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48、逃逸

　　黑暗逐渐层层褪去，苍穹慢慢地露出浅蓝的底色，东边的天上白云涌动着，先是占领边上一角，缓缓地范围越来越大，再过一会，红日便要跳升，向月亮宣示自己的权力。
　　视线从灰蒙蒙逐渐变清楚。
　　周其德一声令下，众人从四面八方进入馥春馆，住人的后院是他们的重点。这是他第一次抓贼像做贼一样。看家的狗来不及吠，便被一刀了结；熟睡的人还在床上就被按住，堵住嘴，捆了起来。
　　馥春馆前店后院，前院到后院有一段距离，就是这一段距离坏了事，有个早起的小工在前院看见了他们，尖叫了一声：“有贼！”
　　四周的静谧，被这声喊叫打破。
　　反应过来的人，摸出兵器和他们对打起来，馥春馆瞬间吵闹起来。与此同时，莳花馆那边并无动静，似还没从昨夜的熟睡中醒来。
　　弓弩手和骑兵现身，随时准备捉漏网之鱼。
　　这天罗地网下，应无人能逃脱。
　　顾睿的亲兵虽然不熟悉地形，但训练有素，两炷香功夫，便全部收拾停当。太快了，顺利得顾睿不敢相信，虽然他对自己的兵有信心，但也还是太快了！不像一掌能打死火凤凰的人做出来的抵抗，他怀疑并没有捉到国师。再说了，国师对南燕如此重要，他们岂会轻易束手就擒？他让属下先隐去，他要进去一看究竟。
　　附近有被吵醒的人，好奇围观，被不良人驱散：府衙办案，请回避。
　　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再过一会，开市后，便沸反盈天。不过一切都结束了。相关的关卡已撤，骑兵步兵弓弩手蒙面巾一收，兵器一卷，混进人群中，消失在前路，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其德和顾睿从小楼上下来，不良人已掌管了馥春馆。相关的人犯被押到院子里，跪在那里等他们。空气里散着各种脂粉的香气，顾睿进来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
　　院子满满都是人，里面没有阿离。
　　果然，她们跑了。
　　顾睿对周其德说：“表哥，这馥春馆可有暗道？”
　　“暗道？可是没捉到？”
　　顾睿摇头。
　　“你这么快知道了？”
　　顾睿苦笑，阿离化成灰，他都认得。院子里人虽多，他一眼便知阿离不在其中。他低声说：“她不在里面。她都不在，何况国师？表哥，这里交给你，我去后院看看。”
　　周其德点头，他失望至极，还以为万无一失，结果没想到还有暗道这件事，他怒道：“掌柜何在？”
　　顾睿不管审案之事，他要找的是阿离。
　　他到后院，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过去，他要确认阿离是否真的还在西京。
　　最好不在。
　　可惜，在二楼的西厢房处，他闻到了阿离的气味，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了。床上被子被掀开一角，余下的还呈现半个人型。伸手一摸，被窝还是温的，显然是刚走不久。衣架上的外套没了，她的行囊还在，剑却不见了。
　　打开行囊，看到熟悉的夜明珠，和那柄她喜欢的银质小刀，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真的是她！
　　阿离，你为什么不听话离开？
　　他收好包袱，拿在手里，然后开始找暗道。一定要提前找到她！
　　等他们找到暗道所在，国师等人早就没了踪影。
　　事先知道有暗道的人，除了国师，还有给顾睿通风报信的小小。她想借顾睿的手，将事情解决了。只是没想到顾睿一点都不怀疑这消息的真假，立马采取了行动。这一点，她很佩服，一般人少有的果敢。确实值得阿离喜欢。可惜太快了，快到她还没来得将暗道的地图给他。她也是晚上才拿到手，打算趁顾睿第二天出去的时候，再如法炮制发射一箭。
　　棋差一着。若是两人坐下来，开诚布公好好聊聊，事情也许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可惜，人生不可以重来，也只有可惜了。
　　时间不多，双方都心急，太过急了。
　　半夜，小小被人叫起，说顾睿的亲兵和护院已包围馥春馆时，她吓了一跳，这么快？她也连忙起来，做准备。
　　她从阿离那里碰了钉子，想了一圈，两人都彼此喜欢，却被这烂事阻碍，太不值得了。既然阿离不信自己，不肯敞开心扉，那就找那个理性的下手。只要他找到她，定会想方法带她走。他已经这么干了一次，要是再来一次，估计他也会这么干。
