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一只非人类》何时赴百川

3、疯狂茶话会

　　光是微弱的，带着一种与周遭煌煌的炙红截然不同的冷色。

　　起初没有人发现那道光自何处而来，就像是随着月亮升起那些逐步蔓延的阴影，悄无声息却不可忤逆地侵蚀了滚烫嘈杂的金属造物，如黑冷的海浪吞没岩浆。

　　领主级别的怪物僵愣在原地，仿佛一座锈蚀老旧的座钟，连零件的颤抖声都变得悄不可闻。人类们突然发现那些始终萦绕在耳边的、切切察察的摩擦嘶鸣声居然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周遭静得可怕，血肉之躯的心跳声简直大得恼人——那是远古遗留的本能告诫着在场一切还拥有理智的弱小生物，不要出声，不要行动，那出现在微弱冷光至暗处的东西，已不再是他们所能直视的。

　　卢恩听到了一种嘎吱作响的声音。

　　首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双满是折痕的旧皮鞋，鞋沿沾了些泥，稍微有些开胶，但是看起来鞋的主人丝毫没有修补的意思。

　　明明这座蒸汽城堡本该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来者却穿着一身老派的深色大衣，袖口被磨得脱了线，衣摆有不知是血迹还是污渍的不明痕迹，内衬的衬衫领子浑不在意地翘着边儿，羊毛背心看起来也有些起球了。

　　这人背着一支枪，拄着一柄细剑，脚像是受伤了，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的，连带着那双凄惨的旧皮鞋发出的吱呀声听起来都不那么匀称，对方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那盏煤油灯也随之一晃一晃——卢恩发现那怪异而骇人的冷光正于其中幽幽燃烧着——但是就在下一秒，被光照到的、大大小小的茶壶们突然一齐尖啸了起来，如退潮般连滚带爬着疯狂退却，这群以人类为食的残忍猎食者，此时却对一个人类唯恐避之不及。

　　来者视慌乱的茶壶怪们如无物，慢吞吞地绕过僵直在原地、巨硕无比的领主茶壶，一路镇定自若地就像是在自家后花园中散步。直到对方站定，微微提起煤油灯，任由光芒照亮了自己的视野，卢恩总算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种如化学试剂、如毒雾、如死人身上燃烧着的磷火般的酸绿色，同灯火一齐幽幽晃动着。

　　“早上好。”来者说道，声音意外得年轻活泼，尾调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高昂。

　　对方一开口，时间就像是重新开始流动了似的，那人身后的领主茶壶颤动了一下，支撑庞硕身躯的尖脚发出了不详的嘎吱声，随即它就这么缓慢得倒了下去——巨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激起了一大片碎石。

　　“或者是中午好，还是晚上好？”那人就在这轰然巨响中很是烦恼似得眯了眯眼睛：“我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过时间了……你们谁带表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令所有人狼狈不堪的领主级怪物就这样轰然倒塌，如一座失去了动力的锅炉——这一定和这自阴影中走出的陌生人有关，但是没有人看到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只是来，然后一切就么荒诞地结束了。

　　“你、您就是“骑士”先生吧！”

　　一个声音颤颤巍巍地从角落里响起，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狂喜。众人下意识看去，只见原本已经躲在杂物后的布朗子爵激动地上前了几步，站在了陌生人的面前。贵族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是很不体面的，哪怕另一人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他连忙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袖口。

　　那人轻轻哼笑了一声：“我是么？”

　　布朗子爵没听清对方的语气词，他谄媚地笑着，强忍着本能的不安继续靠近了对方，向那人低下高昂的头颅：“尊敬的阁下，日安，我是亨利维斯特*布朗子爵。”

　　“请原谅我的不请自来……”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张硬质的信封，其上猩红的火漆印着一道锋利刻痕贯穿半圆弧的印记。

　　在某种古老的语系中，那是“未知”的意思。

　　“在偶然得知了贵会的存在后，我十分尊崇贵会的一贯理念……”布朗子爵努力回想着那位信使所描述的“骑士”的性格，斟酌着字句，表达着对于他口中的“永续会”的赞美与向往。

　　另一人就这样十分耐心地听着贵族那套弯弯绕绕的社交辞令，直到对方终于小心地将信封递上去前来时，才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将信接了过去。

　　“……这是我的引荐信，烦劳您考虑考虑。”布朗子爵眼巴巴地看着那人展开信纸沉吟了一会儿，随即面带笑意地抬头看着他。

　　“是这位……卡斯罗特先生引荐你的？”

