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1、黑森林相遇

　　天色将暗，日头已西垂到山边，摇摇欲坠，林间昼伏夜出的动物本还在沉睡，却被一队兵马提前吵醒。只见数十人急驰而来，行进一里路后，领头的白面小生发现前是密林，骤然喊停。他说：“停！前面是黑森林，不能再往前了！”
　　队伍听令勒马，众人以白面小生为中心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虎背熊腰的下属粗声粗气地说：“小将军，咱们只能往前，后面南燕的追兵马上就到了。管它什么黑森林，就算是十八层地狱，我老罗也敢走一趟！”
　　另一位瘦高个有不同的意见：“千万不可，黑森林有去无回，本地人白天都不敢擅闯，何况现在马上要天黑了！”
　　老罗伸直脖子，嚷嚷：“我老罗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穿过黑森林，往前十里便是咱们的前哨，这是最近的路了！后面全是南燕的兵，把退路都堵了。你倒是说说，不走这黑森林，咱们怎么走？难道插个翅膀飞过去？”
　　眼看两人要吵了起来，一个英气小将说：“你们俩消停下。将军，你意下如何？”
　　白面将军环顾自己的部下，人倦马疲，无不挂彩，此次出来几千人，仅剩眼下这不到百人。前无去处，后无退路。他暗叹一口气，左手勒马，右手解下虎符，递给英气小将说：“陈凉，你拿着兵符，绕回去请都督派兵解围。”
　　陈凉接过兵符，还没来得及问后有追兵怎么绕回去，白面将军接着说：“我引他们进黑森林，你们躲在两旁，伺机后撤。”
　　众人听明白了，纷纷反对，表示不能扔下将军一个。老罗叫得最响：“要当诱饵，哪轮得到小将军，我老罗第一个不答应！我去！”
　　白面将军制止他说：“你一看就知道是老罗，南燕的人不会上当的。而且，他们要的人仅是我而已。”
　　陈凉想把虎符还给白面将军，一边伸手一边手说：“将军，这里我和你的身形相仿，把你我衣服相换，虎符你带回去。”
　　白面将军没有接虎符，他说：“你们无需多说。这次只剩你们了，我不能再带你们进黑森林！军令如山，这是命令。陈凉听令，马上就地掩护，不得有误！”
　　听到远方的马蹄声声，顾将军狠拍陈凉的马，马儿受惊，一跃而出。陈凉也措不及防，一手紧抓虎符，一手拽紧缰绳，嘴里还喊着：“将军，这万万不可，我陈凉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白面将军对余下的部属说：“你们速去跟上陈凉。”
　　老罗得令，策马往前，不过是和陈凉反方向，他得意地说：“小将军，我的马可是不听你的，这老蹄儿只听我的！让老罗扔下小将军，这怎么可能嘛，哈哈！”
　　不单老罗，瘦高个和其他人也是笑着驱马向着黑森林，浑然不惧龙潭虎穴，当是普通的郊游一般。
　　众人在此讨论何去何从，耽搁了时间，让后面南燕的追兵赶了上来。他们看到黑森林，也停了下来，领头的看见队伍的犹豫之情，挥了挥手里的剑说：“大汗说了，抓住姓顾的那个小白脸，重重有赏！他们就那么几个人，难道我们还怕了吗？”
　　这一鼓动，队伍又呼啸着前进去追顾姓将军们。
　　黑森林是当地人俗称巴塔那觉沃，意思是不可触碰的地方，在北晉和南燕的交界，绵延数千里，一眼看不到头。虽然穿过黑森林就是对方国界，但是几乎没有人敢这么做。黑森林气候多变，时时不同，忽而狂风，忽而又暴雪，加上山高林密，从祖宗的祖宗的祖宗就流传下来，这个地方是被诅咒了的，无人生还。不论单枪匹马，还是上千人的军队，进去了就出不来。连本地最厉害的猎手也不敢进里面打一只小鸟。
　　那么多年了无人迹，里面林草繁盛，树木盛大，是各种知名不知名动物的天堂。在外面满天的夕阳，进去后只见几缕阳光从茂密的树冠漏下来，气温也骤然下降。在外面汗流浃背，在里面冷飕飕，热汗即刻收了，还有一丝冷意。南燕的追兵紧紧咬着顾将军的队伍，眼看就要追上，老罗喊道：“老费，你护着将军继续向北走。我留下来陪这帮兔崽子玩玩！”
　　瘦高个闻言应道：“好。你这老狗熊记得要赶上来，我家里那坛陈年女儿红等着你！”
　　老罗哈哈大笑：“没得问题！你舍得给，我老罗就敢醉一回！”
　　老费说：“一言为定！”
　　言罢，队伍一分为二。老罗带领一队人留下来与南燕追兵缠斗，老费护着顾将军北走。只可惜，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几乎是十倍之数，老罗只拖住部分兵力。追兵仍紧逼，转眼便到弓箭射程内。
　　一时间，密麻麻的箭如雨落下。老费见情势危急，狠抽顾将军的马一鞭，这一鞭让他无暇防守自己，身中数箭！
　　顾将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若他走不出这黑森林，这些兄弟全都白死。他奋力催马往前，身下虽是千里神驹，但地上腐叶层层，神驹有心却无力。未几，追兵赶上。剑雨下，顾将军护得了自己，却护不住自己的爱马。神驹倒地前悲鸣一声，似乎在跟顾将军告别，又像是感慨自个壮志未酬。
