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巳时 ...

  •   巳时

      清明时节雨纷纷。

      子凝将手中油纸伞压的低低的,将面容半掩,漫无目的的在长明城中走着。街边没有小贩,酒楼茶楼的旗帜在风中微扬,熟悉的纸钱香火气息流入鼻腔。子凝抬头,天空被乌云压的极低,灰蒙蒙一片。

      行人嫌子凝挡路,纷纷绕过她继续赶路。

      这次来到长明城,奇怪的是没有了先前的力量失控感,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充满清澈灵力的舒适,身体变的清盈,脑袋也变的清晰。

      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又回到这个有着令人不快回忆的地方。

      今天清明,师父们领着大家去为草氏扫墓,而子凝因为”受教于白羽观却非其一份子”的身分尴尬,跟过往二十多个年头一样没有跟随。青亦当然也要为荀氏先祖扫墓的。

      子遥还在的那些年,他会不理睬其他人的眼光,执意留下来陪她,但子遥走后,子凝就一直过着只有自己一人的清明节。

      清明节,一个与她没有什么相关的节日,暴虐的玄氏已经全数堕为妖异,而埋葬族人的墓地也充斥着妖异瘴气,一个不再适合人类踏足、地狱般的地方。但就算以子凝的实力到的了,她也不打算去替他们扫墓,血债累累的玄族已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山峦因为光线暗淡而变成一种接近黑色的深青,在山岚中宛如水墨画般一样的山景,竟是充斥妖异的长玄山,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强烈的孤寂感再度涌上心头,这种强烈的悲哀与无力感伴着子凝自小时一路到大,即使那些有子遥相伴的日子也一样。即使在子遥以温热体温拥着她的深夜,子凝还是会突然懵懵醒过来,然后瞬间被夹带着寂静的浓烈寂寞吞噬。

      她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子凝自己也不懂。

      子凝最近也常常想起左雁年,那双她这生中看过最碧绿的眸子、他明朗的笑颜,和他充满晴天气息的身影。想起那些日子里的明媚光影就让她揪心,就萌生想回到他身边的欲望。

      想再见他一眼,想再紧紧的拥住他直到手臂发痛。

      子柔和青亦都劝子凝去找左雁年好好的再说清楚。

      可是她怕。

      她怕看见左雁年困惑甚至惊恐的神情,子凝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再一次站到左雁年的面前。这种感觉、这种折磨子凝没经历过,当时与子遥两人的感情是那样自然而水到渠成,没有猜测也没有这种一颗心被悬着的不安,现在的状况格外让人痛苦。

      “!”

      眼角余光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子凝忽然全身一震,飞快的转身,睁大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那抹身着白衣的人影在人群中竟显得无比鲜明,甚至觉得刺眼,彷佛那人是灰茫茫人海中唯一有颜色的般。子凝认不出那人的背影,也没有任何头绪,但就是觉得心跳加快、呼吸加速,泪水快夺眶而出般的窒息感。

      疯狂般的越过人群,子凝追逐那抹白色,两人在建筑物错乱、如迷宫般的长明城中穿梭。那撑着红色油纸伞的身影走的从容,速度却快而飘忽,怎么追也追不上,最后他们终于停下,在一条偏僻的死巷中。

      子凝屏住呼吸,看前面那人缓缓转过身来。红色油纸伞投下的阴影中,笼罩着一张淡色的木制面具。那面具几乎没有形状和花纹,只有一双细长的眉目,可以看见面具下的一双黑眸隐隐闪烁着些什么情绪。

      那一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面具,普通人是看不出什么的,但生长于专于代面化魔的白羽观,子凝却能看出其中的不同。

      那并不是一张遮掩面目的普通面具,而是代面化魔用的化魔面具,生肖,为蛇。

      雨丝细如线,扑天盖地细细绵绵密密麻麻的落下,两人目光对上那一刻,时间冻结,天地无声。

      “你……”子凝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干涩的几乎无法正常说话,久久,她才问出:“你,是谁?”