　　布朗子爵吞了吞口水，他在这个年轻人面前表现得异常紧张：“是的，就是那位自称在堪布里斯郡负责邮差工作的……”

　　“我确实认识他。”来者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我想想……我记得他的鞋子不错，小鹿皮，纯手工定制打造，应该是莱卡托瓦家的工艺，价格相当不菲。”

　　布朗子爵困惑地望着他，不太明白为何会有人通过一双鞋子来记人。

　　“这其实同他身为邮差的身份不太相符，不是么？”对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但是谁叫人总是喜欢享受的，钱可真是个好东西。”

　　布朗子爵认为自己知道对方想要些什么了：“当然，当然，谁会同金币过不去呢？”

　　他讪笑着，暗示对方自己一定会缴纳一笔十分不菲的“入会费”，那人似是终于心满意足了，慢条斯理地将信封叠好还了回来。

　　“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正式加入贵会？”布朗子爵焦急地问道，他意识到自己表现的似是有些太急切了，不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现在。”陌生人温和宽容地笑了，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单词。

　　“……这可比我想像得更快，”布朗子爵喃喃道：“难道我们不需要一个入会仪式——”

　　贵族脸上的神情突然凝固了。

　　他的脖颈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丝细细的血线，从中缓缓渗出了些微的血珠，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的头颅就像是被热刀切割开的黄油，就这么从肩膀上滑下，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

　　血如广场喷泉般涌出，但他的脸上甚至还保留着方才那放松而得意的神情，而凶手只是神经质地轻笑了一声：“如你所愿——现在你加入他们了。”

　　自对方出现以来，便躲在两兄妹的身后装死的卢恩不由心中一凛。

　　危险的家伙。

　　不仅仅是这人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一只“领主级怪物”，更多的是因为这人动手时表现出的、那带了点轻描淡写意味的表演型人格，让卢恩不由想起那些最可怖疯狂的、令心理医生与苏格兰场头疼不已的精神变态。

　　黑暗世界也有阶级排行，卢恩自认很有自知之明，像他这种有些小聪明的，算是已经摆脱了只能沦为打手炮灰的命运……但是比起那些天性残忍冷酷、只为愉悦自我的高智商罪犯，他可不够格，他也不想和那种人有任何交集。

　　更何况他现在可是一只天生处于敌对一方的怪物。

　　无头的尸体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目睹了这一切的其余俩人几乎要尖叫出声了，但在那人抬眼看过来的时候，一切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

　　“你们，和他是一伙的？”

　　上一秒还在微笑着与人攀谈下一秒就翻脸杀人的凶手收起细剑，将那盏灯往两人的方向凑近了一点，淡漠地盯着几乎被吓傻的拉尔斯，并用那双骇人的绿眼睛重点打量了一下他身旁的女孩，直把蕾娜看得脸色苍白，不由往兄长的身后躲了躲。

　　“是、不不是，我是说……”拉尔斯语无伦次地解释到：“我虽然被他雇佣，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永续会——”

　　不知为何，本能告诉他，绝对、绝对不要在这人面前撒谎。

　　对方就像是不相信似的重复道：“不知道？”

　　“是、是的，我压根没听说过……”这个高高大大的青年此时简直要哭出来了：“天哪，阁下，我真的……”

　　陌生人打断了他的话，看向躲在青年身后的小女孩：“你呢？”

　　蕾娜垂下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微弱的嗓音低声道：“……我没有加入过永续会。”

　　来者无声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神情缓和了下来。对方笑起来的时候甚至带了点不谙世事的天真意味——但是兄妹二人一点也不敢放松，这人刚才就顶着这副柔和的表情割掉了一个贵族的脑袋。

　　哪怕贵族势力逐渐式微，但那也是一个贵族，杀死一名贵族可是足以被审判庭追杀致天涯海角的重罪。

　　“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离那群人远一点。”他语气淡淡地告诫道：“离开这里。”

　　“是，我们马上就走！”

　　拉尔斯恐惧地看着那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继续一瘸一拐地朝着他们二人走来。要被杀死了么？一片空白的大脑尖叫着，直到那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嗯？”

　　然而就在马上离开俩人身边时，那人突然又倒退回来了。顶着俩兄妹大气不敢出的表情，他皱眉打量着俩人身后的一声不吭的茶壶怪，似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将那盏灯往前递了递。