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宫秋》同关月

3、入宫

　　昨天的皇城出了很多大事，最为坊间津津乐道的就是太子大婚。

　　其次便是镇北侯家的小姐在醉仙楼买醉被兵部侍郎的儿子欺辱，幸得被本家人及时赶到救下。

　　再到后来就是三皇子赶到，动手打折了兵部侍郎家恶少的腿等等…

　　对于明君来说，独自一人等到半夜依旧没有等来太子的回宫。

　　心里紧绷的弦拉到极限后断开，袭来的疲惫感让她临近清晨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早上突然惊醒时发现没有人同榻而眠，明君这才安下心来。

　　第二天一早，她便从青玉口中听到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得到消息的时候，青玉正为她晨起梳妆。

　　听着说到镇北侯家小姐，明君的动作先是一滞，然后急忙追问道：“镇北侯，可是顾桉顾大人？”

　　“小姐，这燕国哪还有第二个镇北侯?”青玉回答道。

　　这让明君心中一紧。

　　镇北侯顾桉，顾大人家的小姐。那被侍郎之子欺辱的，是念兮？！

　　不对，她怎么会回来?她不应该在北疆吗。

　　“可有人见过那名小姐的容貌？”明君的声音多了些急切。

　　见她这样激动，青玉试着安抚下来她的情绪。

　　“这些奴婢不知，这消息只是杂役奴仆间相互传说的，还不知有几分可信。”

　　作为从小跟着明君的丫鬟，青玉自然知晓自家小姐和顾小姐深厚的感情。

　　“更何况，顾小姐身手那么好，怎能落得一个被人欺辱的下场？”

　　明君听到这番话心中稍安，可愁容依旧不减。

　　青玉继续安慰道：“说不定这是顾家哪位旁支的小姐吧。”

　　明君不再言语，静静地任由她给自己梳妆打扮。

　　待到妆毕，太子陈恪从外厅走了进来，神情带着几分疲倦。

　　太子一见她就含疚开口道：“爱妃，孤昨夜有些急事耽搁了大礼，心中甚为抱歉，还望爱妃包涵。”

　　“殿下何必抱歉，殿下以国事为重也是天下之福、黎民之福。”明君赶忙回道。

　　“爱妃真是长了一张巧嘴，说的孤心中甚是服帖。”陈恪眉眼含笑。

　　看着太子没了话说，明君挂念着念兮的事情，便想着向太子询问一下。

　　太子一夜未归不知所为何事，此时开口正合时宜。

　　“臣妾斗胆相问，殿下昨夜因何一夜未归？”

　　“前几日收到顾将军传来的消息，说是他女儿近期要返京，让我帮忙关照一下，所以我昨夜前去布置了。”陈恪微微挑眉向明君。

　　明君身子一震，那昨天的事？

　　她尽量平静下来语调，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可是为何坊间传闻，昨夜顾家小姐在醉仙楼出了些事情？”

　　陈恪看着她，“没想到太子妃的消息很是灵通啊。”

　　明君开口解释：“这些消息都是宫中下人口口相传而来。不过殿下您昨夜前去迎接顾家小姐，是否已经与她相见？”

　　陈恪摇摇头，“没有。当我手下收到消息后，顾小姐已经被顾家人抢先救下，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

　　说完他略带调侃地笑笑，“倒是爱妃，对顾家的小姐看上去比自家夫君还上心。”

　　“念兮是臣妾的闺中密友，关心她是人之常情，殿下与她不同。”明君急忙回道。

　　不过听到念兮已经没有大碍的消息，她还是放心了不少。

　　只是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京，都是为了自己吗?

　　她很想去见念兮，可作为背离了约定的那一方，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她。

　　陈恪不再揪着此事不放，笑着朝她伸出手，“爱妃，该随我进宫面见父皇了。”

　　明君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住了他的手。

　　手心相对的时候，她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太子的这只手除了几处薄茧外，太过莹润顺滑了。

　　“怎么了爱妃。”太子回头看向她。

　　“没事的。”明君摇摇头。

　　“爱妃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说与孤听的。”

　　明君被陈恪扶着进了马车，待她坐稳后他才跟了进来。

　　车厢内的环境十分沉闷。

　　明君有晕车的毛病，此时只能放空了心思，端详起眼前的男人。

　　他的模样算不得玉树琼林，但胜在一双眉眼中的神韵让人心生好感。

　　她摇了摇头，驱除了脑海中的这些想法。

　　静下心来后，她感觉到车厢内除了自己身上的兰香，还有着另一种山茶的香气与之萦绕，这种香味给她带来了一种安心的熟悉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君越发觉得眼前的太子不像是她见过的那个男人。

