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来路不明 ...
-
顾将军吃了那药丸以后,一直沉在睡梦中。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听得啾啾鸟鸣,仍不想睁开眼。他想翻个身,却一阵疼痛钻心而来,不由猛地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岩洞里。
太阳还没东升,微弱的鱼肚白让洞内模模糊糊有个轮廓。
这到底是哪里?
这不折不扣是个货真价实的岩洞,除了岩石,就不远处有一火堆,即将燃尽,余下的火炭微弱地闪着,刚好可以看清身边人。自己身上盖着紫色的斗篷,旁边还睡着个姑娘。姑娘一身紫衣,脸上蒙着紫色面纱,乌黑发亮的长发披落,半在地上,半在自己身上。疼痛仍在继续,昨日的记忆也渐渐浮上心头。
还是她救了自己。
她是谁?是人是鬼?还是仙?不会,荒谬!这世间怎会有鬼,更别提仙了。难道她住在这黑森林?不,这里没有炉灶,也没有家私什物,不像是住在这里。她轻功了得,迷烟霸道,年纪轻轻……他定睛看着她的眉眼,她最多不过桃李年华……他正盯着她看,不料,姑娘也醒了,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正看着自己。
虽是昨天已经相见,但天色昏暗,污泥满面,仅能看出个人样。后来虽帮他收拾清爽,也就五官端正,皮肤白皙,仅此而已。此时,她甫见他的眼睛,乌黑深邃映衬着火光,似是见着了满天的星辰。而他,昨天也仅看了她个模样,今儿猛地看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清晨雾散时朦胧而清澈的湖面般迷人。他觉得自己之前好像见过这双眼睛,记忆中好像也有这么一双大眼睛。是在哪里见过吗?他找遍认识的姑娘的模样,没有任何印象。怕是睡昏了头吧。
一时间,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顾无言。
过了好一会,紫衣姑娘反应过来了,她起身说:“既然你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出发?去哪儿?顾将军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出字到了嘴边化作一个无声的词,留在了他自个的嘴里。眼看紫衣姑娘要走,他一急,想起身,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他清清嗓子,用力喊道:“姑娘!”
声音听上去低沉干燥无力,但至少发出了声。
“姑娘,请留步!”
紫衣姑娘闻言停下,转头看着他。
“不知姑娘想带在下去何处?”他问。
她那水汪汪的眼睛化成一个问号:“莫非你不想离开这里?”
“想!在下有个不请之请,昨儿随着在下进黑森林的还有数十兄弟,能否请姑娘救他们一同离开?”
那水汪汪的眼睛渐渐变冷说:“你可真是贪心,救你,已非我所愿。若非天公作美,若非火凤凰,你我都走不出这黑森林。再说,没有人能在黑森林平安度过一个晚上。我们已经离开了黑森林,你想回就自己回吧。是去是留,你自个想清楚!”
“可是姑娘你不是……”
紫衣姑娘打断他的话:“我都说了,那是因为火凤凰。”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想起一起征战的兄弟,顾将军悲伤抑制不住,涌上心头,五千精锐,有去无回,全因自己想小试牛刀。这次计划周密,若不是路上遇上伏击,何至于此?若说是巧合,但为何连撤退的路上也有南燕伏兵?竟会如此巧?可是,参与筹划的都是信得过的人。一时间,思绪纷乱,突然想起还有陈凉。如果陈凉真的去搬来救兵,进黑森林寻人,那岂不是有更多的人葬送这里?不行,得尽快离开这里!主意拿定,他用右手撑起自己,打算起来洗漱。
经过一夜的休息,他左手虽然受伤,但走动却是无甚大碍。
洞外,天色微明,远处仍是深绿一片,看不明晰。火凤凰在洞口悠闲地嚼着草。紫衣姑娘也已经收拾停当,瀑布般的长发用一根乌木挽起,利落清爽。她见他走出来,本想讽刺几句怎么不留下陪着兄弟们,可见他眼睛通红,眼角微泛的水光,怎么也讽刺不下去。她指了指边上用芭蕉叶裹着的一堆果子说:“吃点果子,吃完,我们就出发。”
顾将军单手朝紫衣姑娘行了个礼,说:“在下顾睿,在此谢过姑娘的救命大恩。离开黑森林后,定当重谢。”
“你想怎么谢我?”
“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谢礼?”顾睿诧异于紫衣姑娘的直接,转念一想,她非寻常女子,也就释然。
“你是西京人?”
“是。”
“可要回西京?”
“是的。”
“几时回?”