　　马儿倒下，顾将军重重摔了出去。除了着地的右肩，左膀一痛，可能是中箭了。地上由于多年的落叶累积，软湿的地面让他滑行了一段，直到撞上个什么东西才停下来。他撞上的似乎是根移动的柱子。待停下来，转头一看，是一匹枣红马，马上有一紫衣姑娘，面上戴着紫色的面纱，看不清面容。还没等他缓过来，追兵已到。
　　为头的首领示意众人将其围住。
　　顾将军站起来，感觉左膀有点发麻，搞不好这箭有毒！怪异的是，他站起来发现枣红马上的姑娘不见了。难道刚刚是幻觉？可这马明明在这里。容不得他多加思索，南燕首领发话了：“顾将军，我们又见面了。你是乖乖滴放下手中的剑跟我们回去，还是想敬酒不喝，喝杯罚酒呢？”
　　顾将军活动了一下右手，感觉还好，还能动。他将受伤的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持剑，说：“想让顾某束手就擒，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们谁先上？还是一起来？”
　　南燕首领说：“顾将军，看你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书生。没想到你倒挺有骨气的。我们速战速决，带上你赶回去吃个晚饭。来人呐，都给我……”他话没说完，天空掠个一只黑漆漆的大鸟，怪叫一声。随着这声怪叫，林间传来悉悉窣窣的声音。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些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一个女声响起：“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擅自闯入我的领地！”
　　南燕首领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的人，和被包围在中间的顾将军，别无他人。
　　此时，天色愈暗，三丈后，目不可视。
　　众人开始有点恐慌。
　　南燕首领也没有方才那副得意劲，他底气不足地喝道：“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有本事别像个鸡鸣狗盗的鼠辈，躲起来不敢见人呐！”
　　女声再次响起：“只怕你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看看你们周围。”
　　众人虽疑心其唬人，可也忍不住周围看看。不看还好，看了更心惊。周围不知几时，冒起了阵阵紫烟。众人开始慌乱。
　　南燕首领强作镇定命令道：“不要慌，小心着了这妖女的道！还有没有人火镰？快把火把点起来！”
　　众人一边摸火镰一边开始后撤，队形开始混乱。
　　可惜，如同女声说的，他们撤不了了，纷纷倒下。这烟刹是厉害，碰到就倒！说来也奇怪，这烟仿佛会选位置，围着南燕的兵一圈，却没有波及被围在中间的顾将军和那匹枣红马。而这马也怪，被这么多人围着，也丝毫不慌乱，淡定地站在顾将军身后，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众人纷纷倒下后，紫衣姑娘才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
　　顾将军这才确信自己刚才不是眼花，确实是有位姑娘在马上。他的左手越来越麻，他赶紧点住附近穴道，希望能阻止毒液的蔓延。他用剩下的右手，单手给紫衣姑娘行了个礼：“顾某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紫衣姑娘径直向枣红马走去，说：“莫谢我，我不是救你，我是怕他们伤了我的马。”
　　顾将军刚想说，若不是姑娘，只怕自己已像南燕的兵一样倒在地上了。他话还没说出口，便一头栽倒。紫衣姑娘朝枣红马走过来的时候，把烟也带了过来，把顾将军也给放倒了。
　　紫衣姑娘对枣红马说：“刚才真是险，幸好冯嬷嬷给的这个迷烟厉害。不然差点连我们也走不了！趁他们醒之前，我们得赶紧走。我可打不赢这么多人。”说完，拉起枣红马想要往前，枣红马却一动不动。
　　“火凤凰，走啊。”紫衣姑娘呼唤着马儿。
　　原来这马叫火凤凰。
　　火凤凰依然不动。
　　“你是想我救他吗？”紫衣姑娘问马儿。
　　火凤凰轻轻用左蹄刨了刨地面。
　　“别救了，要是被徐嬷嬷追上来就麻烦了。我们都走不了了。”说完，接着拉马往前走。
　　火凤凰还是不动，还用嘴轻轻地咬住姑娘的衣角，示意她救他。
　　“你和他竟如此投缘？好吧，听你的。”紫衣姑娘见它不肯走，只得妥协。她点亮火折子，从马背上的行囊上拿出一盏小巧的八角气死风灯，点燃，看了看顾将军的脸。他摔了好几下，脸上又是淤泥又是腐叶，依稀只能看个轮廓。想起他方才行动不便，可能身上有伤。于是将灯固定在马上，细细察看一番，发现他左膀上插了一箭。用腰间银质小刀划开衣裳，箭头没入，周围的皮肤发黑。
　　这箭有毒。