　　就在明君的胡思乱想中，时间悄然流逝。

　　马车停下时，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尚未移开目光的明君正好对上男人睁眼时一瞬的阴鸷，这让她暗暗心惊。

　　这种目光是属于她认识的那个太子的。不知为何，眼前的太子仿佛有着两副面孔。

　　对方好像注意到了明君离得远些的身子，收了戾色柔和地看向她。

　　“抱歉，让爱妃受惊了。”

　　“没有的，我只是刚刚有些晕车罢了。”明君掩饰掉了自己的异样。

　　在内侍的引领下，两人一同踏入了皇帝的太极殿，殿内的女官告知说皇帝正在一边的御书房等着他们。

　　皇帝的书房位置的阳光算是比较好的，但由于正午时节，屋内还是显得有些发暗。

　　阳光从轩窗内打进，照在坐北面南的君王脸上，在他深邃的眉眼在阳光的照耀下留着浓厚的深影。

　　他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人，抚了抚胡须，笑道：“起来吧。”

　　随着话语声起身，帝王从光处到了他们面前，双手虚扶示意他们起来。

　　“让朕好好看看。”

　　他先是把目光投向明君，慈和的深处意味深长，少顷后开口：“不愧是沈爱卿的女儿，果然是才貌双全，将来可要好好和恪儿过日子。”

　　听见他这般夸赞，身边的太子微微一笑。

　　“你可要好好待她，不然父皇可饶不了你。”他将目光转向陈恪。

　　“儿臣请父皇放心。”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突然跟了一句，“大婚就好好待在洞房，不要把手伸的太远。”

　　陈恪神色稍变，低头道：“儿臣知错。”

　　皇帝似是说完了话，负着手转身向着光处的书案走去。

　　“你们去看看你们母后吧，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在皇帝的身后，他没有看到陈恪早已如常的目光。

　　明君知道皇帝敲打太子，无非借着昨晚太子派人去接念兮这件事情。

　　其实很容易想明白，太子与外臣交往过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可不管如何，这都是太子正婚第一次进宫。皇帝当着新妇的面这样敲打警告他，怎么看都太过薄情寡恩了。

　　他们父子之间并不和睦。

　　还未理清思绪，车驾就先一步在凤仪宫前停了下来。

　　“爱妃，母后这里…你不必担心。”

　　听着太子似有言外之意，明君微微点头。

　　其实她对与韩皇后的相见并不担心，因为韩皇后背后的韩家与他们沈家素来关系不错。

　　沈、韩两家同属于燕国的五大世家，都在辅佐燕国立国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五大世家关系紧密。有这一层关系在，平日各种宫廷活动中明君并不缺乏与皇后相见的机会，彼此之间也算熟悉。

　　事实也与明君预想的所差无几，韩皇后果然没有对她刁难与立威，十分和善的拉着她讲了不少体己话。

　　闲话了半个时辰左右，韩皇后暗示着宫人带明君在宫城中四处转转。

　　明君看向太子的方向，只见对方微微点头。

　　想来韩皇后是有什么话想和太子单独说了，自己留在这里也是无用。

　　明君应承下来后就随着皇后指派的宫人一同出了宫门。

　　宫人提议带着她去御花园游逛一番，明君想想便接受了她的建议。

　　眼下她也想找一个可以静下心的地方，好好整理先前在宫中的见闻。

　　本以为在御花园是处清净之地，肯定不会有什么麻烦。怎料回廊一转角，麻烦撞满怀。

　　这个人明君感觉隐隐有些印象，应该是东宫里的人。可她昨天心思根本不在此处，也不敢肯定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她本就想装作没有看见离开，不想对方笑着迎立上来。

　　明君就静静看着她的神色由惊讶到厌恶再到热切。

　　“姐姐也在这里啊。”来人甜甜的来了一声。

　　她先前的神情变化被明君尽收眼底，明君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妹妹好啊。”

　　称呼自己为姐姐，这女子想来是太子陈恪先前的侧妃了。

　　“姐姐今日来了，可是为了见姑母?”女子一副热切的模样。

　　“对啊，是来拜见母后的。”明君微微颔首。

　　对方是那名来自韩家的侧妃。

　　“那姐姐为何不在宫中，反而到了这里赏景啊。”韩侧妃的语气多了几分调笑。

　　“妹妹不也在此么。”

　　明君感觉到了对方嘲讽的意思，反问了一句。

　　这一句话果然有效，韩侧妃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继续开口试图找回场子。

　　“如果姐姐想知道姑母与殿下在做什么，等下妹妹可以前来相告。”