“打完仗就回。”
“几时能打完仗?”
顾睿闻言苦笑,自己想速战速决,结果却落得这般光景,伙伴葬身密林,连自己的战马也保不住。他苦涩地说:“在下只能说尽快。”
“尽快是多快?”紫衣姑娘追着他的话说。
“若顺利攻破南燕的大营,不日便可返回西京。若是两厢拉锯,一个月可能,半年也可能,一年也不能担保。在下只能说尽快。”
紫衣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问道:“这是什么仗?”
顾睿又诧异了,她居然不知道南燕朝北晉开战?听她口音,有西京的味道,也杂有南燕首都燕京的。她究竟是哪里人?他沉吟一下,说:“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南燕集结百万大军,屯兵在三隘口,意图攻破北晉的门户冀州城。在下是冀州城守将,昨日想突击北燕在三隘口的前哨,中了埋伏,多亏姑娘相救。”
“人家有百万之数,你有多少?”
顾睿苦笑道:“不过半数。”
轮到紫衣姑娘沉吟不语,过了一会才问道:“那我可以相信你吗?”
“在下可对天发誓,此战必胜,不然提头来见。”
“我不相信誓言。我带你离开这里,你带我去西京,可以吗?”
“可以,姑娘可有通关路证?”
“通关路证是什么?”
“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去西京所为何事?”顾睿闻言一愣,她居然连通关路证都不知道,难道是南燕人?如果是这样,估计不会有正式的通关文书。他心里的疑问不自觉上到了唇边齿间。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南燕那边的认为我是北晉人。你是北晉人,你觉得我是哪里人?”
又不按套路出牌,顾睿看着她,她也看着顾睿。顾睿苦笑:“姑娘莫寻在下开心。在下又非天上八字仙,拈手便知前世今生。若姑娘不想说,便不说。”
紫衣姑娘歪着头想了想,说:“不是寻你开心。我是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敢问姑娘高堂是哪里人?”
“不知道。”她这个回答更是干脆。干脆到顾睿不知道怎么接。他看着她,她眼神清澈,神情自然,不像信口胡诌。
见顾睿默然不语,紫衣姑娘开口了,她说:“男子汉大丈夫,开始说酬谢,现在又犹豫。出尔反尔。你们男人都是这般不可信的吗?”
顾睿看见她眼里的愠怒。像她这般女子,与其闪烁其词,不如开门见山。他说:“对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深表感激。若姑娘是南燕探子,欲对北晉不利,在下绝不会同意。若姑娘此刻要在下项上人头,割下便是。”
“你看我像是南燕探子?”紫衣姑娘生气了。
顾睿除了苦笑还是苦笑,他说:“在下就是不会看人,才导致自己的队伍悉数折没,相伴多年的战马也魂归此处。若不是姑娘,自个小命也交待此处。姑娘此情,没齿难忘。可是,北晉是在下的家乡,舍了区区性命,也得护住。姑娘不肯告知来历,也不肯吐露去北晉是何事由。在下恕难从命。”
紫衣姑娘见他说得诚恳,怒气消了半分,她说:“我阿爹阿娘已经死了。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我连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哪里知道他们是哪里人。你问的好生奇怪!总之,我不是南燕的人。他们都看不起我。这下你放心了吧?”
她这回答,顾睿又接不住了。他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接的女子,没有机心,说生气就生气,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对不起,在下不知道令高堂已不在人世。”
“你知道才叫奇怪呢。好了,你现在可以答应我了吧?”
她看上去不像个坏人。不如,先答应下来,进城后再做打算。顾睿说:“可以,但在下有一个条件,姑娘手里迷烟的解药得给在下暂时代为保管。”
“你要那解药做什么?”