　　后来，顾睿连夜出兵。
　　她只好临时跟着更改。如此仓促，也只有事急马行田了。好在，她为这一天已准备了许久，此刻是显得忙而不乱。
　　顾睿盯着馥春馆，小小则蹲在暗道出口。暗道出口是一天然岩洞，岩洞外是一林子。如果是用火攻，国师等人几乎是无路可走，只得回去馥春馆。可惜这么短的时间，小小还没来得及准备足够的柴火，再者也是顾忌阿离在其中，不敢冒这个险。
　　在国师等人的眼里，却不认为她是仓促而就，认为是事先安排好的。毕竟她带了弓弩手，刀剑手，就候在出口处等着。本以为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齐王那边都已准备好，只要京郊大营不搀和，基本上是胜券在握。就等白露一到，就起事。哪想到，还有两天，竟有人围攻馥春馆？她们急遽从馥春馆撤离的时候，是没想到有人会全副武装在暗道出口等着。虽没想到自己会完全曝露，不过国师也有后手，狡兔三窟，她还布了一枚棋子。
　　等弓弩手不再放箭，国师等人到了岩洞外，两队人马正面相接。
　　小小还是那天见冯嬷嬷的装束，布衣荆钗，带了个帷帽，站在弓弩手中间。
　　国师一身白霓裳，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淡淡问道：“你是谁？因何挡路？”
　　小小冷冷道：“我是地狱来的阿修罗，专为你而来。”
　　国师向空中放了一个红色的烟火，然后对徐嬷嬷说：“徐嬷嬷，你带阿离先行离开，一路向西，去隐贤山庄。半路会有人接应你，你只须说你是四方神山来的便可。”
　　徐嬷嬷道：“那大人怎么办？”
　　国师临危不惧，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她淡淡说：“我留下来断后。”
　　“那怎么可以，自是大人和阿离先走，老奴们来断后。”
　　“她是为我而来，你们走吧。”
　　“不，师父，我哪儿也不去！”阿离拔出剑，护在国师身边。
　　小小冷笑一声道：“赤朱，你杀了自己姐姐，却留着她的女儿，还打算……”小小打算合盘托出，没有比这三口六面更好的机会。怎料国师突然一个手刀将身边的阿离击晕，不让小小有机会将话说完。她拿过阿离的剑，将阿离交给徐嬷嬷，说了两个字：“快走。”
　　徐嬷嬷自是知道阿离的重要性，见如此，只得接过，拜别国师。
　　国师对着小小，淡淡道：“且看你这个阿修罗有没有这个本事将我留在这里了。”然后又对余下众人说：“你们也跟着徐嬷嬷一起走。”
　　冯嬷嬷一直在等她这句话，她应了声好，箭一样冲了出去。除了她，别人都没动，他们的责任是保护国师，而不是阿离。
　　小小派人去拦截阿离，哪知冯嬷嬷迎风放出毒雾，遇上者，迎风倒。
　　鬼母虽然比以前胆小，可手艺还在，不能全毒死你们，倒那么几个也是划算的。
　　冯嬷嬷这几天大起大落，遇上小小时，她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哪知侥幸逃脱；顾睿突袭时，以为小命要交待了，哪知还有地道可以走；出口被堵时，又以为走不了了，哪知一出来，看到小小，觉得自己又活了。充其量，自己只是帮凶，罪不至死。本以为还得好一番打斗，挂个彩才能走，孰知轻轻松松就离开了。
　　她摸了摸胸口阿离给的那袋金叶子，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喝了一口，美滋滋地笑了。真是太好了。这下自由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路往西，那是出城的路，自己是要一路往东，进城去。
　　她转身往相反的方向逃去。
　　逃了一会，心里又有点舍不得阿离。她没有儿女，早就把阿离这个没娘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女儿来养了。万一那个女人干掉国师，岂不是只剩下她和阿离两个人？到时自己将阿离带回西京，让她别去报那劳什子的仇，然后找个上门女婿，再生个白胖小子，岂不更美？就算那女人干不掉国师，白露还是有机会可以走。何必急于一时？她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又转身向西，去与徐嬷嬷汇合。
