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白露栖木

10、第十章

　　眼下到了初冬之际，沈蕴玉的房里已经燃起了炭火，她侧身坐在桌子边，拿书的手搭在桌子边，身上披了一件天青色的大氅，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

　　她前面不远处放了一个火笼，里面正烧着发红的炭，屋内安静异常，除了她翻书的声音，只剩炭火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许是看得太过专注，杏儿从外边进来的时候沈蕴玉也没有发现，直到杏儿上前替她换了盏热茶，她才将目光从书上移开。

　　“怎么去得这样久？”沈蕴玉问她。

　　今早起来时沈蕴玉咳了两声，不知是哪个丫鬟告诉了楚老夫人，早膳过后楚老夫人遣人来她的院子，说近来天气骤变，瞧着已经入了冬，不能让小姐冻着了。

　　又因听说晨起时大小姐咳了几声，就让杏儿跟着府里采买的下人一道出去，找大夫开一个止咳的方子，好好给大小姐服下。

　　所以早膳过后杏儿就出了府，没想到这一出去直到午膳结束才回来。

　　杏儿让绿竹将大夫开的药拿去煎了，才道：“小姐还记得上个月月中在楚国公府的事吗？”

　　沈蕴玉点头道：“自是记得。”

　　“奴婢在药铺买药时，听人说郡主这几天正闹着要自尽。”

　　沈蕴玉放下手中的书，一时陷入无言之中。

　　这桩事当天传出去后就闹得沸沸扬扬，二人的事被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就连皇后都被惊动了，可即便是皇后为了保住郡主的名声，使出手段压住传言，也无济于事了。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皇后只好求皇帝赐婚二人，声称二人两情相悦，情到浓时才会犯下如此错误，既然是皇后亲自向皇帝求的，皇帝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事发第三天就给二人赐了婚，裴二公子入赘赵府，婚事定在冬至前一天。

　　这一天算不得什么好日子，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皇后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是赵府和楚国公府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样丢脸的事，所有人都不愿意多谈。

　　因为这事，御史大夫还上奏弹劾了楚国公，说国公府出了裴二公子这样的人物，实在是楚国公教子无方的缘故。

　　就连皇帝也在朝堂上旁敲侧击说了他几句，楚国公的一世英名，差点就毁在了裴二公子身上。

　　楚国公觉得没脸，称病好几天没去上朝。

　　赵府那边倒是比较聪明，先是去找楚国公讨要说法，赵夫人后又进宫找皇后哭诉，说出了这样的事赵如莹没脸见人，整天寻死觅活，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裴二公子只是庶子，她不忍心看她嫁去楚国公府受苦。

　　皇后没法，只好想方设法让皇帝在圣旨上写明裴明光是入赘赵府，而不是赵如莹嫁去楚国公府。

　　而慕容氏最开始担心赵夫人来府上闹，众人知道被裴明光玷污的是赵如莹后，立刻让人绑了裴明光去赵府请罪，才没将事情闹得更大，但是接到圣旨后心里还是不满。

　　裴明光虽说只是庶子，可也是楚国公府的庶子，比那些没落的侯门里的嫡子都还要风光，一时心里接受不了他入赘的事实。

　　但是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难道还能违抗圣旨不成？

　　有了皇帝的赐婚，其他人也不敢再议论这件事，只能私下里偷偷说上几句。

　　杏儿叹了口气：“这裴二公子真不是人，连郡主这样身份的人都敢欺辱，着实可恨。”

　　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换上愤怒的神情：“这人还想娶小姐，呸！就他也配？”

　　杏儿狠狠地啐了一口，满脸都是嫌恶。

　　沈蕴玉是知道裴明光这人的秉性的，好色贪财，好的一样没学到，倒是吃喝嫖赌都占了。

　　而赵如莹胆敢给祁王下药，意图强迫祁王娶她，想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她猜那天如果不是她后面出现了，估计她还能跟沈妧妧合伙称被裴二玷污的人是她。

　　沈蕴玉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这二人我看着倒也般配得紧。”

　　杏儿一时没听清沈蕴玉说什么，“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蕴玉低垂着眼眸，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佩囊，将一半玉从里面拿了出来，“可有找到修复这玉的方法？”

　　“奴婢问了那些卖玉器的店铺，都说没有办法将玉修复得完好无初，可惜这样好的玉。”

　　沈蕴玉将玉放在掌心端详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你看这玉裂开的缺口，是否过于平整了些？”

　　说着她将另一半玉也拿了出来，发现上面的缺口也跟那半一样平整。

　　“奴婢看着像是被人事先分成了两半，后面才又重新合在一起的。”

　　沈蕴玉盯着玉沉默半晌，才又将玉重新放回佩囊里，她努力回想师父临终前将玉交给她时的场景，想从中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如今已经过了两年，她除了能记得师父将玉交给她时郑重的表情，并且让她一定要好好收着，说这玉或许可替她挡灾，其余的再也记不得了。

　　或许，这玉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小姐，夫人让人来说请您去一趟前厅。”绿竹进来时就看见沈蕴玉歪在椅子上，正低头盯着手中精致的佩囊出神，本来不想打扰她，但是一想到还在外面吹着寒风等着回去给夫人复命的丫鬟，绿竹还是出声了。