      面具下的眼眸半瞇,微长的黑发柔顺,那人,一个体态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男性,就这样安静的望着她,不说一字。

      下一刻子凝身后却传来瓷器破碎的尖锐声响,吓的她猛然回头,却只看见巷子中的数个大水缸不知被什么全数击碎,没看见到底是谁的动的手。再回头,带着面具的男性,连同那把艳红色油纸伞和素白衣摆都如幻象般一并消失,就像不曾存在般。

      子凝愣在原地,看着死巷尾端那堵破旧的石墙,前面空荡荡的,面具下那双眼中饱含的温柔却彷佛还滞留在眼前。这是怎么回事?她跟随着一个不存在的幻影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

      说书人口中那最古老的故事情节,今日竟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

      离长玄山最近的这城市长明城到底存在着怎么样的秘密?自从第一次踏足这里,她失控她昏厥,她开始做梦,今日甚至不由自主的追逐一个幻象。

      子凝手中的油纸伞落在地上,她低头,双目滑下温热泪滴,不住哽咽出声。心中满是不安无助的惶恐,而这种难以名之的悲伤又是怎么回事呢?

      *****

      那个带着蛇脸面具的幻象,其被面具掩盖而看不清的面容让子凝想起另一个,自始自终都没看过他面目的少年。

      还记得在倪山派后山渡过的那些日子,那个带着狼面具的少年面对年幼的她,总是带着一些不耐,但却也没有抗拒。

      少年总是坐在那棵老桃树下,倚着树干闭目养神等代子凝的到来。他们会没边没际的说些什么,然后又分头离去。

      现在想想子凝也觉得奇怪,那少年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会日日陪着寂寞的她说话玩耍?

      结,少年叫子凝这样称呼他,以至子凝日后想起少年,脑中就会不由自主联想起层层迭迭,理不清而繁复,华美的,却又让人解不开、越拉越紧的结。

      “结,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变得跟我族人一样坏?会不会忍不住杀掉好多好多的人?”

      少年瞇着他细长而微冷的眼良久,才道:“妳流着玄族的血,那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我会啰?”那时小小的子凝脸色苍白,忍不住的颤抖。

      “……”少年沉默,“我会帮妳。”

      那时说的帮,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会帮忙阻止失控的她?还是会帮着她屠杀天下人?

      桃花瓣瓣落下,如雨,他们两人总是一同仰望,一同沉默。

      那也是一段如梦般不真实的记忆。

      “等我长大,等我变得跟师父们一样强,我要上长玄山把那些坏家人变成的妖异都杀掉,让他们不能再出来害人。”

      那时的结听到子凝信誓旦旦的这一段,没有回话,眼中流转着不知是怜悯还是些什么?老桃树在他身后婆娑,细细碎碎的光影洒落其身,亮晶晶的。

      有一次,倪山派的那些孩子们嘲笑远在白羽观的子遥是没有感觉的木头。他们说,仙人有什么用?像块石头不哭不笑,又说仙人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存在,子凝说不过他们,只能又跑来跟结哭诉。

      “子遥还是有血有肉的!他会哭会笑会伤神!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麻木不仁!”

      “妳喜欢他?”结如此问。

      “嗯,好喜欢,子遥都一直陪在我身边。”

      那时的结也沉默了,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儿时记忆破碎又凌乱,零零散散的落在心中,有时会忽然想起,有时却又忘得一乾二净像不存在般。

      那个人,结,在子凝结束倪山派的学习、离开倪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于她的人生。

      *****

      下午回白羽观,观里呈现一种奇怪的状态。明明天气阴阴冷冷,雨又不算小,但平时睡懒觉的不睡懒觉,喝茶下棋聊八卦的闲杂人等也都不在从事常见的惬意活动,而都一窝蜂跑到道观边缘的平台,撑着伞往下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东西。

      甚至看到几个师兄姐在帮人贴可以看远方看的清楚些”远目符”,到底是在看什么需要如此大费周章贴符好看清楚些?子凝也好奇了,往那边走。

      也在看热闹的子柔回头一看到子凝回来了,立刻兴冲冲奔来拉她往那边走。

      “妳还不快点!实在是太令人兴奋啦!白羽观好多年没发生这么有趣的事啦!”

      “到底怎么回事?在看些什么?”子凝一头雾水。

      子柔贼笑着看了子凝好一会,才噗哧一声笑出来,“找妳的呢,那小少年长的还真好看,哪拐的?”

