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肖诸君》黑蓝色

7、巳蛇

　　巳蛇

　　经过上次布庄事件之后，子凝暂时不想见到总管婆婆那张脸，但她也没时间去多想该怎么对付那几乎是要缠上她的闻香小姐。

　　因为隔天黄昏，自那年修成半仙就再也没见过的管子遥回来了。

　　那日黄昏的颜色无比强烈，晕染了一整片天。远处山中人家炊烟袅袅，山鸟一批批的归巢，互相应答着，空气中的湿度也越来越重，像贴着皮肤似的。

　　那时子凝正在房里看书，因为不知道子遥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她特意坐在靠窗的座位。没想到察觉到陌生气息抬头一望，那敞开窗子外的黄橙天空中就有一阵祥云朝这里过来。

　　如此高阶的祥云只属于仙人级的人物，子凝突然觉得有些感伤，每次子遥回来气息都会变的比去年更加陌生，让人觉得好寂寞。她放下书本罩上兔毛外袍，头发连簪都不簪就急急往祥云降落的正殿门口赶去，极长的头发和长袍下襬一同曳地，既清冷又有些妖艳。

　　管子遥打算降落在正殿门口这件事着实吓坏一干正在清扫的师弟妹，他们几乎都是子遥成仙后才进道观的。对于年纪轻轻就修成半仙的管子遥十分陌生，又敬又怕，立刻在两边站成一排恭敬等他降落。

　　祥云轻轻拂落，几个童子提着菊灯先走下来开路，他们一声不吭，脸上带着的面具平滑无花纹，只刻着一个红色的”菊”字。

　　那仙人，管子遥，缓步走下云朵。脸上也带着面具，让师弟师妹看不清面目，只看见那一头偏短的凌乱头发因长时间与菊同化，变成一种暗色的橙。

　　天人菊，菊天人。

　　师弟师妹想起每当他们问起修成半仙的管子遥，前辈们就会告诉他们这六个字──天人菊，菊天人。

　　管子遥是海外仙岛”菊岛”的命定守岛人，那是一个长满榕树和奇异的仙花”天人菊”的仙岛，碧海蓝天，道行不够的人是绝对到不了的。

　　修练成仙、找到菊岛、守住它，这些个意念从管子遥有意识起就不断在他灵魂中沸腾，折磨着这个青年，逼迫他舍弃身为凡人的所有，回归轮回几百世的宿命。

　　师父们都说，这是他的命。管子遥师兄命中注定无法普普通通当个凡人，他的灵魂一再转世就是为了做那守菊岛的仙人，又孤又傲，一个与菊岛同化，为岛而活的仙人。

　　修成半仙后，大家都称管子遥”菊天人”。

　　菊天人，天人菊，在开遍天人菊的菊岛上，菊天人孤独的守着一岛仙菊。

　　“子遥师兄，欢迎回来。”师弟师妹纷纷打起招呼，怯生生的。

　　管子遥却像还在恍惚中般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童子们站在他身边看起来诡异又危险性十足。

　　师姐！快把这个人带走，我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仙人沟通呀呀呀！他们抓着扫帚，纷纷在心中如此吶喊。

　　果真没多久顾子凝就急急走来，头发披落一肩，紧抿的嘴衬的那双眼更加悲切。衣襬及发尾扫过她走过的地方，有种温水的气味。

　　子凝在菊天人前一段距离前站定，没有一丝师弟师妹面对仙人的恭敬，只是抬头直直的望着那带面具的青年，那眼神几乎是同情。

　　阿遥的眼睛不再是最初的漆黑了，而变成一种接近与天人菊的深橙色，连头发都是。总有一天这个人的所有，不管是身体、记忆、情感都会被那菊岛吞噬的，而失去一切的回报将是极大的力量。

　　子凝与他对望。

　　但她一点都不怪他，如果不是还放不下她和青亦子遥早就可以成仙了，是她和青亦把这位仙人困住人间，害命为仙人阿遥两者之间徘徊挣扎，受尽修仙失败的苦痛。

　　那两人不急，观看的人倒是快要急死了。

　　那些童子是保护岛主的天人菊精，只要子凝敢再前进一步，他们绝对会攻击的。偏偏菊天人好像还没回到人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不认识眼前这个曾是他恋人的青梅竹马。