顾睿苦笑说:“以防姑娘心情不好,误伤无辜。”
紫衣姑娘奇怪道:“这个小玩意,没有解药。半个时辰自然醒的事情,何必还费那功夫去做个解药?哦,若说你想快点醒,也简单,拿盆冷水就可以了或者打他们几个耳光。”
搞了半天,这迷烟是个虎头蛇尾的东西。
紫衣姑娘不耐烦道:“和你啰啰嗦嗦,浪费我半天辰光,你到底要不要走。”
顾睿简要地回答:“要。”
两个人,只有一匹马。紫衣姑娘将顾睿缚于身后,顾睿抗议,紫衣姑娘不屑说:“要不是怕你一会堕马给我添麻烦,我还不想费这事呢。”也不管顾睿反对,就这么把他绑了。
等马儿跑开,疾驰如飞的时候,顾睿才明白什么叫做怕自己堕下马去。这火凤凰比自己的马儿矫健了不止一倍,真非凡品。没等他有更多的感慨,马背上的颠簸让他生生痛晕过去。再次醒来,已是日上正午,自己在溪边的一颗大树下。
溪流又大又宽,岸边是一大片平整的草原,绿油油的小草肆意地向上生长着,夹杂着点点黄花,一派静好的模样。莫非到兰溪了?若是兰溪的话,那冀州城就不远了。冀州城南面是黑森林这个天然的屏障,从黑森林流出来的支流就是兰溪。兰溪就像楚河汉界,将北晉和南燕一分为二。沿着兰溪往北走,便是冀州城。如果不是和南燕打战,此时应该往来人来人往,各方商旅不断,沿着兰溪歇脚的人儿会络绎不绝,热闹得很。
紫衣姑娘在旁生了堆小火,火上支了两尾肥鲤,油脂香气随风传来,勾得顾睿馋虫大动。算算,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早上囫囵吃了几个野果,就再没东西进肚子里。
他一动,紫衣姑娘便察觉了,她递了一尾给他,说:“醒来刚好,鱼刚烤好,赶紧吃。吃完我们好赶路。”
顾睿谢过,伸手接过烤鱼,顺便问道:“姑娘赶时间吗?”
紫衣姑娘一边吃鱼一边嗯嗯回应。
见状,顾睿便不多言语,一起吃鱼。
这鱼真好吃,肥美,多余的油脂被木炭烤出,鱼皮焦脆,鱼肉滑嫩!更妙的是,这姑娘居然随身带了盐。盐是百味之王,少了它,味道逊色许多。吃完这鱼,顾睿不由得夸赞:“姑娘这鱼真是烤得好,火候多一分便会焦,少一分便不脆。妙就妙在咸淡适口,过咸则掩盖了鱼本来的鲜味,过淡则会带有腥气。”
紫衣姑娘一点都不谦虚,她说:“那是。这鱼不是我烤得最好的。蜂蜜烤乳鸽才好吃呢。”
“姑娘还随身带了蜂蜜?”
“那必须的。万一碰上了鸽子呢?”
顾睿闻言,不由得一笑,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还是个吃货。他想起这么许久,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赤离。”
“什么?赤离?”这么古怪的名字。顾睿怕自己听错。
“嗯。红色的赤,分离的离。”
“原来是赤姑娘。”
“阿离,叫我阿离便好。”说完,阿离放下支鱼的树枝,走向溪流,就着溪水洗手。洗完回来便张罗上路。她让顾睿骑着马儿,自己牵马缓缓前行。顾睿反对,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虚弱。他建议调过来,他牵马,阿离骑马。
阿离说:“算了吧,一会你要是晕倒,麻烦的还不是我!”
顾睿看着她的背影,这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凶巴巴的,心底还是善良得紧。她那身紫衣殊是特别,晚上看是紫色,在阳光下泛着红光,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稀罕料子。他对这个姑娘是越来越好奇,她到底是什么人?
说她出身富贵,却孤身上路,无半个随从;说她出身贫寒,衣着用度处处显示不一般。若是江湖人士,大门派的子弟又岂会用迷药之类不入流的手段,若是小门小派,又如何置办得了这般行头?况且,她的言行举止,亦不像久经历练的江湖老油子。
谜一般的人儿。须得查明她是谁才行。
既然无解,不如暂时放下。南燕和北晉素来纷争不断。这场战才开始,不知何时能结束。顾睿复盘此前大小战役,越想越头痛,口又干渴,方才忘了喝水,夏天日头正焰,慢慢觉得自己精力不济,脑子里昏昏沉沉,这段路程仿佛比在黑森林里的还要漫长。
看见冀州城厚实的城墙,笨重的箭垛,才勉强提起精神。
作为边关重镇,冀州城历来是重兵把守。现任守城都督叫郭登峰,是顾睿阿爹顾老将军的老部下。
现在是战时,全面封城,凭通关文书或战时令牌口令通行。
赤离自然是两样皆无。
不过无所谓,她有顾睿。
顾睿的脸就是凭证。
当两人一马出现时,守城的小兵们远远就看到了。待两人走近,确认那是他们的顾小将军,欣喜若狂。
兵丁甲:“咦,那马上的看着像是顾小将军耶?”
兵丁乙:“来,让我看看。好像是啊。”
兵丁丙:“是的,真的是他!顾小将军回来了!”
兵丁丁:“快!我去通知林头儿!张丙,顾将军回来,你快把城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