　　“这倒是不必了。”明君勾起一抹笑意，“听人墙角属实不讲规矩。”

　　“姑母讲话一定不会赶我的，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韩侧妃有些羞恼。

　　“那妹妹可真是厉害。”明君一副淡然的神态，“不过我觉得妹妹既然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还是称皇后娘娘为母后的好，免得外人认为妹妹不识礼数。”

　　“你…”韩侧妃本想继续争辩，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见状明君又补了一句，“不知为何妹妹既不守规矩，又不遵守礼数，这样将来怕是要吃大亏的。不如以后多来姐姐这里讨教，姐姐自然乐意相授。”

　　韩侧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憋出了一句。

　　“不必劳烦姐姐费心了，妹妹有事先行告退了。”

　　看着她带着一群人离去，明君摇了摇头。

　　和这种人争执，赢很容易，就是累身累心。

　　她本意就不在争宠夺爱，太子对她来说避之不及。如果不是她主动欺负到自己头上，明君自然不会招惹这种小人。

　　有空和她们斗来斗去，还不如考虑下宫中这些繁琐的事情。

　　这下终于没了外人的搅扰，明君如愿寻得了御花园一处清静的池塘边坐定，开始对着今天得到的信息一点点消化分析。

　　念兮、太子、皇帝…这些事情都已经联系了起来，可是为什么会突然牵扯进来一个三皇子?

　　她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救人扑空的三皇子，现在看来他才是一个重要角色。

　　昨夜和今天的事情一点点展开，这明明是一张专门针对于念兮的阴谋网！

　　皇帝知道念兮回到了长安，并斥责太子想为念兮解围是将手伸的太远。

　　那么谁才是他认为可以伸手的呢?

　　皇帝并没有派出自己的人，很可能安排给了后来赶到的三皇子。

　　让皇子去救一名世家小姐，这很难让人不多想。

　　难道他是想？不行，绝对不可以！

　　自己已然陷入了皇家这深坑中，但她绝不能看到念兮也和她落得和自己一样的下场。

　　她一定要找到机会去告诉她。

　　想清楚一切后，明君坐立难安，动身就要返回凤仪宫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与她同行的宫人急忙唤道。

　　“本殿有急事要找太子，需要即刻回宫。”

　　“殿下…可是…”

　　“事态紧急，拖延不得。”

　　明君看到宫人为难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

　　明君不会想到，方才一脸和善的韩皇后自她离去后就换了一副面孔，脸色冷凝的看着殿中的太子。

　　“恪儿，这次你父皇把沈家的女儿放在你身边，明显不是什么好事。”韩皇后盯着一侧的陈恪，神情晦暗。

　　“我在宫中的人得了消息，沈家的支柱沈贽马上就要被外派岭南了。你说，把中书令调到南边不毛之地做个处置使，此事是升是降。”

　　陈恪将茶杯盖掀起抿了一口，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

　　没多久对面的韩皇后就焦急了起来。

　　“将来要是找个机会，你父皇对沈家动了手牵扯到你身上怎么办！”

　　任她如何说道，陈恪还是沉稳不动：“母后的意思是？”

　　韩皇后听到他这么问也不继续和他痛陈利弊，直接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务必要疏远这沈家的女儿，免得惹火烧身。然后…”

　　“然后找个机会另立太子妃？”陈恪嗤笑一声。

　　韩皇后紧张地看着四周，确定没有人之后才走到陈恪面前，低声道：“如此最为稳妥。”

　　这韩家的无情还真是一如既往。

　　“那立韩侧妃如何？”

　　韩皇后脸上露出一些赞许道颜色。

　　“母后，像你这样行事我们早完了。”

　　陈恪直接笑了起来。

　　既是无能又是愚蠢，偏偏还是这般冷血无情。

　　“你说什么！”被他这么一怼韩皇后脸上露出几分怒色，语气也重了不少。

　　“如果父皇真的要对沈家动手，他敢把沈家的女儿嫁到我身边，你以为他会没有后招吗？我今天动了她，以沈家目前在朝中的影响力，明天太子位置估计就是老三的了。”

　　陈恪继续说道；“您不会真以为父皇对我信任无二吧？姑且不论其他，昨夜镇北侯女儿的事您肯定知道吧。”

　　“镇北侯女儿这件事怎么了？”

　　“如果不是顾家的人及时赶到，真等到她被三皇子救下了，陛下若是水到渠成地赐个婚。请问一个娶了陛下心腹爱将的皇子和一个娶了皇帝忌惮家族之女的太子，那他想怎么选呢？”