      子凝愣了好一会,下一个反应是飞也似冲到人群中,挤开一个又一个的人,拨开一把又一把的油纸伞,跟着往下看。

      雨丝霏霏中,她终于见到那个人,那个在这段日子中反复反复想了一遍又一遍的人。

      左雁年,他来找她了。

      他凛然站在道观结界前,脸直直的朝上看,似乎想望穿结界所造成的浓厚雾气幻觉,看到观里来。

      左雁年好像已经在的不小的雨中站了许久,棕发被雨淋的湿透。贴着他好看的脸,水珠串串落下。从道观往下看并不会被结界的幻觉雾气影响,但雨势不小景象变的朦胧,但即使这样,左雁年那双绿眼依然明亮的令人震慑。

      “呦,师妹,妳回来啦?人家从一大早就站在那了,连伞也不打一把呀。”

      “他哪门哪派?道士还武人?怎从没听妳提过?”

      “那少年生的可不是一般的好呀?今年多大啦?看起来是一片痴心呢。”

      调侃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子凝的眼却睁的大大的,所有心神都冻结在那人身上。看雨滴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看水珠自他的发梢和下巴滑落,看他那一双带着疼痛情感的双眼直直的往白羽观这边看来。

      子凝转头朝向白羽观就是一阵狂奔,把众人”喂喂喂!人家等妳很久了耶!妳要去哪?”的喊叫远远抛在后头。

      *****

      一把油纸伞替左雁年遮去了雨点,子凝仰头细细看着左雁年。那双绿眼在油纸伞和阴日光线昏暗下依然明亮,彷佛带着魔力。她递给了他一件擦拭的布料和干的袍子,左雁年接了过来,目光却依然凝结在子凝身上。

      “我以为妳这辈子都不打算见我了。”

      他轻声说道,声音小的彷佛说大声一点,子凝就会转身离开般。

      “我早上不在,并不是不见你。”道观里的人竟然故意瞒着他。

      山上突然响起一阵响亮的口哨和欢呼声,子凝脸颊一阵绯红,都忘了山上的人正在看好戏呢!看向左雁年,他却勾起一抹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子凝不理他,拉着左雁年就往林中小路跑。

      左雁年边跑边问:“山上的人看的见我们?”

      “看的可清楚了呢。”子凝咬牙切齿的说。

      子凝把左雁年带到她拜完年那天躲着偷哭那处山崖,此时雨已停了,左雁年一边擦拭自己一头乱发一边望着山下风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我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子凝也望着远方山景,静静说道。

      “和菊寅君、草辰君?”

      子凝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左雁年,好半晌才说:“对。”

      “那你呢?你的名字真的叫左雁年?”

      左雁年瞪她:“名字我可没说谎。”

      “我,左雁年,西灵谷西灵老人弟子,今年十九,最近几年才获准出谷,没有恋人,兔子小姐妳还想知道些什么呢?”

      听到那”兔子小姐”,子凝忍不住笑了,那一笑仿若春回大地,瞬间扫去多日来的轻愁与阴霾,如冬雪中窜出的一枝粉嫩的花朵。

      左雁年看到子凝这笑,也如释负重的笑了。

      “那么,“子凝一双黑眸波光潋滟,“左雁年大人今日拜访白羽观,是为了什么?”

      左雁年的双颊浮现一抹可疑的红晕,有些恼火的低声说:“顾子凝妳故意的是不是?”

      子凝注意到了,上次左雁年叫她”玄子凝”,如今已经为了她一番话改过来了,这让她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换我问了吧?”左雁年走近她,拉住子凝双手,贼贼的笑着。

      “你还需要问什么?顾子凝臭名远播,你要听多少就多少,应该是我要澄清吧?”

      左雁年低头将自己的额贴上子凝的,“谁说都是坏名声?妳的美貌可是名闻遐迩,武道两界没人不知道。”

      “我之前还抱有怀疑,之后一见果然不输那些成精的花妖狐妖,古族与生俱来的容颜果然名不虚传。”他如此叹道。

      子凝明显一僵,左雁年察觉到了,轻声问:“妳不喜欢被提及古族一类的事是不是?”

      “我……”子凝有些压抑的说:“我和玄族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那好,我今后都不提。”左雁年话题一转,“但有些话还是要问的。”

      “嗯?”

      “妳和菊寅君?”

      子凝好笑的看着左雁年那有些不满、皱眉装可爱的脸。

      “我们十七岁那年就结束了。”

      “草辰君?”

      “我们只是搭档,而且已经拆伙了,那你呢?”

      “都是前尘往事了。”

      “我大你这家伙五岁知道吗?”

      “当然知道,五岁在长生者的世界里算的了什么呀?等年纪再长一些就几乎没有差别了,而且,“左雁年失笑,“妳这人这么幼稚,哪像比我大的人?”