　　徐嬷嬷嫌她这么久才来，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刚才有几个尾巴，我得把他们干掉再来。你累不累，要不把阿离给我？”
　　徐嬷嬷猜疑地看了她一眼，说：“不累，走快点。得找人去救大人。”
　　两人奔走到半路，果然国师所言，有人来接应。徐嬷嬷说：“不用管我们，赶紧去救大人！”
　　来人带头的是个瘦高个，身着蓝袍，头戴生色折枝巾，脸色青白，眼睛细长，留着三撇山羊胡子，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便是个练家子。他留下马车和车夫，带着众人前去救国师。
　　他到的时候，两边各有死伤，小小与国师斗得难分难解。两人都心下诧异，小小不知赤朱的武功竟长进如此，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快，哪知赤朱也不差。国师心里也想，这人是谁，为何招招都是对准自己剑招的漏洞，似是专门为了对付自己而练的武功！
　　见对方有援军到，黑衣刀客对小小说：“教主，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不如先撤？”
　　小小恨恨地看了赤朱一眼。
　　赤朱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她身上的白霓裳经过大战虽然显得残破，却依然随风飘飘，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她淡淡道：“你杀不了我。”这些年，除了闭关修炼，还是闭关修炼，她早非当初那个懵懂少女了。
　　小小道：“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至少我的头发还是黑色的，你瞧瞧你，早早衰老，满头的白发！还不是亏心事做多了，苍天有眼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我还活着，就必然会去找你，你休想逃！”
　　赤朱淡然道：“随便。”说完，手中的剑挽了个收势，跟着瘦高个走了。
　　小小撑到赤朱等人离开，压制不住的气血翻涌，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黑衣刀客扶住她，慌道：“教主，你怎样了？”
　　小小将手搭在他肩上说：“扶我回去。”
　　自己终究还是输了！
　　不甘心！
　　顾睿要是来得早一点，就能扭转局势。加上他的人马，国师未必能赢！可惜馥春馆的人宁死也不肯说出暗道所在，周其德只得将整个馆子掘地三尺，才发现地道所在，耽搁了时间。等他们走出岩洞，围绕着岩洞方圆五里，像遭遇了龙卷风，有的树连根拔起，有的被剑劈了一半，有的树叶掉光，光秃秃只剩枝丫……地上杂乱无章满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划痕，一地血迹，但没有尸体，除了残存的剧烈打斗痕迹，尸体和兵器都已打扫干净。
　　顾睿看着痕迹懊恼，来晚了，这才像能一掌打死火凤凰的人的战场。有打斗，也就是说有人先一步埋伏在这，不知道埋伏之人是成功还是失败？
　　阿离又在哪？
　　他问周其德：“表哥，可有法子追踪他们向哪里逃了？”
　　周其德也在看这些打斗痕迹，他暗自吃惊，若是这场大战发生在馥春坊，自己的不良人是不够看的，难怪顾睿坚持要加上他的亲兵和护院，现在看来，加上也难免一场恶战！他听闻顾睿问他，摇摇头道：“再往西，就出城了，官道上，商旅纵横交错，要隐藏几个人，不难。从这草丛上残留的马蹄痕迹看，他们是往西走了。出了城，不是我的管辖范围，我就不熟了。”
　　连地头蛇都这么说了，顾睿只得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剩下的收尾和审问，交给周其德。
　　周其德不敢轻敌，亲送顾睿回镇国公府，他的亲兵被他遣走，万一他要出个什么事，自己可担待不起。临别时，他对顾睿说：“阿睿，你别再独自出行了。姑姑和姑丈也是，千万别落了单。万事小心。”
　　顾睿苦笑着点头，自己后面已经跟了一串人，知道的至少有自己家的家丁和亲兵，御林军，不良人，还有南燕和无用教的人……还有没有不知道的？不知道。他转头就吩咐要加强谢祁俊的守卫，不小心把他卷进来了，心下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