　　紫衣姑娘思索片刻，回到南燕追兵群，找了个背箭筒的，将其唤醒，用银质小刀抵着他的脖子，问到解药后，又将其迷倒。
　　这姑娘赶时间，一紧张，把解药塞进顾将军嘴里时，手一抖，差点将解药弄掉了。
　　怕其疼醒，在他鼻旁又点燃了一小撮紫色迷烟。然后，用方才那把银质小刀割开其肌肤，将箭头取出，并将周围的腐肉剔除，然后上药，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紫色丝帕，将伤口包扎。
　　她搞好以后，抬头一看，林间悉悉窣窣的声音停下，树丛里现出一双黄绿色眼睛，她定睛一看，认出是灰狼！得赶紧趁狼群来之前离开这里！她一人一马，若带着一个失了知觉的人，怕是跑不快。她想了想，赶紧用腰间羊皮囊子的水浇醒顾将军，又再浇醒南燕的一匹马。然后她踢了他的脚一下，叫道：“喂，你快起来！我们要被狼包围了！我的烟用完了，你快起来，不然要被它们吃掉了！”
　　顾将军被她唤醒，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声低沉但穿透力强的狼叫响起！
　　紫衣姑娘拔出捆在行囊里的剑，随意挑了一匹倒地的马割了一刀放血引诱狼群，然后对他说：“跟着我，我们得趁狼群来之前离开这里！”说完，跳上枣红马。
　　后面传来令人胆寒的狼嚎，一声声，或高亢，或凄厉，或急促，或悠长，远远近近，起伏跌宕，四面八方都有！
　　顾将军马上明白，翻身上马，跟着紫衣姑娘。
　　他们没走多远，又碰上南燕残余的追兵！对方见到他们，高声叫道：“姓顾的在这里！”随着叫声而来的，是南燕嗖嗖的毒箭。
　　顾将军说：“姑娘，我引他们去狼群那边。你朝另一个方向走！”
　　紫衣姑娘说：“好。火凤凰，你听见了，是他让我们走的！可不是我不带他！”说完，拍马朝另一个方向去了。她巴不得甩掉这个累赘，好快点离开黑森林。
　　顾将军一边用剑护住自己，一边打马往回走。
　　那边，狼王已召集群狼来享用大餐。顾将军将追兵引过来，有狼儿正在进食中，没有防备被毒箭射中，而顾将军凭借他上乘的骑术，几个起跃，和狼群擦边而过。他趁南燕追兵发现狼群的惊讶与停滞的这当儿，策马往森林深处去，打算绕个圈子回去找老罗他们。
　　黑暗中，他难辨前路，没有火把，顶上枝叶密不透光，只得在影影绰绰中摸索前进。一不小心，马儿踏进了一处沼泽，淤泥迅速吞没马腿，无奈他只得借着马儿，用力一蹬，反向一跃，落在了湿滑而坚实的地面上。幸亏走的慢，没有走到沼泽中间，不然连人带马都得陷在这里了。他手中没有绳索，救不得那马儿，他站在那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听见远处一声惊叫，依稀是女声。
　　难道是紫衣姑娘出事了？
　　顾将军一跃上树，沿着声音一路找去。
　　惊叫声中夹杂着马的嘶鸣，正是火凤凰的声音。
　　到了近处，正是那紫衣姑娘，在与一条四丈巨蟒缠斗，她的马儿试图用头去撞那大蟒。好大的一条蟒蛇，腰身粗处等于两个男子双手合抱！别说单是一位姑娘，连上顾将军和那马儿估计都能被它吞下！
　　他赶到的时候，巨蟒的尾部已将紫衣姑娘缠住，头部正张开血盘大口，朝那枣红马咬去！情急之下，他估摸着这大蛇的七寸，不假思索拿剑拼尽全身力气朝它刺去，并在它身上奋力划拉一道大口子！
　　巨蟒吃痛，尾部将紫衣姑娘一甩，顾将军见状，赶紧飞身去接着她，借力抱着她在地上滑行了一段，才停住。他正想对紫衣姑娘说：“姑娘，莫怕……”话还没出口，一阵眩晕伴随着无力袭来，这是怎么回事？他用剑支撑自己的身体，听见姑娘颤抖地问：“你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紫衣姑娘经过巨蟒的惊吓，也知道此刻多一个人帮忙比少一个人好，要不是他，方才小命堪忧。她略懂医术，她的手由于惊吓，还微微抖着，就这样，一边颤抖一边摸了摸他的脉搏，闻了闻他的气息，点亮火折子，看他身上没有多出来的伤口，纳闷了：难道是方才那毒箭的解药不对？看他脸色正常，不像中毒的样子。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曾在这黑森林着道，也许是瘴气！
　　那枣红马通人性，蛇一倒，它便跳开往他们的方向奔来。
　　紫衣姑娘从马背的行囊上翻出一瓷瓶，手不听使唤，抖了几次才抖出一粒透明的药丸。她左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药丸，右手拿着火折子，将药塞进他嘴里，还掏出羊皮囊子灌了他一口水。
　　此地不宜久留，紫衣姑娘找到自己刚才掉落的八角气死风灯，重新点亮，将顾将军捆在马背上，再翻身上马说道：“火凤凰，速带我们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她离开后，在林间窥视许久的各式动物开始现身，瓜分地上的大餐，先是小兽，接着是飞禽，末了轮到小虫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