      “你敢说你很稳重?”子凝用鼻子笑他。

      “比妳稳重,“左雁年笑着,亲吻子凝的眉眼。

      那轻柔如蝶搧动羽翼般的触觉让子凝有点吓到,双颊绯红。

      “再说,妳这副样子,分明是十六岁的美貌小姑娘。”他这样说着,“妳知道吗?顾子凝,这种跟妳正常对话的感觉真的很奇怪,之前都是我一人自说自话,突然间妳会回答我,这种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怪。”

      “呵呵,你这人才奇怪,爱上一只兔子。”

      “不不,妳第一次变回人形我就知道了。”

      “知道我是人?”

      “只知道妳可以变成人型,那时我以为妳是妖。”

      咦?不太对,她第一次变回人形是跑去洗澡,子凝这才想起他们相处的那一段需要好好清算的种种,她挣开左雁年已经来到她腰部的手,带着怀疑的神情退后了一步。

      左雁年这才发现自己说溜嘴了,软玉温香自怀中离开,他虽遗憾却也只能让笑容凝在嘴角,心中暗喊大事不妙。

      “你偷看我洗澡?”

      左雁年无辜的歪头装傻,试图将他身为美少年那半熟的气息与魅力发挥到极致,长年被子遥的美貌训练出免疫力的子凝却完全不受影响,脸色越来越不满。

      与左雁年分开这段时间,子凝越想越觉得他们相处的那月余,实在有太多疑点,好像每次她都会迷迷糊糊的睡着,而且左雁年装不知情的演技炉火纯青的令人想狠狠揍他。

      “你是不是其实每次都没被我点到睡穴?”她开始一个一个提出疑问。

      “呃……”

      “你是不是还会反点我睡穴?”

      “呃……”

      “所以我皮肤上那些斑斑点点不是蚊虫也不是过敏对不对!”子凝越说越激动,双颊也越发艳红。左雁年越听越神色尴尬,试图想用美少年无辜的神情蒙混过关,却发现一点用也没有。

      子凝根本不敢去回想了,天呀!

      “左雁年你这大混账!”

      子凝转身就走,左雁年追上去自身后拥住她温声求饶:“不要生气嘛,妳自己还不是有吃我豆腐?”

      “不要那么用力抱我!你身上的湿衣服都弄湿我了!”

      左雁年闻言却灿笑着越抱越紧,还把一头湿头发往子凝身上蹭,弄的子凝好痒,又叫又笑的。一双人在山崖上打打闹闹,笑语如珠。

      “对了,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白羽观弟子竟这么八卦。”左雁年搂着她,一边开玩笑似的摇摆,一边如此笑着说道。

      子凝疑惑,仰头看他:“什么意思?”

      “我今天在结界外等妳时,一直有形形色色的可疑动物经过。”

      “……”子凝沉默,她大概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事。

      “有脖子上卷着蛇的豹子,很吵的大鹦鹉,更夸张的是还有大水牛慢悠悠的从我眼前晃过,“左雁年大笑,“他们是真的很好奇呢。”

      子凝无言,嗯,那无疑是子威子蓝蠢蛋双人组、千琴师姐、子柔那一干闲杂人等,而且子柔慢哉哉在左雁年前乱晃的意图明显可见,根本是想吃美少年豆腐,那家伙已经饥渴到连别人的追求者也无法忍住不下手了吗?

      唉,也不遮掩一下。

      子凝抬头望向左雁年,他的手臂环着她,胸膛无比温暖。子凝双手搂着左雁年的双臂,将头往后靠在他胸膛,在这样的角度,能清楚的看见左雁年微笑着俯望她的神情。

      这种幸福而难以言喻的满足,让子凝忍不住勾起一个贼贼的浅笑。他们两人相视而笑,衣服早就一同湿成一片,却不觉得冷,体温熨烫着彼此。

      这样的他们,应该很早就能开始的,双方却被那些不信任、犹豫以及猜忌蒙蔽了双眼,阻碍了脚步。

      子凝听见左雁年附在她耳边轻声叹道:“十年之前我并不认识你,但如果此生都错过,那会是何其巨大的遗憾。”

      天色渐渐暗了,山上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在下降。子凝仰头看向天空,星子们已经出现了。这跟拜年结束那日几乎是同样的情景,可是今日子凝却不再一人蜷缩成一团在大石上哭,有一个人正拥着她,逗她笑,陪着她。

      是呀,如果此生都错过,那会是何其大的遗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巳时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