　　韩皇后不禁有点脊背发凉，突然又猛地摇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缓了缓后她对太子说道：“恪儿，你做的对啊，是母后的疏忽。”

　　回过神后，她看着陈恪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满意。

　　“所以至少在父皇没有真的打算动沈家前，我会好好待她。”陈恪意味深长。

　　“恪儿这件事上你自己决断便好，韩家会为你提供最大的支持。”

　　待到明君赶会殿内时，韩皇后又换回了那副慈和关切的面孔。

　　明君一想到念兮就毫无其他心思，打着身体不适为幌子婉拒了韩皇后的留饭邀请，趁着天色未晚主动向她请了辞。

　　陈恪听闻她身体抱恙露出了担忧神色，一并向皇后请辞，遂了明君的心意。

　　见到两人这般要紧，韩皇后不再强留，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宫门。

　　“爱妃，你的身子怎么样了?”看着身边没了外人，太子关心的开口道。

　　“我没事的，多谢殿下关心。”明君微微摇头，“不过殿下可以帮臣妾一件事情吗？”

　　“愿闻其详。”

　　“我想请殿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一面镇北侯家的小姐。”

　　“这件事情爱妃怕是不用孤来帮忙了。”陈恪微微一笑。

　　明君不解地将目光投向他。

　　“爱妃你别光顾着看孤，你看看前面。”

　　听他这样说，明君扭头看向宫道前方。

　　目光的尽头，一名身着月白长裙的女子正慢慢地向着入宫的太极门走来，正好与他们对个照面。

　　即便四年未见，可明君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的念兮。

　　现在她长得更高了，之前有点可爱的婴儿肥也完全消去，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

　　两个人的距离不断缩进，直到将要相遇。

　　明君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念兮，纵然心中有着千言万语，双腿却如灌了铅般迈不出一步，只能看着她一步步挪向自己。

　　不知怎的，当她快要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明君心里萌生了退意。

　　念兮终是走到了明君的面前，正如明君看到她的一瞬，她也看到了与太子并肩而立的明君。

　　靠近的第一眼，念兮注意的就是明君被陈恪攥在手中的右手。

　　本想问出的话一时堵在了嘴里。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直接想从他们身侧绕过。

　　“等等！”明君上前拦住了她。

　　“有事么，太子妃殿下。”念兮神色更冷了些，目光飘向他们双手的位置。

　　明君顺着她的目光，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赶忙将手从陈恪手中挣脱，带着几分歉意对他开口道：“殿下，您可以回避下吗?”

　　陈恪看看她们两个人，只是哂然一笑，转身向着宫城东面的东阁门走去。

　　“那孤在路边等候爱妃。”

　　直到陈恪离的远了，明君才一把抓住念兮的手，把她带到了路边的大树后。

　　念兮没有拒绝她的动作，只怨自己在她面前为何这样没有出息。

　　看着眼前的明君，她的心中百味陈杂。回想方才他们夫妻间的甜蜜，酸涩愈加浓郁。

　　看来有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对不起念兮。”明君一把抱住了她，却被她用力挣脱了出来。

　　她想要的不是这沾染了别人味道的怀抱。

　　自从母亲逝去后，她最为依赖的就是明君，可如今连她的怀抱也不属于自己了。

　　“沈明君你就是个骗子。”念兮红着眼眶把头微微扬起，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

　　明君开口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开口。

　　就算有千万的苦衷，她终究是负了她。没有借口，也不能用这些借口去敷衍她。

　　念兮已经不再想和她说下去，转身想要离开又被明君拉住。

　　“你还想干嘛？”

　　念兮看着她，努力的让目光不带丝毫的情绪，只是泛红的眼眶出卖了主人的内心。

　　“念兮，昨天晚上那事，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不提还好，对于现在的念兮来说，这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仿若自己离了她有多么活不了。

　　她奋力挣开了明君的手就要往外走。

　　“念兮你听我说。昨天那件事之后，皇帝派来了三皇子想去救你，他可能又生了赐婚的想法。我求你，一定不要同意他好吗？”

　　她本想关心的话语在焦急的情绪影响下，出口变成了这样。

　　“你让我拒绝皇帝的指婚，然后你的太子殿下就能高枕无忧了对不对。”念兮苦涩的笑了一下。

　　“呵，这点你可以放心，我是不会让任何人左右我的一辈子的。祝你和你的太子殿下百年好合。”

　　“不，不是的念兮，我只是…”

　　念兮不再看她，向着皇帝太极殿的方向走去。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明君靠着树的身子慢慢滑落。

　　“我只是想让你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