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40、无心之伤

　　屋内剩翊王一个人。
　　翊王说：“祁俊，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你不要再说了！”谢祁俊抢白道，他小脸涨得通红，半是发烧，半是因为羞愧。
　　“你让我说完。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在酒里下药，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我知道无论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信，可真的真的不是我！你要怎样才能信我？这些天，我一直想找你说清楚，你……”
　　“你不要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谢祁俊打断他。
　　“我知道在你心里没有过去，不然你躲着我做什么？”翊王好容易才找到个和他说话的机会，恨不得一股脑将心里话说完。“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你！我见你那样子，我心疼得很！我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
　　“我知道不是你，但我不想与你有什么牵扯。”
　　“你既知道不是……”翊王话没说完，东琴端着药进来了，他看见东琴，将未说完的话憋了回去。
　　东琴见谢祁俊脸比刚才还红，不由得放下药，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没有比刚才烫。他疑惑地看了翊王一眼，却见翊王也涨红了脸。他问谢祁俊道：“六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哦，那把药喝了。”东琴把药端到他嘴边。
　　谢祁俊不张嘴。
　　“六少爷，今儿早上你是怎么说小少爷的？你也要乖啊，吃了药，才能快点好。哎呀，我这个猪脑袋，翊王殿下，你这可有粥，或者是别的什么吃食？六少爷还没吃什么呢。我先把药放回去温着，一会再喝。”
　　“粥？有！来人，快去盛碗神仙粥来。快！”
　　东琴转身离开，翊王开口了，他幽幽地说：“既然你知道不是我？为何气我，不愿见我？”
　　“有什么好见的。”
　　“我知道你喜欢我表哥，不是我。你们都喜欢我表哥，包括我母妃。可是，我只希望你不讨厌我就好。我们是连朋友也不能再做了么？”翊王嫉妒自己的表哥，表哥有他想要的一切，而自己，喜欢一个人，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谢祁俊见他说中自己心事，冷冷道：“高攀不起。”
　　翊王黯然道：“你还是恨我。可那天真的不是我本意，我只是想见你，没有恶意的。我对你一直没有恶意！以前的恶作剧，是想你不要老粘着表哥，也理我一下。如今看来，从一开始就错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头开始？”
　　记得第一次见谢祁俊，是他跟着舅妈进宫，舅妈去给母妃请安，他则央求着要去见表哥。那时自己和表哥一同念书，他笑着奔向表哥的样子，宛若天人！让自己一见难忘。自己努力想引起他的注意，哪知他只围着表哥转。表哥读书，他则乖乖地趴在案几上画乌龟，一笔画成，大大小小的画了一整张纸。画累了，就趴着睡觉，眼角都没扫自己一下。于是，课间的时候，趁表哥走开，提笔在他的小脸上画了一个小乌龟。这下，他总该理自己了吧？表哥回来时，他还没睡醒，表哥见到他脸上的乌龟，十分生气，问是谁干的。自己笑着承认，表哥一脸严肃，他说：“小殿下，你是什么缘由要在祁俊脸上画只乌龟？”
　　自己那时还不知道错，笑嘻嘻地回答：“因为他不理我啊。”
　　“你是想祁俊理会你，和你玩吗？”
　　“是啊。他长得好好看。”在说他长得好好看的时候，谢祁俊醒了，他不知道自己脸上被画了一只乌龟，伸手去揉眼睛，差点把墨迹揉进眼睛里。幸而表哥眼明手快，拦住了他。
　　自己那时不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说他长得漂亮，还自以为说了大实话，洋洋得意。
　　“小殿下，喜欢一个人，想和他玩不是这样的。你在他脸上画画，没经过他同意，他不一定高兴。你可愿意他在你脸上画一个乌龟？”
　　谢祁俊瞪了自己一眼，伸手去摸脸，一摸，乌龟花了，他手上也沾了墨。他一看自己的手，委屈地看了表哥一眼，咧开嘴，哇哇哭了起来。表哥抱起他，对自己严肃地说：“小殿下，你要向祁俊道歉。”
　　自己一见他哭，马上说：“这乌龟又不疼，大不了我让他画回来，男子汉有什么好哭的！”
　　自己记得很清楚，说完这话后，他泪眼婆娑地凶了自己一眼，但对着表哥，哭得更大声了。
　　这天人模样的娃娃，凶起来也好看，哭着也好看。
　　表哥各种哄他，将笔放在他手里，温柔地对他说：“祁俊，不哭啊。再哭就变成花脸猫了。乖，不哭了啊。他画你脸，你就画回去。”
　　他拿着笔，长长的睫毛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拿起笔，却始终没画。
　　表哥又说：“祁俊乖，你不画，就是不生他气了。哥哥一会带你去买糖吃，好不好？”
　　听得有糖吃，那小人儿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哭腔道：“哥哥不要骗我。”
　　表哥将他手中的笔拿走道：“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走，我们去洗一下脸。”然后，又严肃地对自己说：“小殿下，这乌龟是您画上去，现在由您帮祁俊洗掉，如何？”
　　自己是一万个愿意。
