了。

　　“怎么样？你喜欢他的节目吗？”

　　李诗涛咧开嘴笑了一下。

　　“我很喜欢！嗯……你的短节目也非常精彩！”

　　“哈哈哈，谢谢。”李诗涛往他身边靠了靠，“不要对我客气，我最后累得厉害。”

　　他相当爽快的承认了自己的状态不佳，季鲤看着他不知怎么接话。

　　“四年前我有一个机会。四年后我才得到它。在得到它之前我觉得非常痛苦，因为那本应该就是我的机会。”李诗涛耸耸肩，“幸好遇到了你……还有那位森川选手，我这才明白四年前的我是多么幼稚。”

　　四年前李诗涛才十七岁，自然比不上如今的他，跳跃和表演都臻于完美。季鲤意识到自己被夸了，有点不敢置信的眨眨眼。

　　这可不是一般的夸奖，李诗涛虽然友好热情，但很少说出这么实质性的赞许。不是略带讽刺，就是打哈哈一般的玩笑话，总之季鲤很好奇他对他的那些女朋友说话时是不是也是这么一副让人觉有些虚伪的腔调。

　　他突然认真起来，季鲤倒有些受宠若惊了，但随后就意识到一向与森川不对付的李诗涛也对森川做出了同样的赞扬。

　　“欸？”

　　他震惊的看向李诗涛，试图寻求解释。

　　李诗涛只是微笑。

　　“我很荣幸。”虽然这里空间不大，但李诗涛还是按住胸口微微倾了下上半身，向季鲤表示自己的真挚。

　　“……”

　　季鲤盯着他看了半天，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无比可怕的想法：

　　这家伙不会平时就是这么对女人的吧？

　　他悄悄的打了个哆嗦。

　　李诗涛：“？”

　　好在森川的分数很快出来了。季鲤得以落荒而逃。

　　短节目后，按照惯例，排名前三的选手还会被授予一枚小奖牌。不过季鲤是第一次参加，森川和李诗涛显然已经习惯了。森川跟着staff进来会场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平常的衣服，季鲤左右看看李诗涛和森川，心想自己特意去换个外套真的在他们中间显得太正式了点。

　　不过毕竟是个不太正式的颁奖式，没人在意季鲤穿了什么。他站在原地晕头转向，并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现在何处需要他。这时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拽住了他的胳膊，小声说：“到这边来。”

　　原来是森川。他抓住了季鲤，埋头往台上走，季鲤这才听清楚原来大家已经找了他半天了。

　　“谢谢。”

　　他一边走一边无比感激的回答。

　　对方没说话，只留个后脑勺给他。接着就是简单的奖牌授予仪式，季鲤头一次夹在李诗涛和森川中间，却是第一，他拘谨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明明之前说要拿到奥运冠军的时候那么莫名其妙的充满了自信……

　　他忍不住发笑。

　　完全没注意到那不停闪光的镜头中有一个对准了他的脸，拍下了这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轮到森川发表感言的时候，森川看起来有点无奈：“没有拿到第一啊……这段时间了解到有些事不是我一己之力可以做到的……但能来参加世锦赛已经很幸运了。”

　　他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要到明天再说。”

　　季鲤立刻给他鼓起掌来，这才是森川，这才是当初那个给他下战书的森川。自信、骄傲，绝不言输。

　　“……”

　　李诗涛神情复杂。他不理解季鲤为什么永远对他的对手那么热情，好像一条小狗似的，森川随便说点什么他就立刻摇着尾巴开始鼓掌了。

　　真的有那么自信吗？就算对手在将来的某一天，可能抢走他唯一的、珍贵的冠军，也完全不介意吗？

　　这种事情是不能往深处想的，李诗涛意识到。

　　季鲤，他要么是心思太过简单，要么就是……真的有那么自信。

　　无论哪一种都很不妙。

　　轮到李诗涛，李诗涛自己心思烦乱，不想说什么，于是又开始说起俏皮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他跟着笑，觉得脸皮都快要僵硬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两位的存在，李诗涛才格外珍惜自己每一次参赛的机会。他该怎么赢过他们呢？现在看来，这比赢得奥运冠军要有趣多了。

　　第一天的短节目就此告终，季鲤仍以第一位的成绩进入明日的自由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