　　绿竹突然出声让沈蕴玉回了神，她将装着两半玉的佩囊重新放回怀中，皱眉问道：“母亲可有说是何事？”

　　“好像是李府的公子亲自来提亲，说要求娶小姐你，老夫人和夫人都在前厅，奴婢方才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老夫人不同意这门亲事，此时夫人正在劝说老夫人同意。”

　　“既然祖母不同意这门亲事，那便听从祖母，何故又要叫了我去？”沈蕴玉听是李大公子上门求亲，便知道祖母最后没有同意这门亲事，她依旧懒懒地靠着椅子，没有起身的意思。

　　“就算我去了又如何，祖母一样不会同意，且我与那李大公子素不相识，也没有替他说话的道理。”

　　绿竹觉得沈蕴玉说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她早就听人说这李大公子是个纨绔，不是好人，她家小姐这样好，怎么能嫁给这种人呢！

　　绿竹明白她的意思，弯着眼睛立刻说道：“我这就去回了那丫头，说小姐身体不适，不宜出门吹风。”

　　“你且站住。”就在绿竹掀开帘子准备出去的时候，沈蕴玉将她叫住了。

　　她思量了片刻，缓缓道：“我现在不去，恐怕李公子会为难祖母，你去告诉那丫鬟，我即刻就去。”

　　前世祖母不同意这门亲事，又有林氏从中作梗，那时她不想去见李大公子，不知道这人如此难缠，跟个无赖一般赖着不走，祖母一时拿他没法，他一直等在前厅，直到祖母喊人去李府告知，苏夫人才过来将人带走。

　　“你去喊几个厉害的府兵一会儿去前厅外候着。”

　　沈蕴玉穿了一件料子较为厚重的外衣，拿上杏儿递来的汤婆子，边走边吩咐绿竹。

　　沈府因为沈将军的原因，是除王府和长公主府之外唯一能有府兵的地方，而且这些府兵不会轻易听人调动，许是父亲授意过，这些府兵只听楚老夫人和她的话。

　　现下倒是可以派上用场，对付这样的人就该用强的。

　　沈蕴玉抱着汤婆子带着杏儿很快就到了前厅，坐在一边与楚老夫人僵持着的李文曜只见一青衣女子款款而来，生得冰肌玉骨，只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曾在国公府惊鸿一瞥的女子。

　　自那日之后他几乎夜夜都梦到她，不曾想她就是自己上门提亲求娶的对象，如此他更加不愿意松口了。

　　“母亲，祖母。”沈蕴玉没有看露骨地盯着她的李文曜，然后坐在了楚老夫人的身边。

　　李文曜眼珠转了一圈，心里有了打算，他站起身朝沈蕴玉露出一个自认为好看的笑，向她施礼：“沈家妹妹，别来无恙。”

　　“祖母，这位是？”沈蕴玉被这一声妹妹恶心到了，侧身错开向她施礼的李文曜。

　　“沈家妹妹可是忘记我了，那日在国公府你还对着我笑了。”

　　林氏闻言和蔼地说道：“既然你们二人认识，那便好说了。”

　　论起不要脸，李文曜真真是上京第一不要脸的人，沈蕴玉看着他这幅嘴脸，不去管林氏的话，疑惑道：“我不曾见过李公子，想是你认错人了。”

　　“沈家妹妹，我在国公府对你一见倾心，暗地里发誓非你不娶，今日有沈夫人和沈老夫人在此作证，李某娶了你一定对你一心一意，不再纳妾。”

　　“李公子，听说你有几房小妾，倘若我嫁给你，你要如何处置她们。”沈蕴玉质问道。

　　李文曜愣了一瞬，恳切道：“她们已经成了我的人，自然不能随意撵了去，但是我发誓，只要娶了你，之后我一定不再纳妾。”

　　李文曜以为自己已经让步到这种地步了，沈蕴玉一定会很感动。

　　沈蕴玉听了他的话差点被气笑，一旁的楚老夫人气得拍了一下桌子：“胡闹！你还没娶亲就已经纳了妾，我怎会将蕴玉嫁给你！”

　　李文曜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对着沈蕴玉神情道：“沈家妹妹，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纳妾的，我说了娶了你之后不再纳妾，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沈蕴玉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她嘲讽道：“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林氏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母亲不要生气，李大公子说得不无道理，天底下哪有不纳妾的男人，况且他也说了娶了蕴玉后就不会再纳妾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啊。”

　　“蕴玉，我是真心实意想娶你为妻的，相信我好吗？”

　　沈蕴玉直犯恶心，她懒得再跟他废话，朝外头喊道：“来人，将李大公子送出去！”

　　不多时几个强壮的府兵就进了前厅，乍一看气势汹汹的府兵，李文曜心里还是发憷的，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沈家妹妹......”

　　“时候不早了，将他送出去。”沈蕴玉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挥了挥手，府兵立马上前架着李文曜出了前厅直往大门去。

　　“母亲，以后不要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扰了祖母，祖母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至于我的婚事，父亲昨日刚来书信，说是等他回来再做定夺，就不劳母亲费心了。”

　　沈蕴玉冷冷地抛下这话，就扶着楚老夫人离开。

　　留下一脸不甘心的林氏在那里。

　　“沈蕴玉，你会后悔的！”林氏狠狠地盯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