　　哪知，谢祁俊脸皮薄，吹弹可破，被墨渗入表层，一时竟洗不掉，自己想用力搓，又被表哥拦住道：“小殿下，你这样会弄痛他的。”说完，接过帕子，轻轻地擦了一遍又一遍，皮肤都擦红了，还是留有淡淡的墨痕。这时，自己才觉得后悔，不应该在他脸上画画的。表哥找宫女要了盒羊脂膏，细细地涂在他脸颊上。表哥对他，比对自己要亲昵许多。明明自己才是表哥的正经亲戚。可表哥总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后来，课后自己也吵着要跟表哥出宫去买糖吃，结果被母妃骂了一顿。那时还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表哥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自己只能困在这宫墙之中。
　　那之后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这粉雕玉琢的人儿。直到开始学骑射的时候，表哥把他带来了，才又见着。他已不是当初的小不点，而是少年模样，不变的是，还是那么好看。而且，比以前更精怪，明明学会了，却非要黏着表哥要他再教一遍。回回表哥见自己戳穿谢祁俊，就会说他一顿，然后扬长离去，留下他和自己练。以前自己不明白为何他学会了，还要再央求着再来一遍。现在才明白，自己也想找个什么由头，黏着他。只不过他没有表哥好骗。
　　翊王没等到答案，粥送来了。他端到谢祁俊身边道：“这粥，也只是粥，没有别的东西。你先吃着，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厨房去做。”
　　东琴此时也进来了，见到之后说：“这事不劳翊王殿下，且让小的来。”说完，快步上前，拿过那碗粥，舀了一勺放在谢祁俊嘴边。
　　谢祁俊心里有气，气东琴怎么把自己带来这里，不肯吃。
　　东琴跟了他这么多年，哪不知道他想什么？他说道：“今儿你从马上跌下来，亏得翊王殿下路过。六少爷，你要气的话，就生小少爷的气好了。这烧九成九是他传给你的，还有那一点点，也是照顾他，累着了，才病的。你不吃东西，怎么能好？你可别指望躺在床上，指挥我去镇国公府告诉你小少爷现在怎样了。”只要谢祁俊不听话，东琴只要抬顾睿出来就行了，百试百灵。
　　谢祁俊不情不愿地拿过那勺粥，慢慢吃了起来。
　　等他吃完粥，翊王问东琴道：“东琴，祁俊喜欢吃什么？我让厨房做去。”
　　“不必了。”谢祁俊道。
　　东琴瞪了谢祁俊一眼，对翊王道：“劳烦殿下炖个鸡汤，弄个姜神饼便可。”然后又对谢祁俊道：“六少爷，你要是不乖，我可是去小少爷那告你一状，说你跟三岁小儿一样蛮不讲理！”
　　谢祁俊回瞪他一眼，却不好在翊王面前与他争执，只得闷闷地背过身去，不理他们。
　　东琴才不理他是否生气了，掐着点把药端进来，逼他喝了才算了事。
　　谢祁俊不情不愿捏着鼻子，喝一口，皱一下眉，再喝一口，再皱一下眉，他最讨厌这苦哈哈的药了。
　　喝了药，翊王递过一个填漆小木盒，里面是一粒粒宝塔状的饴糖。他想拈一粒给他，却又怕他生气，讨好地说：“药苦，这是饴糖，也是什么都没放，只是糖而已。”
　　谢祁俊垂下眼帘，不去拿那糖。心里嘀咕着：他怎知自己喜欢吃糖？定是东琴多嘴！
　　东琴要知道他此刻想法，定要喊冤！他根本不知道翊王准备了一盒子饴糖，他只知道祁俊心里是想要的，要是顾睿在这，他早撒着娇要顾睿喂他了。于是，拿了一颗，塞到他手里。
　　谁知，谢祁俊拿着那糖，也不吃，背过身去，不一会就睡着了。
　　趁他睡着，翊王才敢靠近，看着他的睡颜，弱弱地问东琴道：“你看一下他是不是烧退了？”
　　东琴摸摸他的额头，点点头道：“没有刚才烫了。今天谢谢殿下相助。”
　　“东琴，可否借一步说话，免得吵醒祁俊？”翊王低声下气道。
　　东琴看了他一眼，警惕地问：“去哪里？”
　　“就门口，廊外。”
　　两人走到门口，东琴带上门，守在门口。
　　翊王见他如此小心翼翼，叹了口气道：“东琴，那天真的不是我下的药，我没有那么下作！”
　　“殿下，我知道不是你。”
　　“你们都知道，为何还恨我？”
　　“六少爷不是恨你，只是不想见你。他一见你，就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要怪他。怪只怪他命不好，生在了这么一个家里。要是在镇国公府，那得是多如珠如宝的。老爷和夫人不知道多喜欢他。也怪我，是我不够仔细，才让人得逞！殿下，求您别再追着他了，您一找来，我又得搬家，您不累，我都累。”
　　“可我就是想见他。”
　　“六少爷这辈子最怕一个人，你能说服他，六少爷就不敢再躲你。”
　　“你是说我表哥？”
　　“可不是。”
　　“我不想去找表哥，这样就算他面上肯见我，心里也是不乐意的。对了，你们知道不是我，那是谁干的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殿下你追问下去，只会让六少爷更难面对你。”东琴没有直说是谁。
　　翊王是个聪明通透的孩子，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叹了口气，对东琴说道：“你也别搬来搬去了，另外找个宅子安定下来，别回那伯爵府了。缺什么，同我说一声。”
　　“不劳殿下，小少爷早就叫我在外面寻一处宅子。只是六少爷说不急，要我慢慢寻一处合意的才搬。六少爷好歹是小少爷的干弟弟，镇国公府不差这个钱。东琴在此谢过殿下了。”
　　“表哥知道这件事？”
　　“小少爷不知道。他才刚回来，知道什么呢？殿下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他烦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真的当六少爷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捧在手心里的！若您告诉小少爷这么不堪的事情，以小少爷的脾气，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小少爷只是不喜六少爷住在莳花馆，觉得他住那，会影响以后娶妻。您和六少爷之间那些事情，就过去好了，殿下也不必老惦记着。”
　　“东琴，我，我是真的想为祁俊做些什么。”
　　“您只要不出现在他面前，就是帮他大忙了。”
　　目前看上去是死结，他想见他，他不想见他。
　　翊王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