　　道观里的人渐渐聚过来，不论是师兄师姐、同辈还是师父们都过来了，他们把师弟师妹抓到身后挡着，紧盯管子遥，准备一有差错就出手。

　　醒不过来的半仙什么都不记得，六亲不认。阿遥是勉强离开菊岛回到道观的，只记得回到这里却不记得是为了什么，正半梦半醒的疑惑着吧？

　　夕阳一点一点缓缓的西下。

　　子凝开始毫不迟疑的朝阿遥大步走去，周遭的人大气都不敢呼，抓紧了手中的法器，已经变成魔身的也准备随时冲上前去。

　　童子们果然霎时都全数扑上，尖锐的绿色藤蔓自他们的袖间冒出劈向子凝，面具的下半部也变成血盆大口，一齐撞向正在往前走的子凝。

　　都是一瞬间的事。

　　所有带着恶意的利刃与童子本身在碰到子凝那瞬顷刻都化为上千瓣菊瓣爆开，激起不小的一阵气流，却没有任何伤亡，只吹的上万瓣菊漫天狂舞。

　　子凝一步一步的走，童子一个一个的撞来，也一个一个的化为万片菊瓣。那花片散开的强大气流吹的子凝的发和衣袖都向后飞扬，花瓣几乎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整个道观在这个黄昏有如置身花海。

　　整个世界，一片鲜艳的暗橙。

　　终于，子凝在子遥面前站定，整个道观都沉默，所有人看着那一双人。

　　少数几个知情的师姐师妹从刚刚就开始掉泪，记忆中的那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今日竟走到这步，他们掩着口鼻努力不要哭出声。子凝不理会那些同情的眼泪什么的，把双手放上子遥的面具边缘，轻轻取下，动作之轻微，像是害怕惊醒熟睡中的仙人。

　　面具下依然是一张英气十足、气宇轩昂的脸，不同的是那面目比两年前、比众人记忆中的任和一年都更加俊美无瑕。

　　习依不算是仙人之姿，子遥才是，那牺牲凡人美好的七情六欲换得的完美。管子遥一翦琥珀色的似水双眸正看着顾子凝，精致却木然的有若人偶。

　　“欢迎回来，“子凝有若耳语的悄声说，那一字一句的熟悉却狠狠的敲进管子遥的胸口，“阿遥。”

　　一直没有表情的管子遥倏乎睁大眼。

　　阿遥。

　　一个有些俗气却属于他的名字，两个字里浓缩了多少记忆？顾子凝的嗓音就像一根极为尖锐的针，让所有的东西一口气都破裂迸发。

　　子凝手中管子遥的面具一点一点的剥离为花瓣往上空腾去，一点一点，再来是阿遥的身体，自脚尖开始风化为菊瓣，又聚为人形，如此一直蔓延到头顶。

　　本来几乎尘埃落定的花瓣又腾地而起旋转狂舞，绕着整个道观，都快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了。

　　一片纷乱中，子凝感觉到阿遥捉住她的肩膀，一张脸突然凑的极近，像在确认是否真的是她一样。一双琥珀不再冰凉如玩具玻璃珠，而是真真切切一双人的眼睛。

　　是了是了，菊天人，你可以不要把全部的阿遥还来，但至少今年过年你要把这双眼睛还我，还我们。子凝几乎是贪恋的看着那双眼，那双以前熟悉、今后与她无缘的眼。

　　阿遥放手了，花暴也渐渐平息下来，两个人就那样不远不近的互望着，没有责怪没有激情，只有感伤。

　　一行泪温温的滑下阿遥几乎是没有表情的脸，神色复杂，像是一个睡了许久的人一醒来突然发现已经千年。

　　当年都成为往日，沧海都成桑田。子凝也是、他自己也是、道观的所有都是，自从他成为半仙之后一切再都无法回头。

　　“欢迎回来。”子凝又说了一次，这次她嘴角扬起了一个无比真诚、微苦的笑。

　　阿遥也笑了，看到子凝那笑他就知道所有的所有都会被面前这个人谅解。只是他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一样，有如垮掉的断线人偶昏厥。

　　仙人回到人间，重拾情感与记忆的同时也会被夺去一身力量，这是必然。

　　子凝往前一步就接住了他，却因为无法完全承受一个男性的重量跌坐在地，其他人都赶来帮忙。一旁的众人忙乱，子凝却只是看着管子遥，茫然心想，白羽三君今年终于又团圆了。

　　菊寅君重回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